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桥横跨于流江,相传三国时费祎出使吴国,诸葛亮送他到此登船,称:“万里之路,始于此桥。”由此而得名,这一带风光秀丽,古迹极多。桥南不远处就是祭祀刘备、诸葛亮的合庙武侯祠。万里桥西即是举世闻名的杜甫草堂,杜甫名句“门泊东吴万里船”即是指其居处靠近万里桥。草堂虽仅是几间低小的茅斋,却因为其主人的显赫诗名而成为胜迹。

武侯千载有遗灵,盤石刀痕尚未平。

巴妇自饶丹穴富,汉庭还责碧砮征。

雨经蜀市应和酒,琴到临邛别寄情。

知有忠臣能叱驭,不论云栈更峥嵘。

——钱惟演《成都》

郭震已经是第三次看到有人中此诡异奇毒而死——第一次是在军营宴会上,一名刺客行刺郭震不成,即调刀自杀而死,刀上即淬有此毒;第二次是在玉局观中,观主葵因及几名手下服此毒自杀;第三则是眼前这次。

其实还有一次郭氏尚未得以亲见的奇毒事件,那便是王均占据成都时,以毒箭射杀攻城官兵,中毒将士皆是面如炭色。

孙辟亦是第二次见识此毒,骇然道:“那些南诏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又出现了。”

李畋已闻讯赶回,同行的还有新任成都知府张咏及侍从邹容等人,不过张咏一身便服,显然不是从官署中出来。

李畋查验家人安然无恙,这才回来偏院,重新安置好李延志,招手叫过仆人,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仆人苦着脸道:“夫人命小人照顾偏院房中那位官人。小人本来一直在房中,后来内急,便出来上了一趟茅厕……”

等仆人再回来偏院时,正见到一名黑衣男子背着李延志往外走。他不明所以,喊了一声,那黑衣男子便放下李延志,抽出短刀,朝他杀来。仆人起初吓得呆了,片刻后才大叫“救命”,转身往隔壁跑去。

那黑衣男子被仆人看到容貌,岂能容他逃脱,正要紧追两步,将其一刀杀死,忽偏院外面有金刃声大作。黑衣男子料想留在外面接应者起了变故,忙舍了仆人,回来背了李延志,欲先逃离这里。

这时候,以张舜卿为首的三名男子冲了进来,直接上前劫夺李延志。那黑衣男子忙放下人,挺身迎敌。他一刀划伤其中一人,对方立时倒地,脸色即变成漆黑一片。张舜卿和剩下一人吓了一跳,但仍然不肯舍弃,缠斗不止。

李宅位于南大街一侧,算是繁华路面,已有人听到动静,闻声赶了过来。那黑衣男子料想今日万难得手,便一咬牙,转身奔到李延志身边,举刀朝其捅下,似是要杀其灭口。张舜卿和同伴大惊来救。张舜卿不幸被黑衣男子划伤,但其同伴也刺了黑衣男子一刀,黑衣男子负伤逃走。

仆人跑到门边,看到黑衣男子将另一名同伴尸体抱上马车,飞快驾车走了。而偏院中张舜卿同伴见张氏已然倒地身亡,亦只好独自离去。

众人听得无不心惊胆战。李畋更是狐疑问道:“你说那黑衣男子本来要杀李延志,是这边这个张舜卿救了他?”

仆人道:“是,小人虽然害怕得双腿打战,站都站不稳,但眼睛没瞎,看得真真切切。”

李畋一时不明所以。昨日他明明撞见李延志在逃避张舜卿,而后李延志便重伤倒在李家附近,他一度以为是张舜卿要杀李延志,也是如此这般告诉了成都府孔目官范度,张舜卿更是因此而被通缉。可适才那使用毒刀的黑衣男子既要杀李延志,张舜卿为何反而要挺身救他,为此还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孙辟低声道:“事已至此,你不说出真相是不行了。”

郭震尚未开言,张咏审视的目光已扫到他身上。李畋问道:“郭震,难道你知道些什么?”

郭震不得已,只得实言告道:“是,我推测李延志是后蜀后主孟昶之子。”

张咏这般镇定之人,闻言亦是一惊,忙挥手令官差先将两具尸体抬走,又命李畋找个安静所在,好让郭震讲述经过。李畋忙引众人进来一间空房。郭震便大致说了昨晚与杨柳青的遭遇,非但提及遇到李顺,连韦皋宝藏一事也如实说了。他本以为张咏极可能从已然身故的太宗皇帝那里听过宝藏一事,不料察其颜色,张咏根本一无所知。

房中鸦雀无声,众人惊奇不已,仿佛在聆听一个时代久远的传奇故事。

郭震又道:“我今早得知跟踪李延志的人就是前禁军将领张舜卿后,立即想到李延志可能是孟昶之子,而张舜卿应该不知道这一点,他盯上李延志后,只以为他可能是李顺。”

张咏“嘿嘿”了两声,道:“李顺,好一个李顺,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能听到他的名字,可真是了不得。”又问道:“那你觉得李延志是被谁所伤?”

郭震道:“应该是张舜卿。昨晚我在大圣慈寺夜市上遇到过李延志,当时他神色慌张,我想应该是在躲避张舜卿,跟李畋遇到他时一样。而且李延志不久即受了伤,倒在李畋家附近,愈发可见张舜卿可疑了。”

张咏问道:“那么你又如何解释适才有人要杀李延志,张舜卿反而救了他?”

郭震道:“我推测李延志跟那使用毒刀的黑衣男子结成了一党,那黑衣男子,自然就是玉局观观主葵因也就是我们所称白头翁的手下了。”

李畋忙道:“这倒是极有可能。我们不是一直怀疑黑衣男子及其同伙都跟南诏有关吗,李延志经常到西南大理购买药材,那一带本是南诏故地。”

张咏道:“嗯,一个是后蜀国主之子,另一方是南诏皇族后人,同属亡国之人,丧家之犬,倒是极有可能结成同盟。郭震,你继续说。”

郭震道:“张舜卿以为李顺是孟昶遗腹子,他本意是找出李顺尚活在人间的证据,以恢复他自己的声名。他发现李延志酷似后蜀后主孟昶画像后,一路穷追不已。而李延志也怕自己的身世秘密暴露,既不敢报官,又不知张舜卿真实身份,只能一味闪避。”

昨晚李延志终究还是未能逃脱张舜卿的追击。张舜卿为了阻止李延志逃走或是呼救,出刀砍伤了他,大概想私下审问清楚后,再将李延志交给朝廷。然此时发生了变故,李延志乘机逃脱,赶来李畋家中求医。他昏迷前只有“不要报官”和“找郭震”两句,前一句符合他的身份,后一句大概与他跟白头翁党结盟有关,而郭震一度是白头翁党极力要行刺或是抓捕的对象。

张咏听到这里,插口问道:“当日在玉局观,我们都看出郭老弟你跟观主葵因是旧识,你当时不肯说明究竟,我也没有勉强。而今白头翁余党重新出现,那李延志还指名找你,你总该说出真相了吧。”

郭震道:“不是我不愿说,而是不能说。而且那件事跟别人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私事。”

张咏侍从邹容忍不住道:“该不会郭公子曾被玉局观观主葵因捉了,她如同对待那些少年一样折磨过你吧?”

旁人均大致猜及此节,却只有邹容说了出来。

郭震面色一红,道:“不是。”又续道:“李延志虽被李畋救回了家,但他一直昏迷未醒,我们未能从他口中得到任何线索。次日一早,成都府官差由血迹追寻上门,知道经过后,发出了通缉张舜卿的告示。白头翁余党和张舜卿一伙大概都是由此跟踪到了李畋家中。”

白头翁余党先到,想就此带走李延志,但为张舜卿一伙所阻。白头翁余党既难以得手,又料想马上会有大批官差赶到,为了不暴露自己,只能忍痛杀李延志灭口。而对张舜卿而言,一旦李延志死去,便无法证实对方就是李顺,他太需要李延志的口供来证明清白,所以他拼尽了全力营救对方,最终还是死在了白头翁余党手下。

张咏听完郭震推测,点头道:“很有道理。果真如此的话,张舜卿倒也是爱惜声名甚于一切之人,可敬可佩。不过有一点郭老弟忽略了,适才院子里有两具尸体,一个是张舜卿,另一个是张舜卿同伴,你不认得他吗?”

郭震一愣,问道:“那个人是谁?”

张咏道:“他以前是王继恩的亲兵。郭老弟没印象了吗?当日军中宴饮,他就在帐内伺候。”

郭震想了想,这才依稀有点印象,一时大为意外。王继恩早在太宗皇帝在位时便已被召回朝中,后被当今真宗皇帝贬黜,死在贬地已有几年,如何他的亲兵又再度在成都出现?

张咏道:“当年张舜卿因为坚持上奏李顺未死而被免职,他为了恢复名誉,再度来到成都寻找李顺,我倒能理解他的动机。可他怎么能预料李顺会回来成都?王继恩亲兵跟他在一起,当然不是为了帮忙恢复张舜卿的名誉,那么又是为了什么呢?会不会是为了杨柳青提及的韦皋宝藏?”

就韦皋宝藏而言,除了后蜀后主孟昶遗腹子是知情者且手中握有藏宝图外,太宗皇帝亦从某后蜀降臣那里知悉了此事。此降臣能洞悉后蜀宝藏机密,多半就是孟玄珏、孟玄喆,也就是早已降宋的孟昶二子。太宗皇帝极端厌恶蜀人,殚精竭虑要夺走蜀地全部财富,好让蜀人只能求生,再也无钱造反,他当然不会任凭这笔巨大财富留在川中,当即派了亲信郭载到西川调查宝藏一事。

郭载在蜀地几年,仅查到孟昶遗腹子改姓为李。后来茶农王小波被官府盘剥得无以生存,率众发动起义,因内弟李顺与孟昶画像有几分相似,便谎称李顺是孟昶遗腹子。孟昶在蜀地声名极高,人们因此缘故纷纷加入义军,大蜀军最盛时,一度达到五十万众。后来军人王均起事,人数最多时,也只有数千。相比之下,足见王小波、李顺在民众中的巨大影响力,而这影响力除了“均贫富,等贵贱”的施政方针得到热烈拥护外,亦有李顺是孟昶遗腹子的因素。

远在汴京的太宗皇帝得知消息后,除了紧急调派大军入蜀平乱外,更再度启用郭载入川,任命其为蜀地最高长官,用意不言而喻。可惜匆忙到任的郭载有负重托,弃城逃走,令李顺军顺利占领成都。

如此,李顺既是孟昶遗腹子,手中握有藏宝图,又攻占了成都,必已得到开启宝藏大门的钥匙。郭载一再辜负皇帝信任,自知危机深重。王继恩大概也从太宗皇帝一再派郭载入川猜到些什么,利用郭载的恐惧,逼问出了韦皋宝藏的秘密,并毒杀了郭载灭口,派遣亲信王长寿暗中寻找藏宝图。

除了王继恩之外,杨柳青则是另一个知悉宝藏秘密的人。她既从军帐后偷听到郭载告知王继恩的一切,且因曾入宫参加大蜀王李顺酒宴,比王继恩知晓更多讯息。她以为李顺是孟昶遗腹子,料想其人既死,藏宝图亦必毁于战火。然而她知道李顺并没有得到钥匙,只要能找到钥匙,便有希望寻到宝藏。

王继恩后来被召回朝中,王长寿等亲兵并未随其返京,继续留在蜀地寻宝,但始终一无所获。后来王继恩失势被贬,王长寿也就失去了靠山。但想必他本人亦垂涎那笔巨大宝藏,所以依然不辞辛劳,率领手下在蜀地寻宝。

要找到宝藏,一是需要藏宝图,二是需要钥匙,王长寿在蜀地多年,一直找不到钥匙,那么便只能转而寻找藏宝图。他大概也相信了李顺未死的传闻,料想李顺既是孟昶遗腹子,手中握有藏宝图,早晚有一天会回来成都寻宝,于是找到坚持认为李顺未死的前禁军将领张舜卿,与其结为同盟,令其专职寻找李顺。一旦寻到李顺,张舜卿便能得到一大笔财富,是以他怦然心动,甘愿来到蜀地追随王长寿。

张咏说完自己的推测,笑道:“张舜卿既是前禁军将领,该知道朝廷公论李顺已死,便是定谳,断无更改,何况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当今皇帝绝不会再翻先皇旧案,李顺活着,也只能当他死了。郭老弟说张舜卿是为了声名,我说他是为了宝藏。你们觉得哪个推测更合情理些?”

孙辟好不容易等到话题由杀人转到了宝藏上,忙道:“张舜卿人已经死了,他的心意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旁人实难揣测。张知府,杨柳青带着喻雯去了嘉州凌云山乐山大佛处,喻雯是建筑能手,杨柳青多半是要请她察看乐山大佛结构。”

张咏道:“莫非喻雯就是木工巨匠喻浩之子?”

孙辟道:“喻雯是个女子,是喻浩喻公的孙女。我听从了张知府建议,特地从杭州请了她来主修新藏书楼。”

张咏“呀”了一声,连声道:“巾帼不让须眉,巾帼不让须眉。喻雯如是,杨柳青亦如是,她竟然能想到请喻雯去勘验藏宝地点。”

孙辟急不可待,忙道:“郭震说李顺一伙很可能在暗中跟踪她们两个,想藉此找到藏宝处。张知府,请你……”

张咏一拍大腿,招过心腹侍从邹容,命道:“你立即选派精干人手,便衣轻骑赶往嘉州凌云山,将杨柳青、喻雯、李顺那些人全部带回来,一个不漏。尤其是喻雯,一定要保护她的安全。”

邹容问道:“如果杨柳青她们已经找到宝藏了呢?该当如何处置?是不是要出示张公令牌,命嘉州知州派兵看护?”

张咏笑道:“韦皋何等人物,一个做了二十年西川王的人,能轻易让杨柳青这干既没有藏宝图又没有钥匙的人进去藏宝洞?打死我也不信。你快去办事吧,把人带回来即可。”

邹容应声退出。

孙辟朝郭震使个眼色,正待跟出去,张咏叫道:“哎,你,站住!还有郭震,你们谁都不准去。”又命道:“李畋,你亲自照顾李延志。如果郭震关于他身世推测的没错,藏宝图一定在他手上。你放心,我会多派些人手给你。”

李畋道:“可李延志不是已经跟白头翁余党结盟了吗?藏宝图多半已经在那些南诏人手上。”

张咏道:“如果白头翁余党已经有了藏宝图,他们还会冒险来救李延志吗?不过这也不合理,如果藏宝图还在李延志手上,那黑衣男子为什么还要杀他灭口呢?”颇为费解,问道:“郭震,你怎么看?”

郭震踌躇道:“或许白头翁余党已经从李延志手上得到了藏宝图,但仍有许多地方未曾参透,所以尚有用得上李延志的地方。但今日黑衣男子难以救走李延志,若任凭他落入官府之手,便有泄露机密的危险。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所以黑衣男子才想要杀了李延志灭口。”

张咏沉吟了一会儿,道:“有道理。”拍了拍郭震肩头,笑道:“有郭老弟在身边,我当真不用那么费神呢。今天就劳烦你跟着我,随时为我排忧解难。孙公子,你还没去过新府署吧?我今天有空,亲自为你做向导,带你游览成都府署如何?”

孙辟料想张咏是要设法将自己和郭震拘束在他身边,以免再涉入宝藏一事,心中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应声道谢。转头狠狠瞪了郭震一眼,深怪他一直隐瞒真相,导致喻雯也被卷入。

出来李府,正遇到几名民众扛着数串铁钱往家走。张咏笑吟吟地道:“这一定是刚从交子铺兑换现钱回来的。”

郭震问道:“张公素来对成都交子持支持态度,为什么今日一大早派侍从邹容到交子铺挤兑现钱?”

张咏道:“你猜呢?”郭震摇头道:“张公心意高深,常人难以揣度。”

张咏道:“郭老弟不知道十六商家不团结吗?我听说他们内部老是闹矛盾,而今已有分崩离析之势态。”

孙辟忍不住插口道:“张知府一大早派人赶到交子铺兑换大批现钱,还有意搞得满城风雨,全城人都闻风而动,跑去交子铺挤兑,这不是让十六商家雪上加霜吗?”

张咏笑道:“孙公子是想指责我落井下石吧?我确实有心令交子铺陷入两难局面,不过十六家也没有因此而彻底闹崩,反而比以往更加紧密合作呢。”

郭震心念一动,问道:“正是因为听说十六商家不和,张公才有意如此吗?”

张咏笑道:“还是郭老弟了解我的心思。十六商家因各种蝇头小利争执不休,听说连负责印刷交子的工匠都被气走了。照这样下去,成都交子铺早晚完蛋。除非有一场大危机骤然降临,那些人为求自保,才会一致团结对外。”

孙辟道:“这么说,张知府有意挤兑十六商家,反倒是为了成都交子着想?”

张咏笑道:“以我新任成都知府之力,都没能将十六商家搞垮,而今成都交子的声誉,是更上一层楼了。”又道:“我派邹容兑出的几大车现钱,过几日自会再存入交子铺。”

孙辟这才释然,道:“张知府果然敢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竟能用这样的法子来令十六商家和好如初。”

张咏笑道:“我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论到敢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杨柳青当数一个。一介青楼女子,能周旋于李顺、王继恩之间,还能全身而退。”

郭震忙道:“我有一个请求,请张公念在杨柳青并非为自己寻找宝藏的分上,不要追究她隐瞒不报之罪。”

张咏笑道:“谁说她发现了宝藏,就该有责任上报的?自古多少富翁都是靠意外之财起家,拾带重还早就是古人之风了。”

郭震正色道:“青娘虽然因寻宝用了不少手段,可她是真心为民,从未起过贪心。反倒是朝廷,对待蜀民跟强盗无二,大肆掠走蜀地财富,养活了朝中一班无能大臣,对外作战从来是一败涂地,对内镇压倒是不遗余力。张公上一次到成都就任,亲眼见到民间惨状,不说那些跟随李顺作乱的大蜀军将,只说无辜的平民百姓,至少有十万人都是死在官兵刀枪下。”

孙辟忙道:“那些都是旧事了。朝廷往日确实有失策之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自上次张知府到任,已大肆革除余弊,成都有今日繁荣的局面,全赖张知府之力。”

郭震道:“张公为人治迹自是有目共睹,但这也改变不了过去。人可以朝前走,但不能忘记走过的路。张公一直问我为何不肯出仕,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能忘记朝廷曾经视蜀人如贱狗。”

孙辟不知好友为何突然言辞变得如此激烈,生怕由此惹怒张咏,招来祸端,忙假意斥道:“郭震,你昨晚喝高了,现下还宿醉未醒,尽说胡话呢。”

张咏笑道:“哎,孙公子莫着急,我看郭老弟非但清醒得很,还话中有话呢。”一敛笑容,肃色道:“郭老弟是不是想让我将那批宝藏用于蜀地蜀民?”

郭震见对方猜中自己心意,忙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若张公肯允诺,莫说郭震,蜀地千千万万百姓都深感大恩大德。”

张咏道:“郭老弟算是我的忘年交,我不怕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我做不了主。目下边事紧张,西北西夏、北方辽国都是大小战争不断……”

郭震登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道:“我早该猜到答案,只不过因你是张咏张公,我还抱了一点儿侥幸之心,原来你到底还是大宋的臣子。”不再理会张咏,就此转身离去。

孙辟忙道:“郭震无心冒犯,我替他向张知府道歉。”作了一揖,匆匆去追好友。

张咏长叹一声,竟没有阻拦。

孙辟追上郭震,问道:“你这是有意使计脱身,好去追杨柳青她们吗?”

郭震道:“不,到了目下局面,宝藏必然会落入张公之手。我是真心希望他能将其用于蜀地蜀民,好稍微弥补一下朝廷之前的过错。但现下看来,是根本没有希望了。杨柳青一定会因此而恨死我,而一想到朝廷会将这批财富如数运走,供他们君臣享乐,我更不能原谅我自己。”

孙辟道:“抱歉,我是担心喻雯和杨柳青会有性命危险,才一心逼你将实情告知了张知府,当时实没想到你早有远虑。”

郭震道:“你做得没错,性命当然比宝藏更为重要。现下邹容已经带人赶去嘉州凌云山,以他的本事,当可将喻雯和杨柳青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你大可以放心了。”

孙辟见好友怅然若失,心中也颇难过,忽灵机一动,道:“张知府不是很有把握地说,就算乐山大佛当真是藏宝所在,没有藏宝图或是钥匙,杨柳青等人也进不去。如果我们能抢先一步找到藏宝图或是钥匙,还是有机会能将那批宝藏用于造福蜀地蜀民。”

郭震道:“不单杨柳青,还有王继恩的亲信王长寿等,他们都寻找钥匙好多年了,处心积虑也未能找到,我们仓促之间如何能寻得到?”

孙辟道:“你别忘记还有藏宝图的线索啊,藏宝图上一定有关于钥匙的指向,而钥匙一定在成都城中,所以李延志才会每年都到成都来。”

郭震道:“但藏宝图多半已经落在了白头翁余党手中。我们既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如何能得到藏宝图?”

孙辟道:“别人找不到他们,你郭震一定能找得到。你忘记了吗?那些人跟你有旧怨,不然为何你当年尚未回成都,便已有刺客扮作伙夫潜入军营,准备行刺于你?”

郭震道:“那件事,我始终没有想明白。若是因为我之前预料了蜀地动乱,略有声名在外,南诏人预谋作乱,想先除掉我,那倒能理解。可我后来知道白头翁就是那女人……”一时顿住话头,难以续言。

孙辟道:“你跟玉局观观主到底有什么旧怨?我听李畋说,葵因临死前,说她只报复负心男子,而你是个负心男子。邹容后来将这一段禀报了张知府,但张知府并未说什么。李畋虽告诉了我,却一再叮嘱我不要问你这件事。可我实在憋不住了,难不成葵因是景倩什么人,她报复你,是为了你毫无来由地抛弃了师妹?”

郭震摇头道:“不是,那件事发生在我跟小倩分手之前……”蓦然想到了什么,忙道:“你先回去,照看好任介,别让他出门,我怕李顺那些人还会抓他来对付杨柳青。”

孙辟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郭震道:“不算特别有用的线索,我去验证一下。”

孙辟道:“那好,我先去安顿好任介,再去李畋家守着。万一李延志醒过来,也许能问到有用的线索。”

郭震道:“好,一会儿我跟你在李家会合。”走出几步,又特意回头告道:“我们私下寻找藏宝图和钥匙的事,可别让李畋知道。”

孙辟道:“知道,他目下有一半是张知府的人,不让他知道也是为他好,免得他夹在朋友和官府之间为难。”

与孙辟分手后,郭震径直回来家中。堂嫂杨茕正在庭院中陪着一子一女玩耍,见郭震进来,虽则脸色一沉,似是不大高兴,但还是吩咐婢女去准备热水饭菜。

郭震道:“我不饿,多谢嫂嫂。”命婢女带着侄子、侄女玩耍,自引杨茕进堂,掩好门窗,道:“我有一件事情想问嫂嫂,希望嫂嫂能如实答我。”

自郭震回到郭家,虽悉心照料杨茕母子,却一直客客气气,尽量避免与堂嫂单处一室,以免惹人闲话。杨茕从未见过小叔如此神色,一时有些担忧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吗?叔叔想问什么?”

郭震道:“嫂嫂可去过玉局观?就是你家老宅不远处的道观。”

杨茕道:“当然去过呀,离我娘家才二三里地,我跟葵因观主还很熟呢。她为人虽然不怎么和气,但还算得体。后来听说她就是白头翁,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全然不能相信。”

郭震道:“那么葵因观主可知道……知道,嗯,你我幼时曾约定婚姻一事?”

杨茕登时满面通红,扭过头去,再回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咬咬嘴唇,用了很大决心才说出来:“当日叔叔拒婚,我听说后很是伤心难过,想要寻死,可又舍不得留下哥哥一个人。便干脆离家出走,又不知往哪里去,不知不觉就去了玉局观。葵因观主看我泪流不止,赤着双脚,都磨出了血,便好心为我治伤,询问究竟。我一时抵不住伤痛,就将经过全部告诉了她。葵因观主着意安慰我,说世间男子多是负心之辈,不值得为他们流泪。只有好好活着,狠狠报复那些负心男子,才能为女儿家争口气。”

郭震这才恍然大悟,暗道:“难怪葵因派人捉了我,原来是要替杨茕出头。可葵因没有就此杀我或是打我,只是用计迫我与小倩分手,这一招,可比杀了我还厉害百倍。后来我离开成都,李顺及王继恩都先后派人到郭家寻我,葵因大概听说了此事,知道我日后必定归来。她大概年轻时曾遭男子背叛,所以深恨世间负心男子,不能容忍我有此风头,是以派手下先行潜入军营,预备等我归来成都军中做客时行刺杀之事。如此,旁人绝不会怀疑到她头上。至于后来我由白头翁案追踪到她头上,则是机缘巧合而已。”

葵因冒充白头翁绑架少女是为了买卖赚钱,绑架少年则是为了供她自己虐待取乐,以发泄对世间男子的仇恨。当日郭震在山洞中发现的囚犯基本全是青春少年,只有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被折磨得最厉害,又关押日久,手足镣铐处都生出了厚厚的血痂,他一定对葵因有特别的意义,极可能就是曾经负过她的男子。

一念及此,郭震忙欲辞出。

杨茕举袖抹了抹眼泪,问道:“叔叔重提旧事,到底是为什么?”郭震道:“我……嗯,这个……”

杨茕道:“叔叔自小与我约有婚姻,后来不发一言地决绝而去,留下我一人面对世人风言风语,可有想过我心中之苦?”

郭震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心中大震,暗道:“是了,我竟从来没有为她想过。我自觉有负小倩,每每看到她神伤,都恨不得以己身替代。我虽从未对杨茕动情,可我毕竟有负于她。这么多年来,她默默忍受了多少痛苦,这都是我一手造成。”

一时大起歉疚之心,却不知该如何抚慰,只好道:“实在抱歉。嫂嫂怪我怨我,那是我应得的。可事已至此,还希望嫂嫂能忘记旧事,将心思用在侄子侄女身上。”

一语出口,心中又是一漾,暗道:“我适才还对张公说:‘人可以朝前走,但不能忘记走过的路。’但我现下又在劝嫂嫂忘记前事。”摇了摇头,开门走了出去。

离开郭家,郭震便径直赶来城南万里桥。

万里桥横跨于流江,相传三国时费祎出使吴国,诸葛亮送他到此登船,称:“万里之路,始于此桥。”由此而得名。

这一带风光秀丽,古迹极多。桥南不远处就是祭祀刘备、诸葛亮的合庙武侯祠,唐代大诗人杜甫有《蜀相》诗吊云: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映阶碧草,隔叶黄鹂,遂成为武侯祠的代名词。

万里桥西即是举世闻名的杜甫草堂,杜甫名句“门泊东吴万里船”即是指其居处靠近万里桥。草堂虽仅是几间低小的茅斋,却因为其主人的显赫诗名而成为胜迹。晚唐诗人雍陶有《经杜甫旧宅》诗云:

浣花溪里花多处,为忆先生在蜀时。万古只应留旧宅,千金无复换新诗。

沙崩水槛鸥飞尽,树压村桥马过迟。山月不知人事变,夜来江上与谁期。

杜甫本人亦有《绝句》描写草堂附近景色道: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然。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

足见南郊春光旖旎,岁月静好。

郭震径直进来杜李书肆,找到店主杨烈,问道:“他人在吗?”

杨烈道:“刚才还在后院看到他。”

这个“他”,就是被从山洞中营救出来的中年男子。这位无名氏起初被官府拘押,以期得到口供,然后来成都知府张咏见始终问不出什么,便将他释放。

无名氏疯疯癫癫,只以乞讨为生。郭震见他可怜,又因葵因曾与自己有过节,便暗中将他安置在朋友杨烈处,予以照顾,既是出于怜悯之心,也盼望有朝一日他能清醒过来,说出真相。

而今郭震既从杨茕口中得知葵因部分言语,推测无名氏便是昔日背叛葵因之人,便忙寻来书肆,希望能得到验证,更想从无名氏口中得到白头翁余党的相干线索。

进来后院时,无名氏正在院角劈柴。他已不复是山洞中邋遢的囚徒形象,换了干净衣裳,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仪表堂堂,能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

郭震叫了一声,走过去问道:“还记得我吗?”

无名氏点点头,道:“你是郭震,是店主妹妹的小叔子。”

郭震道:“你记忆力很好啊。那么你可还记得以前的事?”

无名氏一呆,立即扔下斧子,双手抱头,大叫道:“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烈忙过来道:“你怎么又来了?你明明知道一提前事,他就会发病。”招手叫过仆人,命他带无名氏到万里桥边去看河水,又告道:“他每每发疯,只要带他到河边坐下,他便会慢慢安静下来。”

郭震道:“他在这里的这些日子,可有人来找过他?”

杨烈白了一眼,道:“你不是说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自己名字也不知道,哪会有人来找他?”

郭震道:“不一定是他的亲人朋友。你知道白头翁吧?噢,就是玉局观观主葵因。”

杨烈道:“我当然知道葵因。我从小就不喜欢她,她看人的眼神怪怪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我妹妹跟她还挺合得来,时不时到玉局观去玩。”

郭震道:“葵因人死了,可她手下大多逃了。今日余党又在城中出现,还以毒刀杀死了两个人。这无名氏曾被葵因关押了很久,多少会知道她的秘密,我怕她的余党会找上他。”

杨烈冷笑道:“找上他又怎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再说了,他来我这里好几年了,要杀他灭口早杀了,为何反而现在才找他?”

郭震想了想,道:“也是,那是我多虑了。多谢你一直帮我照顾他。”

杨烈道:“我是不是也要多谢你一直帮我照顾我妹妹呢?”

郭震一愣,不知对方为何今日脾气特别大,也不好多问,只好就此告辞。

过桥时,郭震见到无名氏坐在河边发呆,一时不忍打扰,正欲离去,对方忽然抬起头来,以极为古怪的目光凝视着郭震。那目光中,分明有特别的意味,至少绝不是一个疯子的目光。

郭震一愣,正要下桥招呼。忽听到伙计杨帆在书肆门口叫道:“喂,天要黑了,书肆要关门了,快些回来。”

无名氏便迅疾低下头去,爬起来往书肆去了。

郭震心中微感异样,然见天光已暗,只得疾步离去,正好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他自昨晚便不停奔波忙碌,又累又饿,便就近找了家饭馆,吃得肚子圆圆,这才往李畋家赶来。

孙辟果然人在这里,与李畋一道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延志。郭震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未能找到线索。

等了好大一会儿,孙辟有些不耐烦起来,道:“李畋,你就没办法让病人快些醒过来吗?”

李畋道:“李延志伤重昏迷,我能有什么法子?”

孙辟道:“我记得以前书上说过,那些酷吏用刑拷问犯人时,往往下手过重,将犯人打得昏死过去,但总有法子能令犯人重新醒过来。那是些什么法子?”

李畋道:“无非是泼冷水、拔热醋之类,能骤然造成知觉刺激,令昏迷之人苏醒。哎,说说可以,可别妄想将那些法子用在李延志身上。他是张公特意交代要照顾的病人,可不算犯人。”

孙辟道:“那我们不能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醒。”

李畋道:“你着什么急?张公不是已经派人去救喻雯她们了吗?现下人大概已经到嘉州了,你静候消息便是。”

孙辟朝郭震连使眼色。郭震一时无奈,问道:“李畋,如果你提过的法子不会对病人造成身体损害,能不能权且试一试?毕竟李延志身世只是我的推测,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能说出来。万一因为他始终昏迷不醒而误了事,就等于是我的过错了。”

李畋素来信服郭震,闻言只得道:“那就拿热醋试一试吧。”扶李延志半坐在床榻上,命仆人烫了一碗热醋,亲手将醋递到他鼻子下。

李延志鼻子抽了几下,当真缓缓睁开了眼睛。

孙辟喜道:“想不到这法子当真管用,一试即灵。”

李畋忙问道:“延志兄,你感觉可还好?”李延志道:“不怎么好……我的背……”转眼望见郭震,忙叫道:“郭兄,你过来,我有要紧话要告诉你……”

忽听到院子中“咚”地一声,似是有重物坠地。仆人忙赶过去查看,刚一开门,便当头挨了一下,软倒在地。

数名蒙面男子闯了进来,均手执明晃晃的兵刃。为首一人喝道:“想活命的都让开些,我们只要李延志。”

李畋又惊又怒,道:“你们可知……”一语未毕,便被一名蒙面男子抢上制住。

那男子将短刀横在李畋颈间,喝道:“都让开,别逼我们动手。”

郭震和孙辟手无兵刃,难以反抗,只得退到一旁。为首男子走到床榻边,俯身凝视着李延志,道:“你终于醒了,我们救你来了。”

李延志“啊”了一声,又晕厥了过去。

为首男子便命一名手下抱起李延志,临出门时,又问道:“这里谁是李畋?”李畋道:“我是。”

为首男子便走过去提起药箱,命道:“把他一并带走。”又指着郭震、孙辟道:“在我们离开之前,你们二个乖乖待在这里。不然我就对李畋不客气。”

郭震冷冷道:“李畋是大夫,你需要他来救助李延志,你不会对他怎样。”

为首男子道:“那么隔壁那些人呢?我可不需要他们。”

李畋见对方拿自己家人来威胁自己,忙道:“我跟你们走便是,只求你们别伤害我家人朋友。郭震,你和孙辟也听他的,千万别轻举妄动。”

郭震只得俯首听命,任凭对方带了李延志及李畋出去。

李畋被带出偏院后,便被绑住双手,以黑布蒙眼,带上一辆马车。一人附到他耳边,低声告道:“你敢呼救,我就杀你全家,明白吗?”

李畋点了点头,缩坐在一角。他能感觉到马车中还有两人,一人呼吸沉重,应该就是重伤未愈的李延志。另一人坐在对面,大约是看守。另有数骑跟在马车前后。

一行人一路北行,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车子停了下来。李畋被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坑坑洼洼走了一段,灯火忽然大明,似是来到一处房中。

有人揭开李畋眼上黑布,解开绑索,引他进来房中,指着床榻上的李延志问道:“你是大夫,你告诉我,他昏迷了一路,为什么还不醒?”

李畋道:“他本来就受了很重的刀伤,适才又受了颠簸,怕是一时很难恢复意识。”

那男子道:“不行,你得医治好他,尽快让他醒过来。你的药箱我带来了,还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李畋便过去为李延志搭脉,试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捉李延志来做什么?”

那男子喝道:“你只管治病,别的不许多问。”

李畋道:“他脉息微弱,得好好调养才行。”

那男子道:“不行,你今晚就得把他弄醒,我有重要事情要问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抚刀柄。

李畋本怀疑对方是白头翁余党,听了这话,又疑心其人是王长寿一伙。

那男子见李畋不应,立即声色俱厉地道:“你不依从的话,我这就去杀了你的家人。”

李畋忙道:“我勉力试试。请取一碗热醋来。”依然依照前法,用热醋将李延志熏醒。

李延志连打两个喷嚏,这才呻吟一声,环顾四周,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那男子推开李畋,揭下蒙面黑巾,上前笑道:“李官人还记得我吗?我是你朋友的手下张三,他专门派我来救你。”

李延志却露出疑惑的神情来,不解地问道:“救我?我怎么了?”

张三道:“李官人不记得了吗?你被人砍了一刀,然后被李畋救了。次日官府就寻上门来,不过因你伤势太重,便派了大批官差,将你就地看押在李宅中,预备等你醒了再行审问。”

李延志“啊”了一声,道:“我记起来了。”略带埋怨地看了李畋一眼。

李畋料想对方以为自己报官,忙道:“我没有报官,是有人发现了李宅附近血迹,一路追踪过来。不得已,我只好对官府说了实话。”

李延志哼了一声,颇不高兴,又转头谢道:“是张兄带人从官差手中救了我吗?那可要多谢了。”

张三笑道:“都是自己人,道什么谢。李官人,我有要紧事要问你……”

李延志道:“我肚子好饿,没有力气说话,可否麻烦张兄……”

张三忙道:“我这就派人去取吃食来。”

李畋道:“延志兄昏迷了许久,一直未曾进食。他才刚刚苏醒,不能随意吃东西,只能喝稀粥。”

张三狐疑问道:“是这样吗?”

李畋道:“延志兄是我朋友,我怎会害他?”

张三道:“这大半夜的上哪里去找稀粥?”嘀咕了几句,仍然出去寻粥了。

李畋见房内暂时无人,忙走到榻边,问道:“延志兄,这些人是什么人?”

李延志道:“我不知道啊。”

李畋道:“事已至此,延志兄还要隐瞒吗?你在生命垂危之际,选择到我府外求助,足见你是信任我的,如何这件事上不肯以实情相告?”

李延志急道:“我当真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知道那张三口中的‘朋友’是谁。”

李畋道:“他们是白头翁余党,你不是跟他们结盟了吗?”

李延志道:“什么白头翁余党?白头翁是数年前闹得纷纷扬扬的食人事件吗?那案子不是早破了吗,听说郭震功劳不小,哪还有什么余党。”

他言之凿凿,李畋却是不信,此人隐瞒身份多年,早就该练就了顶尖的撒谎功夫,于是道:“我朋友已经猜到延志兄的真实身份,你是后蜀后主孟昶遗腹子,对不对?”

李延志惊得一下子怔住,呆了半晌后,摇头如拨浪鼓,连声道:“荒谬,太荒谬了!谁说的?快叫他出来跟我对质。”

李畋道:“这是郭震的看法。”

李延志一愣,问道:“郭震?他……他怎么会……”又问道:“郭震有没有事?”

李畋道:“郭震当然没事。他最近凑巧见过真的李顺,对方亲口承认他并不是真的孟昶遗腹子,只是冒名而已。而你和李顺都跟孟昶画像甚像,李顺只是巧合,你可不是。延志兄还想否认你就是孟昶遗腹子吗?”

李延志“哈哈”了数声,笑道:“荒谬,越来越荒谬了。李顺早就死了,许多年前,朝廷就已明文张榜公告天下。”

李畋也不理睬,继续道:“外面那些人找你,不过是因为你知悉藏宝图的秘密。你可知道,昨日他们差点要杀了你灭口。”

李延志道:“李兄弄错了,那些人也找错人了!什么藏宝图,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李畋见李延志矢口否认,不由得也有些狐疑起来,心道:“李延志可以对我撒谎,但外面那些人是白头翁余党,他们不是应该已经得到藏宝图了吗?不然为什么昨日那黑衣男子要杀人灭口。李延志既已知外面那些人是他盟友手下,为何还要对我撒这种马上就能被揭穿的谎言?”

还是说,外面那些人根本不是白头翁党,手中根本没有藏宝图,所以李延志才会极力当着李畋否认知悉藏宝图一事?那他们又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冒险营救李延志?

李延志见李畋目光中尽是疑问,很是着急,道:“我真的不认识这些人,也不认识什么白头翁余党。”又道:“李兄想想看,如果我认得这些人,这些人又刚刚救了我,我为什么要否认?”

李畋见他神色不似做伪,不禁有些相信起来,低声告道:“那么这些人一定是为你手中的藏宝图而来。他们既不是你朋友,你交不出藏宝图,怕是就有生命危险了。”

李延志道:“什么藏宝图,我根本没有,怎么交出来?还有,李兄说的这些故事,都是从哪里听到的?”

李畋问道:“你当真不是孟昶遗腹子?”

李延志嗤笑一声,道:“我姓李,又不姓孟。我家居广州,世代经商,这是李兄早就知道的。”

李畋道:“那你为何跟孟昶画像如此相像?”

李延志道:“李兄说郭震见过真的李顺,他有没有问李顺为什么跟孟昶画像那么像?真真好笑,我哪里跟孟昶像了?蜀地民间处处都挂着孟昶画像,我年年来成都,从来没有人说我长得像孟昶,怎么今年就这般蹊跷呢?你们希望我是孟昶遗腹子,所以才会越想越像。”

李畋见他一口一个孟昶,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半分敬意,心中不禁有些打鼓,暗道:“难道真的是我们想错了,李延志其实跟后主孟昶没有半点干系?”想了想,又问道:“那当日我在大街上遇到你,你匆匆忙忙的,是不是在躲避谁?”

李延志道:“有个疯子拿着孟昶画像到大圣慈寺转来转去,逢人就抓住,比照画像打量一番,人人都说他有毛病。后来他不知怎么盯上了我,我也站在那里给他看了,可他还不肯罢休,上来就抢我身上的东西。我本来想呼救报官,可看到他还有几名同党赶过来。李兄是知道的,我是外地来的生意人,最怕跟本地人闹事起争执,所以只好先溜之大吉再说。”

李畋道:“正好那时你遇到了我。那么当晚在夜市,你撞上郭震又是怎么回事?”

李延志道:“甩开那疯子后,我在外面逛了大半天,等到天黑后才回去大圣慈寺,我行囊都还在那里。进来知客院时,遇到一名僧人,说是有讨债的在等我。我还好奇呢,我没欠过谁的债啊。进去一看,原来是那疯子和同党守在僧房外,一见我就追了过来。我不明就里,只好转身就跑。那会子夜市还没有散,我就是在那里撞上郭震,他正跟一位漂亮的小娘子在一起。”

李畋道:“那你后来又怎么会被人砍了一刀?”

李延志道:“还不是那疯子和同党做的好事?我以为甩脱了他们,但后来还是快要被他们追上。我看追兵中有人亮出了兵刃,吓得不轻,便朝官署跑去。这时候有人发了怒,将刀子猛甩过来。我只觉得后背一痛,便扑倒在地。刚好这时候有一队弓手巡逻经过,看到了疯子和同党,却没有看到伏在暗处的我。弓手过去将他们围住盘问,疯子解释说在追一个欠债不还的广州药商。弓手不相信他的话,他的同党便出示了一个什么东西。弓手这才笑道:‘原来是自己人。’我听了这话,料想报官也是无用,便强忍疼痛爬起来,赶去李家向李兄你求助。”

李畋这才明白究竟,忙告道:“你口中的疯子,名叫张舜卿,原是禁军将领。他的同党,我们推测应该是王继恩手下的亲兵,他们原先都是军人,且领头王长寿职位不低,手中应该还有军中令牌之类,估计给弓手看的就是那个。”

李延志不解地道:“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要找上我?”

李畋道:“还是因为你和孟昶画像有几分相似吧。其实他们要找的是李顺,但真正要找的是孟昶遗腹子手中的藏宝图。”

李延志道:“李兄到底在说些什么,绕来绕去,我都糊涂了。”

李畋便详细解释道:“是这样,后蜀后主孟昶给一名怀孕宫人留了一幅藏宝图,那宫人后来改嫁民间李姓男子,生下一子,藏宝图就在此遗腹子手中。而延志兄你和李顺跟孟昶画像都有几分相似,又都姓李,所以都有可能是孟昶遗腹子。但李顺已亲口承认他不是孟氏骨肉,手中也没有藏宝图,那么就只剩下延志兄你了。张舜卿不知道李顺是冒牌货,以为他就是孟昶遗腹子,所以一心要找到他。但张氏没有见过李顺,只能凭借孟昶画像来寻找,结果没找到李顺,反而先找上了延志兄你。”

李延志道:“原来是这样。可我真的不是什么孟昶遗腹子。我如果有藏宝图,早就取了宝藏出来当太平富翁了,如何还会辛苦奔波于广州、成都两地?”

李畋已相信对方解释,不便再提及开启宝藏钥匙一事,道:“我相信延志兄。”

李延志所述遭遇,有头有尾,不由得人不信,起因源于张舜卿、王长寿误将他当作了李顺。那么疑问随之而来——

眼前这些人是什么人,是王长寿一伙还是白头翁余党,为什么要自称是李延志朋友所派?

白头翁余党又是如何知道李延志可能是孟昶遗腹子,且寻上李家门劫夺?他们手中是否已有藏宝图?如果没有,为何要在无法救走李延志的情况下改杀他灭口?

白头翁余党跟南诏王族有关,而唐代韦皋治蜀时,与南诏极为亲近,是历史上两国最和睦的时期。是不是南诏王族早已从另外的渠道得到了另一幅藏宝图,但因宝藏后世又经了孟昶之手,有所变更,白头翁余党仍需要孟昶遗腹子来解决其中难题?

李延志见李畋脸有忧色,长吁短叹不已,问道:“怎么了?”

李畋叹道:“延志兄既不知情,目下我二人怕是麻烦大了。”

李延志道:“什么麻烦?”李畋道:“性命之忧。”

李延志一呆。想了好半天才会意过来,道:“如果我是孟昶遗腹子,就能保住你我二人性命么?那我便假装承认我是孟氏后人,如何?”

李畋道:“这些人找你,的确是因为他们以为你是孟昶遗腹子,可他们真正要得到的是藏宝图,你拿不出来,或是无法说出所以然,就算假装成孟昶遗腹子,又怎能蒙混过关?”

李延志道:“那么我便告诉他们藏宝图不在我手中,藏在了大圣慈寺某处,你我带他们去找,途中再乘机呼救脱身,如何?”

李畋道:“这倒是目下最可行的法子,但是延志兄伤得这么重,走路都很困难,怕是……”

李延志道:“总比送命要好。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勉力一试。”

房门忽然被推开,张三大笑着走了进来,笑道:“你们当我傻子吗?我又不是不认得到大圣慈寺的路,只需要你交代出藏宝图地点即可,哪用得着你二人引路?”

李畋、李延志这才知道张三一直躲在外面偷听二人谈话,计既难成,对方亦已知李延志根本不是孟昶遗腹子,登时面如死灰。

张三道:“来人,把李畋抓起来。”

两名手下应声上前,捉住李畋手臂,拖到房中,强迫他跪下。

张三道:“我知道你在撒谎,你就是孟昶遗腹子,对不对?藏宝图在哪里?快些交出来。”

李延志苦着脸道:“你都听到了,我根本不是孟昶遗腹子,哪里来的藏宝图?”

张三便命道:“先将李畋拖出去杀了。”

李延志忙叫道:“等一下!”

张三道:“交出藏宝图,你和你朋友就能活命。不然我先杀李畋,再以残酷的法子对付你,不怕你不说。”

李延志道:“可我真的没有藏宝图。就算我骗你说藏在大圣慈寺某处,你去了那里,不还是找不到吗?”

张三脸色一沉,挥了挥手。两名手下便将李畋拖了出去,只听见他闷哼一声,便再无声息。

李延志惊道:“你们……你们当真杀了李畋?”

张三冷然道:“你想成为下一个吗?不过你既然知晓藏宝图的下落,可不会像李畋死得那么爽快。我要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肉。”

李延志摇头道:“我伤得这么重,反正只剩下半条命了,随便你怎么做,我也没有藏宝图可以给你。只是连累了李畋,唉,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竟害得他死于非命。”极是懊悔,竟流下眼泪来。

张三嘴角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道:“那好,我这就送你去见他。”拔出刀来,朝李延志当头斩下。

李畋宅第偏院中,郭震和孙辟为蒙面男子所胁,倒真不敢轻举妄动,听到外面车马走远,这才赶出来查看。却见庭院内外的便服官差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好在都只是晕了过去,并没有出现真的尸体。

再去隔壁,李畋父母妻儿安然无恙,压根儿就不知道隔壁出了事。郭震不敢将事情告知,只含糊其辞过去。

孙辟道:“这白头翁余党还真是胆大包天,白天闹了一场,晚上还敢再来。”

郭震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白头翁余党?”

孙辟道:“是了,也可能是王长寿那伙人。”

对白头翁余党而言,李延志已与他们结盟,藏宝图也落入了他们手中。对他们而言,李延志也许还有用处,但最要紧的是利用藏宝图找到宝藏,所以那黑衣男子才会在无法带走李延志的情况下选择杀人灭口。就这一层而言,他们也不会再冒巨大的风险返回李宅救人。

对王长寿一伙而言,因借助张舜卿之力,他们顺利追踪到了李延志,也就是他们眼中的李顺。但他们没有藏宝图,势必要着落在李延志身上,因而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性命。

而就现场反应来看,这些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放倒了官差,且不待命令便能分头行事,有观察望风的,有把守住门户的,有制服李畋的,训练有素,配合紧密,倒极像是军人作风。而王长寿及手下正是前禁军将士。

另有一点亦能佐证蒙面人身份。若是白头翁余党,他们不可能不认识郭震,郭震不但是他们首领葵因一再要对付的人物,且提供了关键证人及线索,这才导致轰动全城的白头翁案被侦破。也就是说,郭震是他们不共戴天的大仇人,他们既已完全控制局面,完全可以将他和李畋一并带走,或是当场杀死。而这些人既对郭震没有加害之意,甚至没有动他一根手指头,只出言微加恐吓,更像是王长寿一伙所为。

如此,便引出了新的问题,那便是李延志和李畋未来安危如何。

若李延志为白头翁余党救走,他们原是同盟,性命倒也无虞。李畋是保住李延志性命的大夫,又与对方相识多年,算是好朋友,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但若是李延志落入王长寿手中,情况则大大不同。李延志若是交不出藏宝图,或是拒绝吐露有用信息,必会受到严刑拷问,以他目下伤势而言,怕是绝难挺过刑罚。而一旦李延志被拷问致死,李畋没有了价值,命亦不久矣。

孙辟听了郭震分析,道:“这么说起来,我倒希望刚才那伙人是白头翁余党了。”转念想到若是来者是白头翁余党,只怕郭震已横尸房中,忙道,“我们还是得赶紧去禀报张知府,让他设法派人营救李畋和李延志。就算我们不说,这些官差醒过来也会立即禀报的。”

郭震一时无奈,只得与孙辟朝成都府署赶来。

成都府署位于罗城西北正府街,“东挟戍兵二营,南有资军大库”,为张咏第一次镇蜀时修建,规模很大,包括厅、节堂、堂、楼、道院、使院、官厨、四署、公库、直室、客位、食厅,还有马厩、酒库、园果、疏流等,“得屋大小七百四十间,二营不在数”,张咏专门作有《益州重修公署记》叙其事。

最特别的是画厅,内中置有张咏搜罗的后蜀画师黄筌的画屏及壁画,四时花竹,兔雉鸟雀,无不栩栩如生。最奇的是南壁的六只白鹤,警露者、啄苔者、理毛者、整羽者、唳天者、翘足者,精彩体态,更愈于生。

张咏离蜀之后,成都虽又经王均之乱,且王均占据城池比李顺更久,但王均出于军人操守,约束部下严守军纪,即使兵败逃亡时,也未如同其他失败者一般焚毁破坏城市建筑,因而府署完好无缺。张咏第二次知蜀,总算得以住进亲自主建的府署。

来到府署,等候通报时,孙辟抚摸着大门前的石狮,感慨道:“当年经历李顺之乱后,成都完全不成样子,后蜀宫城和策勋府即原先的成都府署都被大蜀军放火烧毁。但这次王均兵变,叛军占据成都大半年,城市风貌倒没什么变化,也堪称奇迹了。”言语之中,对王均有颇多赞赏之意。

郭震却是不答。王均叛乱时,他与侄子郭放被迫滞留在南城外,数月无法入城,而等到王均败出成都后,他再进城,听到的却是堂兄郭仁渥为王均乱兵所杀的消息。

孙辟一时未能想到此节,以为郭震因与张咏争吵不久,却又不得不上门求助,有些不好意思,忙安慰道:“这不算求张知府帮忙,李畋是其心腹幕僚,他理该救人。”

忽见府署施然走出一人来,却是交子铺工匠林剑。他与郭震认识,一眼望见,便走过来打了声招呼。

郭震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剑不无得意地道:“张知府派人叫我来的。”

原来自上次清算闹崩以后,林剑一怒之下离开了交子铺,无论总掌柜王昌懿如何相劝,也不肯再回来。但今日忽有官差来到林家,称新知府要见他。林剑不知出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地来到府署。不想新知府张咏和蔼可亲,虚心询问请教了许多交子事务,又劝说林剑要为大局着想,早些回去交子铺开工。

郭震问道:“那么你同意回交子铺了吗?”

林剑笑道:“当然同意了。张知府这样的大人物,苦口婆心地劝我,我能不同意吗?况且张知府还做东请我吃了晚饭。”又道:“我得早些回家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还得赶去交子铺呢。”

孙辟凝视着林剑轻快的步伐,咋舌道:“张知府还真是包罗万象,面面俱到呢。”

郭震“呀”了一声,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以李延志的真实身份而论,你觉得他地位如何?”

孙辟道:“那还用说吗?后蜀后主孟昶遗腹子,不说尊贵无比,那也是极受人尊敬爱戴的。不然为何当年李顺起事要有意冒充他的身份?”

郭震道:“后蜀亡国已近四十年,而今已是大宋的天下,就现实而论呢?”

孙辟道:“现实而论,李延志手中有藏宝图,得到它后,只要再寻到钥匙,转瞬便能富可敌国,要什么有什么。你想想看,李延志先是被人砍了一刀,再有两拨人为他打得你死我活,刚才更有一伙前军人冒死将他劫走,我实在想不到成都城中还有比他更受重视的人了。”

郭震道:“你能想到这些,张公应该也能想到,那么他为什么要将李延志留在李畋家中,而不是带来这里?”伸手指了一下戒备森严的府署。

孙辟道:“李畋是大夫,方便照顾啊。”

郭震摇头道:“这不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正好见到差役在招手示意,便道:“走,我们进去见张公。”

差役引着郭震、孙辟二人进来会客厅。张咏笑道:“刚送走林剑,你们二位就到了。嘉州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等明天吧,明天邹容一定会派信使回来禀报。”

孙辟道:“我们来不是为了那件事。适才有人闯进李家,将李延志和李畋劫走了。”

张咏眉头一皱,道:“我不是派了官差守在那里吗?”

孙辟道:“是,可对方来的人数不少,又相当厉害,一下子就将官差全部放倒了。”

张咏问道:“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会是白头翁余党吗?”

孙辟道:“我本来也以为是他们,但郭震觉得是王长寿和他手下。如此,李延志、李畋可就性命堪忧了。”

张咏便问道:“郭老弟,你为何认为是王长寿带人下的手?”

郭震道:“我本来以为是王长寿和他手下人所为,也有充足的理由,但我现下改变主意了。”

张咏沉吟道:“如果白头翁余党所为,他们应该认得郭老弟,为何放过了你?”

郭震道:“因为来者不是白头翁余党,当然也不是王长寿一伙,而是张公你的手下。嗯,我猜应该是张公临时从军营调派的一队人马。”

张咏此次赴任成都,不仅身任最高行政长官,还兼有益州兵马钤辖的军职,可以任意调发成都驻军。

孙辟张大了嘴,惊骇无比,张咏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笑道:“我听说郭老弟今晚也守在李家后,就猜到一定瞒不过你。”

孙辟讶然道:“当真是张知府指使人所为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咏道:“当然是为了验证郭震的推测是否正确,最好能一并诓骗出藏宝图下落。”

李延志已与白头翁余党结盟,昨日其党营救不成,不惜杀他灭口。而当时李延志昏迷未醒,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张咏派人冒充白头翁余党再度前去李宅营救,李延志一定以为是盟友派人前来。如此,即使他手中已经没有了藏宝图,张咏依然能从他口中得知他真实身份及来历,甚至可能套出白头翁余党及藏宝图的下落。

孙辟听说是张咏派人劫了李延志,这才放了心,道:“难怪官差们仅仅只是受伤晕了过去。”又问道:“李畋知道这件事吗?”

张咏笑道:“当然不知道。不然他戏演得不好,露了馅怎么办?”

郭震道:“那么张公这法子可奏效了?”

张咏道:“目下李延志仍昏迷未醒,李畋正想法弄醒他。”又道:“不过我实在料不到你们两个今晚会守在李家。是不是你们也想从李延志身上套取信息,好私下去寻找宝藏?”

郭震不愿意撒谎,也不愿意承认,便只以沉默应对。

忽有侍从进来,低声禀报了几句,张咏登时露出了惊奇之色,问道:“郭老弟,你推测错了,原来李延志根本就不是孟昶遗腹子。”

那张三一伙果真是张咏从军营调发的一队人马,按照张咏授意伪装成白头翁余党,将李延志从李宅中救出,安顿在北城一处私宅。张三虽自表身份,但他对李延志与白头翁余党双方关系一无所知,言谈之中必会露出破绽,是以等李延志清醒后不久便寻机退出房去,留下李畋与李延志单独相处。李畋不知这是张咏之计,只以为是白头翁余党所为,一定会向李延志追问清楚。而那间内室床榻后墙壁上凿有几个小洞,张三等人可以从隔壁偷听到房中谈话。

事情也正如张咏所预料那般发展,李畋一心要查明真相,追问不止。然李延志的回答却相当令人吃惊,他竟然否认自己是后蜀后主孟昶遗腹子。张三起初也以为是李延志在撒谎,然在李畋步步紧逼的追问下,他言语中丝毫没有露出破绽,且急得满头大汗,一心想让李畋相信他的话,显然不是做伪。后来得知利害关系后,为了保命,更是想出了假冒孟氏之子的主意。

一直偷听的张三见再难以进行下去,便直接进去,以夺取藏宝图歹人身份威胁李延志,假意命人杀了李畋,又扬刀要砍李延志。李延志竟始终不肯屈服,只闭目待死。张三这才相信对方真的不是孟昶遗腹子,忙派人赶来府署向张咏禀报,请他示下。

张咏大致说了经过,问道:“郭老弟,你怎么看?到底是李延志在说谎,还是他真的不是孟昶之子?”

郭震道:“我人不在现场,观察不到细节,只从张公手下转述情形来看,李延志讲的应该是真话。”

郭震最初起疑,是因为李延志昏迷前再三叮嘱李畋不要报官,除非有见不得光的事,不然为何宁可被人追杀,也不愿报官?官府介入虽会惹上麻烦,至少能保住性命。但现下李延志给出了完美解释,他被张舜卿、王长寿一伙追赶时,听到弓手称王长寿一伙是自己人。他不明究竟,又中了一刀,恐慌之下,当然会选择不相信官府。

张咏也道:“不错,李延志言语前后没有任何矛盾之处。尤其他听李畋陈述了利害后,想冒充孟昶遗腹子以保住性命,愈发能证明此点。”顿了顿,又道:“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为何李延志昏迷前,要让李畋去找郭老弟?据我所知,他因为贩卖药材,跟李畋算是朋友,但跟你郭老弟应该没什么交往。”

郭震道:“的确没什么交往,我不知道李延志为什么一定要找我。目下他人已在张公手中,张公何不直接问他?”

张咏笑道:“说的是。来人,去将李畋和李延志带来府署。”

郭震见李畋已然无事,本待辞去,张咏却不肯放他走,笑道:“难道郭老弟不想知道李延志指名找你的原因吗?你和孙辟就暂时留在府署,明日还会有杨柳青等人的消息,何必跑来跑去。”

郭震无奈,只得与孙辟留下来。

等了两刻功夫,侍从先引李畋进来。李畋已在途中知道究竟,又见郭震、孙辟在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咏笑道:“抱歉,事先没有知会,让你受惊了。”又问道:“你认为李延志说的是真话吗?”

李畋道:“是真话。当时那种局面,只有承认是孟昶遗腹子才能活命,李延志却宁可死。藏宝图再有用,又怎能抵得过性命呢?”

张咏便带着郭震等人来到客馆,李延志被临时安置在这里。他受惊不小,人倒还清醒着。

李畋道:“延志兄,这位就是新任成都知府张咏张公。”

李延志“啊”了一声,还欲起身,张咏忙道:“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又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今晚之事,完全是出于我的计策,目的在于证实你的真实身份,并找出藏宝图下落,想不到结果却大出意料。”

李延志道:“实在抱歉,如果我有藏宝图,一定会拿出来救李畋兄性命,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张咏道:“我相信你。但我还有一个问题……”转头指着郭震问道:“你昏迷前,为什么指名要找他?”

李延志一呆,问道:“我有吗?”李畋道:“你不记得吗?你当时在我家里,让我不要报官,又让我去找郭震。”

李延志想了想,道:“啊,我想起来了。那晚我先在夜市遇到郭震,看到他身上有血,只是我自己也被那伙歹人追赶,来不及多问。后来李畋兄救了我,我便又想到了郭震,他是你的好朋友嘛,担心他有事,所以催你去找他。”

郭震从未提及被李顺用刑一事,张咏尚不知道,转头问道:“郭老弟那晚也受了伤?”

郭震不及回答,李畋已然答道:“胸口被人划了一刀,伤得不轻。”

张咏忙过来掀开郭震衣衫,果见其胸口缠着纱布,问道:“是李顺那伙人伤了你?”郭震道:“一点小伤,不算什么。”

张咏沉吟半晌,道:“已经是半夜了,大伙儿先去歇息吧。李畋,你陪郭震、孙辟二人住在客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

李畋道:“是。”送走张咏,安顿好李延志,这才进来客房,问道:“你们又做了什么事?张公为何要将你二人软禁在府署中?”

孙辟道:“张知府担心我们私下去寻找宝藏,与他争锋。”大致说了昨日争论。

郭震道:“你已是张公心腹幕僚,不必再参与我们的事,也不必为难,只听张公之命行事便好。”

孙辟也道:“我们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不会让你两面难做的。”

李畋急道:“放屁!我是张公幕僚没错,可我首先是一个蜀人,我当然也希望能将那批宝藏,而不是运去朝廷做什么军费。”又问道:“你们想怎么做?”

郭震道:“你私下帮助我们,可能会因此而触怒张公,断送了前程。”

李畋摇头道:“杨柳青尚且能冒着性命为民寻宝,难道我还不如一名女子有见识吗?”

郭震见好友意志坚决,只好道:“既然前人做了周密安排,要得到宝藏,藏宝图和钥匙必然缺一不可。之前我和孙辟到你家里守着,原是打算从李延志口中套话,也许能追查到藏宝图下落,可他既然不是孟昶遗腹子,藏宝图也无从着落在他身上。”

李畋道:“适才我不知真相,被关在那处宅子时,曾想过白头翁余党也许手中已有藏宝图。宝藏虽经后蜀后主之手,其实是唐代西川节度使韦皋所留,而后来韦皋莫名暴死,不及安排后事。当时南诏与韦皋关系紧密,韦皋能在西川甚至朝中呼风唤雨,与南诏的支持不无干系。”

郭震道:“你是说,白头翁一党本是南诏王族,或许因为这一层的关系,很早就已经得到了藏宝图?”

李畋点头道:“但到了后世,宝藏又经后蜀后主孟昶之手,所以单凭原先的藏宝图,已经难以取得宝藏,他们非得找到孟昶遗腹子,来解决其中的疑问。”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白头翁余党最初是想从李宅劫走李延志,只是计划难成,便转而选择杀其灭口。

郭震道:“不错,李畋这个想法大妙,完全解释得通,那么我们就先假定最先的藏宝图落在白头翁余党手中,另一幅仍然下落不明,应该是在真正的孟昶遗腹子手中。”

孙辟道:“就算白头翁余党和孟昶遗腹子手中的藏宝图都能用,不是还需要钥匙吗?”

郭震道:“可杨柳青和王长寿两方人马寻找钥匙已经很久了,他们苦苦寻觅,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我们一时能上哪里去找?”

孙辟道:“未必。杨柳青也没有得到藏宝图,不一样还是推测出乐山大佛最可能是藏宝之处吗?她算得上聪明,可最终凭的还是任介那书呆子的学识。我们几个脑袋加在一起,只要用心想,肯定能想到。”

李畋道:“不错,我们几个聚集起来,好好计议,不怕想不到。”

孙辟道:“任介还在我家,不如这就赶去我家,顺路叫上昌懿。”

李畋道:“张公命你二人留在府署,你们擅自离开,等于逃走。他一定会派人去追,或者暗中监视,如此便不能任意行事。”

郭震道:“你有什么办法?”李畋道:“去景倩家里。你们两个先去,我去通知昌懿和任介。”

三人大模大样出来,门口差役见有李畋,也没有阻拦。出了府署,三人便即刻分手,李畋往东,郭震和孙辟往北,往武担山景宅而去。

景倩已经歇下,听说师兄深夜到访,料想出了大事,忙迎了出来。

郭震歉然道:“抱歉打扰了师妹休息,不过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进堂坐下,大致说了经过。

景倩笑道:“众位师兄能再聚景楼,师妹求之不得呢。”忙命仆人去烧水沏茶,准备点心。

第一遍鸡鸣时,李畋、王昌懿、任介三人终于到了。孙辟笑道:“想不到我们玉垒七子还有不是因为吃喝而聚在一起的时候。”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了。景倩叹道:“要是杜龄师兄还在就好了,那么就是真正的玉垒七子再聚了。”

郭震不忍见到师妹伤感,便实话告道:“杜龄还活着,芳华也还活着,他二人已携手归隐山林。”

众人听完经过,大感欣慰。王昌懿笑道:“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实在太好了。我也恨不得要归隐山林呢。”

景倩掩嘴笑道:“王师兄家大业大,是最不可能归隐山林的一个了。”

王昌懿笑道:“这可难说。哪日我王家破产,我两手空空,不归隐山林还能做什么?”

任介忙道:“哎,我们将来一起归隐山林,重新回去玉垒山,比邻而居,做真正的玉垒七子如何?”

孙辟正好坐在他旁边,忙应道:“好啊。”

李畋问道:“杜龄和芳华会不会已经回去了玉垒山?”

任介道:“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回去看?”

众人戏闹一番,这才归入正题。郭震原原本本说了经过,任介一直被妻子瞒在鼓里,当属座中最震惊的人。

郭震道:“召集大家来是孙辟和李畋的主意,他二人觉得任介既能为青娘想到乐山大佛是藏宝地,我们六个加在一起,集思广益,肯定能想出钥匙藏在哪里。”

任介见旁人都望着自己,不免莫名其妙,道:“你们都看我干嘛?之前我又不知道柳青是为了寻找宝藏才问东问西。”

景倩笑道:“其他几位师兄的意思是,钥匙是先人所留,必定跟古迹有关,而青娘一定早就这些问过任师兄了,所以我们不必再费力去想,只需要任师兄将青娘问过的成都古迹再复述一遍就好。”

任介道:“原来是这样,还说什么集思广益,原来只是要用我和柳青的脑袋。”嘀咕几句,仍将杨柳青问过的地方全部说了。

孙辟道:“合江亭、散花楼、大圣慈寺、锦官城、武侯祠,甚至司马古琴台,这些都是常人能想到的,杨柳青能想到,王长寿也能想到,肯定都找过无数遍了。”

李畋道:“真正跟后蜀后主或是唐代韦皋有关的,也只有合江亭了。”

然合江亭是两江交汇之处,随时有被江水冲垮的危险,绝不可能是钥匙藏处。

景倩道:“根据知情者的说法,唐代韦皋藏宝后应该再没有人动过,即使后蜀后主发现了宝藏,也没有人派人搬运,因而宝藏一定还在最先的地方。韦皋遗迹荡然无存,所留宏伟建筑唯有乐山大佛,所以青娘想到那里最有可能是藏宝处。但藏宝图和钥匙就不同了,它们相对细小,容易收藏。既然藏宝图和钥匙最终是经后蜀后主之手流传,会不会钥匙就收藏在王宫中?当时宫城尚且完好无损,后主将藏宝图交给了怀孕宫人,钥匙则就地藏在了王宫某处。”

郭震道:“李顺入城为主时,已从老宫人口中得知藏宝图和钥匙一事。他不便张扬手中没有藏宝图一事,但一定在王宫大肆搜索,试图找到钥匙,但却一无所获。不过王宫甚大,钥匙又是细小之物,只要稍微藏得隐秘些,便难以寻到。”

孙辟道:“王宫已经被李顺放火焚毁,就算钥匙还在那里,早已被掩埋在残垣断壁中,如何还能找到?”又推了一下身边发呆的任介,催道:“书呆子,你读书最多,可有别的想法?”

任介道:“我有一点觉得奇怪,那后蜀后主是不是有点笨啊,当时宋军濒临城下,他既知危在旦夕,为什么要将藏宝图交给怀孕宫人,而将钥匙藏在王宫或是别的地方呢?为什么不将钥匙一并交给宫人带走呢?”

王昌懿沉吟道:“或许这只是预防措施,怕万一有变,便能防止两样东西同时落入奸人之手。我有商道同行有时就会这么做,派一个人去送箱子,但箱子钥匙却不在那个人身上,而是另外再派人专送钥匙。”

任介道:“那后主可以将藏宝图交给怀孕宫人,再将钥匙交给另一名心腹,等他儿子长大,心腹再去送还钥匙不就好了吗?他明知道王宫即将易主,怎么还会将钥匙藏在宫中?”

王昌懿道:“任介说的对,后主不是傻子,一定不会将钥匙藏在王宫中。换作我,也一定会将藏宝图交给宫人,将钥匙交给另一名心腹带走,日后再合二为一。”

郭震摇头道:“未必会如此。当日李顺在王宫举办宴会,一名年纪极老的宫人明确告知钥匙藏在某处,而不是在某人手中,这是杨柳青亲眼所见的事实。那老宫人认定李顺是后蜀后主孟昶遗腹子,一再下拜,热泪盈眶,绝不会谎言欺骗。”

王昌懿道:“即便如此,钥匙也一定不会在王宫中。江山易主,王宫成了禁地,将来后主后人想要取回钥匙,岂不是难度太大了吗?”

任介道:“那我就想不明白了。假如我是后主,我知道自己即将做俘虏,我将藏宝图给了宫人,出于安全考虑又将钥匙交给心腹,但却不是让心腹收藏,而是让他出宫将钥匙藏到某处,这得有多不合情理呀。”

郭震道:“呀,任介,你还真是聪明,只有你想到了。你说得对,当时后主应该将钥匙交给宫人或是心腹带出王宫,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一定是钥匙不在他手中。”

李畋奇道:“宝藏虽是唐代韦皋所留,却是后蜀后主所传,后主手中怎么可能没有钥匙?”

郭震道:“小倩说宝藏还在韦皋所藏原地,也许钥匙也在原来的地方呢?”

他当众一直客气地称呼景倩为“师妹”,忽随口冒出一句“小倩”,登时引来众人惊诧的目光。他自己恍然未觉,续道:“也许韦皋藏好宝藏后,又将钥匙藏在稳妥之处,这才绘制了藏宝地图。后来后主得到藏宝图,因为后蜀府库本身充裕富足无比,后主又认为宝藏属于意外之财,所以并没有去取钥匙,只留下了地图。”

任介道:“呀,这套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多了。”

如果这样的话,只有后蜀后主孟昶遗腹子才会知道钥匙所在,他手中又握有藏宝图,只需取到钥匙,便能打开宝藏大门。白头翁余党或许有另一幅藏宝图,但却不知钥匙所在,所以才必须得找到孟昶遗腹子。但从他们宁可杀掉李延志灭口也不愿意他落入他人之手来看,钥匙亦并非不可寻到。

孙辟道:“还是那个理,任介能帮杨柳青想到乐山大佛是韦皋藏宝所在,合我们六人之力,一定能猜到钥匙所在。”

既然钥匙还在原处,那么那处地方一定跟韦皋有关。可韦皋执掌西川距今已有两百年,残存建筑寥寥无几,且成都所有相关古迹都有人反复寻过,应该不会有所遗漏,既然没有收获,钥匙肯定不在这些地方了。

景倩道:“会不会钥匙就藏在乐山大佛身上?所以青娘才会带上喻雯赶去凌云山。”

孙辟道:“这倒是极有可能。钥匙果真在大佛身上的话,喻雯一定能找到。”

李畋道:“可张公已派心腹侍从邹容率人赶去凌云山,喻雯果真找到钥匙的话,一定也落入了邹容之手。”

王昌懿道:“我倒觉得钥匙未必就在凌云山。凌云山既是藏宝之地,又是钥匙藏处,那里游人如织,香客如云,若有人侥幸得到钥匙,岂不是直接便可以打开宝藏大门?民间俗谚还说不要将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韦皋号称‘西川王’,为人精明谨慎,岂能将钥匙和宝藏放在同一个地方?”

孙辟道:“昌懿说得倒也有理,但是除了乐山大佛、合江亭、解玉溪之外,我们再也想不出别的韦皋遗迹了。”

郭震道:“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想到的。也许那处地方,跟韦皋并没有直接关系,容易为人忽视……”

李畋道:“我想到了,一定是那里!”一时得意非凡,仰天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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