宣王这次来太原城,淳庆帝特意拨了两个太医给儿子,免得有个头疼脑热的,本地郎中不顶用。

宣王带了一个太医在军营,留了一个在城里的府邸。

王爷传唤,太医马上就过来给徐主子号脉,脉象吻合,再问问,得知徐主子月事已经推迟了一个月,那必然是有孕了。

太医、刘公公、玉兰都恭喜两位主子,宣王比打了胜仗还高兴,笑着看向徐氏。

对上王爷喜悦的目光,香云很是心虚,按照她真正的身份,都没资格伺候王爷,现在竟然怀了王爷的骨肉,如果真相能一直隐藏,那自然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就怕哪天事发,王爷发现自己受了欺骗,会连着这个孩子一起冷落。

一时间,香云只觉得自己既对不起王爷,又对不起这个孩子。

晚上宣王仍然宿在了香云这边。

“有喜是好事,你怎么心事重重的?”宣王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问。

王爷一直对她很温柔,关系到到底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香云便问了出来:“王爷,我父亲虽然是尚书,可我母亲早逝,我名声也不好,怎么都配不上王爷,现在承蒙王爷青睐,有了恩宠,将来王爷腻了我,光我自己受冷落倒没什么,只怕那时王爷会因为我身份卑贱,连这个孩子也厌了,果真如此,我生下他,他岂不是太可怜?”

没人疼的孩子会活得很辛苦,如果王爷不能给她一份承诺,香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出生。

宣王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什么叫光她自己受冷落倒没什么?是说她不在乎他的宠爱,他来不来她这边都无所谓?

还有孩子,他再不待见谢王妃、张侧妃,对玹哥儿、烁哥儿都尽到了一个父王该尽的教养责任,徐氏是他第一个放在心尖上的女人,徐氏生的孩子,无论男女,他都会宠若明珠,何来的厌弃之说?

在他高兴的时候说这丧气话,宣王很想训斥她一顿,只是胸口突然袭来一丝凉意,宣王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在偷偷地落泪。

宣王忽然又记起了她的身世,从小没了母亲,父亲不疼,继母还把她丢到了尼姑庵,她一定是怕将来她失宠了,她的孩子也会变得像她一样可怜,才会如此不安。

她从进府之后,一直都胆小谨慎,连承宠都不敢,为了避人耳目不惜偷偷摸.摸地半夜去找他,这都是幼时吃了太多苦头的结果,如果她像谢氏、张氏那样有长辈们细心照顾各种为她打算,又怎会连孩子都不敢怀?

会宠她多久,宣王自己也没有答案,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甚至以后的,宣王却可以做出承诺:“本王的孩子,无论生母是谁,本王都会给他安排最好的教养,抚育他长大成人,你安心养胎,休要胡思乱想。”

香云又问:“那如果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王爷依然会疼爱这个孩子吗?”

宣王笑了,就她那芝麻大的胆子,犯错都稀奇,还犯不可饶恕的错,她也太看得起自己。

随着美人问出这个问题,宣王也真正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朝他撒娇呢,想听甜言蜜语。

“会,你就是犯了砍头的大罪,本王也照旧疼爱这个孩子。”抬起她的下巴,宣王笑着道。

香云没有开玩笑,朝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宣王疑惑地看着她。

香云解释道:“民间有句童谣,‘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意思就是说两个人如果约定了一件事,拉勾后就再也不许变,一定会做到。王爷与我拉勾,我就信您。”

记忆里她与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拉勾,哥哥说他会带糖回来给她吃。

香云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忘记这个约定,可她没有忘。

她眸子里有一种光,仿佛对她而言,小孩子过家家的拉勾比白纸黑字的效力更管用。

宣王笑笑,认真地与她勾了手指。

香云也笑了。

“好好养胎,争取生个胖小子。”宣王亲着她的头顶道。有了儿子,他给她请封侧妃。

香云乖乖嗯了声。

匆匆一面,宣王又回了军营。

大臣们预料的也没错,现在可能确实不是北伐的最好时机,将士们打得艰难,每一次小胜都是将士们用血肉换来的,更让人沉重的是,有时候将士们死伤无数依然败了,才攻略的地盘马上又被胡人抢了回去。

局势紧张,宣王开始两三个月才回城一次,匆匆地来,匆匆地走,有时候夜都不过。

入秋天气变冷,将士们衣裳单薄,胜利却毫无希望,宣王怜惜将士,递折子进京,希望父皇休战。很快淳庆帝回信给他,痛骂了儿子一顿,让儿子想办法在当地招兵买马,朝廷也会陆续派禁军、粮草、棉衣过来,北伐不胜,战事不休。

宣王感受到了父皇的坚决,既然战事不休,宣王当即令太原周围一带的府城县镇扩招男丁入军,只要百姓肯参军,管他或他的家人以前犯过何事,朝廷一概不追究,战场立了功劳照样论功行赏,包括牢狱里的囚犯甚至死囚都可以免罪。

此令一出,热血报效朝廷的男儿参军了,对报效朝廷没兴趣但想免罪的犯人逃犯们也在家人的鼓励下参军了,甚至有那占山为王的山匪侠盗,也冲出匪窝,气势昂扬地奔赴战场,发誓要赚个军功,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督战的宣王也不轻松,要么与将领们商讨战术,要么对着草原地形研究排兵布阵,休战时他亲自去监督将士们操练武艺,甚至下场与将士们较量,开站时,宣王不再躲在后面观战,而是亲披战甲上阵杀敌。

第一次杀敌是压抑不住热血沸腾,亲眼见过太多次死亡,宣王已经不再把杀敌当什么刺.激的游戏,他只知道,他多杀一个敌兵,就可能让自己这边少死几个战士,就可能早点结束这场战事。

这个年宣王都是在战场上过的。

一日他在军营里行走,忽然听到一个大嗓门在炫耀自己昔日的风光,说他原来是个山匪,劫富济贫过得好不快活,后来抢了个大家闺秀做媳妇,大家闺秀都给他生了儿子还瞧不起他,刚怀上老二就要他来战场立功,争取早日摆脱山匪的身份,让她们母子三人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去见人。

一个小兵唾弃道:“你个媳妇不行啊,就知道立功,不把你的命当命,战场上杀人不见血,她懂个屁,八成是盼着你在战场死了,她好带着孩子改嫁良人……”

小兵没说完,就被那山匪出身的大嗓门按住揍了一顿:“你媳妇才不行!老子媳妇是大家闺秀,读过四书五经,说的是正经做人的大道理,你听不懂就闭嘴,再敢说老子媳妇半句不是,老子打碎你这猪头!”

“薛爷快住手,真打死人要军令处置的!”旁边有人来拉架,总算把两人拉开了。

挨打的那个还不服气,嚷嚷道:“是你自己先嫌弃她的,我顺着你的话说两句反倒得罪你了,这叫什么事?”

那薛爷骂道:“老子媳妇老子怎么说都没关系,哪个要你多嘴!”

旁边劝架的人笑着劝挨打的那个:“你傻啊,薛爷是想媳妇孩子了,跟咱们炫耀炫耀,你还当真了,我可听薛爷夸过,他媳妇是观音下凡,美得狠呢!薛爷是自己甘愿来参军的,要让活观音跟他过好日子!”

挨打的委屈:“那他早说啊……”

都是糙老爷们,一言不合就动手,解释清楚了又成了好哥们。

宣王当笑话听的,听完回了他的王帐。

山匪想媳妇,宣王也想他的徐美人了,算算日子,这几日就要生了,他不在身边,不知道她会不会怕。

过了两日,草原上降了一场大雪,雪化之前都不可能开打,宣王就趁这个空档,快马赶回了宣城。

“王爷回来了!”刘公公有三个月没见到主子了,眼下一看,主子又黑又瘦,他好心疼。

宣王最先关心的却是徐氏:“生了吗?”

刘公公一听就笑了:“没,前日小主子踢狠了徐主子,徐主子还以为要生,赶紧吩咐下来,结果小主子又不想出来了,好好地在徐主子肚子里面待着呢!”

宣王一边听一边大步往后院走。

这边屋子都铺了地龙,暖暖呼呼的,宣王脱了大髦扔给玉兰,目光一直落在笑盈盈看着他的美人脸上。这么久没见,徐氏脸蛋丰盈了些,肚子大,她怕冷穿得比旁人多,更加像球了,只是脸蛋依然美若天仙。

“入冬有没有着凉?”宣王一边扶着她一边坐到榻上问。

香云笑着摇摇头,她有孕在身,身边的人照顾得都仔细极了,请来的产婆还要求她每日都要出去走走,说是助产。

她气色好,看着就让人放心,宣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拉着她的小手不停地搓。

香云细皮嫩肉,被他带着茧子的手搓疼了。

宣王太想她,不能搓,就把人搂进怀里,避着肚子亲.嘴儿。

这一亲犹如烈火落入了干柴堆,两人谁都舍不得分开,只恨不能马上入帐痛快一场。

亲都没亲够呢,香云肚子突然疼了,不是一下两下,而是持续地疼。

就这她还忍着,等王爷松开她了,香云才紧张地道:“王爷,我好像要生了。”

宣王顿时熄火,赶紧叫产婆过来帮忙。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产婆才笑着对守在徐主子身旁的男人道:“王爷一回来,小主子都着急见父王,迫不及待要出来看看您呢。”

宣王很是受用,轻轻摸了摸徐氏的大肚子,温声道:“你娘怀孕辛苦,等会儿你快点出来,别折腾她太久。”

香云的肚皮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在回应父王。

不过他这父王的名声显然没管什么用,香云疼了一天一夜,翌日黄昏才艰难无比地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小公子,所幸母子都平安。

香云累坏了,生完没多久就陷入了沉睡。

宣王抱着襁褓坐在她身边,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有多怕疼,再看看怀里的儿子,宣王竟然眼睛发酸。

他想多陪她几天,多抱抱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可前线的战士们同样背井离乡,思念妻子而无法团聚,他身为王爷,当以身作则,在城里逗留太久,将士们会寒心。

亲亲儿子,再亲亲自己的女人,宣王狠心离开了。

香云睡醒一觉,才发现王爷已经走了,只留了一张纸条给她。

上面是王爷给儿子起的名字:萧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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