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钟的金龙宾馆显得有些冷清,郭文英双手叉腰监督着服务员工作,不时指指点点地让服务员返工。见到钱亮亮,郭文英笑容可掬地跟他打招呼:“钱处长过来了?”钱亮亮朝她点点头,正要跟她说话,她却掉过脸去声色俱厉地训斥起服务员来了:“怎么回事儿,看看,这个角,重要的就是旮旯犄角要擦干净,别像给爷爷画胡子似的。”

服务员背后把郭文英叫黄母,她训起服务员来确实跟黄世仁他妈差不多。不过也正因为她厉害,服务员才不敢耍奸溜滑干活偷懒。她的长处就是公正,该骂的骂,该罚的罚,该表扬的表扬,该奖励的奖励,决不偏谁向谁,所以服务员又服她。钱亮亮问她:“郭经理,今天怎么大扫除?”他知道,只有大扫除的时候才会用这种煤油拖布擦地板,平时打扫卫生都是用水沾拖布。

郭文英回过脸来,又是满脸微笑,似乎刚才冲着服务员嚷嚷的是另外一个人:“对,今天大扫除,这几天客人少,国庆节又是个高峰,抽空把卫生彻底清扫一下。”

钱亮亮这才想起来,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国庆节了,国庆节一过,旅游的黄金季节过去了。北方内陆城市的秋季就像早上的露珠,还没等你明白过来就消失了,随即到来的就是漫长的冬季,所以,一般过了国庆节之后,接待的客人就会大大减少。即将进入冬天,接待工作也将进入淡季。钱亮亮蓦然想到,再过两个月自己到接待处工作就整整一年了,回想这将近一年的时间,迎来送往地瞎忙,各种各样的客人仿佛走马灯上的人物,你来他往转来转去,眼花缭乱过后记忆中留下的也只是模糊不清的一团。而他自己则像一个没有经过排练便被拉到台上凑数的演员,对了观众和导演,胆战心惊,小心翼翼,演完了,谢幕了,却连自己演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钱亮亮回到办公室,还没有坐下,手机就响了,显示号码是王市长的,就赶紧接通:“你好,王市长吗?”

王市长显得心情挺好,哈哈笑着说:“不错,一看号码就知道是我。”

钱亮亮习惯性地找笔找本子准备记录。随时记录领导的指示,一是备忘,二是备查,三是让领导高兴,这是钱亮亮刚刚到秘书处工作的时候,秘书老彭传授的工作经验。可惜这条经验对老彭自己没起什么作用,干了十多年还是科级秘书。王市长好像透过电话线能看到钱亮亮干什么:“行了,你别记了,简单得很,接待首长的时候你们宾馆出的那个食物中毒事件赶快写个事故报告报上来,对主要责任人要有处理意见,这件事情再拖我们对群众没办法交代,弄不好人家就要给你们曝光了。”

这件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事情的过程清清楚楚,黄金叶应该承担主要责任也是不争的事实,关键就是对她怎么处理的问题。按照常书记的意思,这件事情就是一般性的工作失误,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内部批评一下,引以为戒,下不为例就成了。从今天王市长的态度看,王市长跟常书记的意见不统一,这件事情在常书记那里已经了了,在王市长那里却还远远没有结束。常书记跟王市长就像一盘石磨上的两扇磨盘,既互相合作把麦子磨成面粉,又互相摩擦损耗着对方,夹在他们中间的滋味可想而知。钱亮亮心里明白,有常书记在那撑着,就那么大个事情,一没死人二没影响接待工作,想利用这件事情把黄金叶怎么着,根本就是用鸡毛掸子赶贼。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还得应付王市长:“王市长,我们一定抓紧事故调查,尽快把处理意见报上去。”

挂了王市长的电话,钱亮亮拿起电话找黄金叶,黄金叶还没到办公室,他就让总台的张晓云去找。食物中毒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对内对外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至今李二哥还到处嚷嚷,说金龙宾馆的饭把他吃得跑肚拉稀,差点没把命扔在金龙宾馆。首长刚走,市卫生检疫局就派人对金龙宾馆进行了一次极为严格细致的全面检查,整整闹腾了三天,搞得金龙宾馆上上下下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黄金叶动员了一切力量,好吃好喝供着检疫局,又给检疫人员每人送了若干礼品,检疫局就出具了金龙宾馆餐厅卫生管理完全达标,食品卫生状况良好,接待首长的时候发生的食品卫生问题是偶然事故的结论。不过,即便是偶然事故也得有个交代,事故责任人理应受到处罚。事故责任人当然就是黄金叶,所以王市长催促他们拿出处理意见,实际上就是要对黄金叶进行处理。

黄金叶来了,气喘吁吁,鼻尖上渗出了汗珠:“钱处长,你找我?”

钱亮亮点头示意:“你坐下说。”然后就张罗着给她沏茶倒水。

“啥事儿?我不喝水,你快说。”黄金叶坐到了沙发上,钱亮亮也坐到了沙发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茶几。

钱亮亮问她:“我们在银行贷的款快到期了,偿还没什么问题吧?”

黄金叶说:“没问题,利息本金一次都还给他们。”

钱亮亮又问:“这五十万是我们搭车贷的,有没有盈利?”

黄金叶说:“有啊,贷款的目的不就是挣钱吗?正常经营我们根本用不着贷款。告诉你吧,我让财务算了算,光是那批螃蟹,我们就挣了这个数。”说着朝钱亮亮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万?”钱亮亮知道她说的是十万,故意给她一个创造惊喜的机会,以减轻下面这场谈话的沉重和郁闷。黄金叶却是不会创造惊喜的人,一本正经地说:“是十万。”她的反应让钱亮亮有些失望,进一步认定黄金叶这个人确实是个毫无情趣的人,如果让她进入官场,肯定比常书记还乏味。

钱亮亮问黄金叶:“你说光是那批螃蟹就挣了这么多?再加上别的海产品呢?”

黄金叶说:“别的就不太行,像带子、蛤蜊等等放不住,进的量少,基本上都是我们自己用了。另外还有一些干货,我们能进别人也能进,转手买卖利润不高,总体上看能挣个十五六万。”

“跑肚拉稀的事情后遗症挺大,市领导催我们拿出一个事故报告和对主要责任人的处理意见,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钱亮亮转了一大圈总算把话头引到了正题上。

黄金叶也豁然明白钱亮亮找她来的真正原因,惊讶地说:“怎么王市长还记着这件事呢?我以为这件事情都过去了呢。你说该怎么办?我看他是想借这件事赶我下台,然后让齐红接替我,间接地也等于给了常书记一个难看,他老认为我是常书记的人。”

钱亮亮想起了常书记的意见,跟王市长的态度相对比不由自主就接受了黄金叶的观点,他自己也不愿意把这件事情闹大,闹大了对他也没什么好处,再怎么说这也是他当主管的时候出的问题,就说:“我记得你不是说过那批螃蟹卫生检疫局检疫过了吗?检疫证书在不在?”

黄金叶问:“非得要那个东西吗?”

钱亮亮说:“倒也不是非得要那个东西,这件事情我顶着,我想王市长也不能轻易把你怎么样,可是如果有了那份东西我就好说话了,那件事情就完全成了意外,谁也没办法证明就是那批螃蟹把人吃坏了。”

黄金叶恍然大悟,说那我就把那份检疫报告找出来,实在不成就让他们补一份,这应该没问题。钱亮亮听她说得肯定总算放了心,有了食品检疫报告,就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什么责任。

过了两天黄金叶很快就把那份食品检疫报告送了过来,钱亮亮看了看,检疫证书是真的,至于到底是原来就有的那份还是黄金叶现找人补的,钱亮亮根本不在乎,他相信,作为金龙宾馆的总经理,黄金叶找关系搞这么一份检疫报告一点也不困难。关键的问题是,有了这份检疫报告,黄金叶就没有任何直接责任了。于是就开始动手写事故报告,钱亮亮是秘书出身,写这么一份简单的事故报告手拿把掐,他先简略叙述了事情发生的经过,充分强调这次事故没有造成任何后果和不良影响,然后又分析了事故可能的原因,把事故的原因归结到了繁琐复杂的食品转运加工过程中某一个可能的环节上,然后坚定不移地结论:他们所用的材料事先都经过了市卫生检疫机关的严格检验,因此不存在金龙宾馆发生食品卫生问题的可能。最后又说不管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作为接待工作的直接主管他个人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恳切请求上级对他予以必要的处理。这种具体推卸责任,抽象承担责任,回避实质问题,大谈空泛道理的手法是一般当领导的遇到问题时的惯用手段,钱亮亮长期在市委秘书处工作,耳濡目染甚至替领导捉枪代笔搞这种名堂已经驾轻就熟,现在自己运用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一蹴而就。

事故报告写好了,钱亮亮把事故报告和检疫证书钉在一起给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各送了一份,从行政体制上说,接待处归市政府秘书长管,业务上却受政府和市委秘书处的双重领导,所以他把报告分送给了市委秘书长和市政府秘书长。过了几天送给市政府秘书长的报告被退了回来,上面有秘书长的批示:“请明确事故责任人和对有关责任人的处理意见。

”钱亮亮还看到上面有王市长批的字:“阅。”由此他断定这个意见是王市长的,虽然王市长只批了一个字,却可以想象得到,没有王市长的明确意见,秘书长绝对不敢这样批复。而市委那边却由秘书长直接打过电话来,说是市委领导认为报告是实事求是的,要把这次事故当成一次教训,认真总结经验教训,避免今后再发生类似事故。钱亮亮听懂了,市委那边的意见就是:此事到此为止。也看懂了,市政府那边的意见是:事情没完。

市委、市政府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完全不同,难受的就是钱亮亮,他夹在中间无所适从,还没处讨教对策去。谁敢承担把市委、市政府的矛盾公开化的政治责任?他如果到处去讨论这件事情,无异于把市委和市政府的不和谐音散播出去,那样的话,问题的性质就比跑肚拉稀事件更为严重。他毕竟在市委秘书处干了多年,其中的利害关系心知肚明。这件事情到底如何了结,只能取决于他的个人智慧。他决定,能拖就先拖着,实在拖不过去了再想办法解套。

这天一上班刚刚进门就听见电话催命似的响个不停,钱亮亮赶紧过去接了起来,是王市长:“钱处长啊,你在呢?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忙去了呢。”

钱亮亮连忙说:“我到外头办了点事刚刚回来,王市长有什么事吗?”

王市长说:“我在一六八呢,你过来一下。”

钱亮亮只好到一六八去拜见市长。他对王市长有点畏惧,跑肚拉稀的事情王市长不依不饶他一直拖着,他就怕王市长追这件事情。王市长正在一六八做健身运动,甩胳膊蹬腿活像运动员上场前做热身。见钱亮亮进来王市长继续做着他的健身运动,扬扬下巴示意钱亮亮坐下,钱亮亮感觉到他的情绪挺好,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钱亮亮问王市长:“王市长您找我有事吗?”

王市长说:“我在这等着伺候省人大的考察团,一个人呆着没劲,让你过来陪陪我,算不算有事?”

钱亮亮心里苦笑,有时候这些领导真的把他当成三陪了,到了一六八就得他随时伺候,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我也正要过来呢。”

王市长“哼”了一声说:“钱处长啊,我过去觉得你这个人挺透明的,现在发现你也挺贼。我来了总台能不通报你?你肯定是有意躲我。”

钱亮亮说:“没有的事,总台真的没有告诉我你来了。不过我还真的有些怕见你,怕你又追问跑肚拉稀的事儿。”

王市长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像个话,有什么说什么,对领导尤其不能玩虚的,哪怕说错了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说假的。对了,上一回首长来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钱亮亮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瞒着这位王市长,迟疑地说:“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领导呢?没有啥啊,王市长你再提示一下,你指哪个方面?”

王市长没有提示他,直截了当就问:“你跟首长的那个秘书,对了,姓贾的,贾秘书什么关系?”

钱亮亮说:“噢,你说贾秘书啊,你怎么知道我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光我知道,常书记也知道,那天我跟常书记陪首长出去视察的时候,我们都听见他把你叫亮子,你跟他没关系,刚刚认识他会那么叫你吗?亮子是你的小名吧?”

钱亮亮以攻为守,反过来吹捧王市长说:“王市长你观察得真仔细,分析判断能力也特强、特准,什么事也别想瞒过你。我们小的时候在一起玩,他是我们的头头,我是他的喽喽,多年不见了,想不到他成了首长的秘书。当时他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们过去认识,怕影响我们的工作联系,他走了之后我一忙就把这件事情忘了。再说了,我也没觉着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到处给人说我跟首长的秘书过去是哥儿们,让人听了好像我吹牛似的,所以我就谁也没说,倒不是我有意隐瞒什么。”

王市长点点头:“这就对了,当时我跟常书记都挺纳闷,怎么贾秘书把你叫亮子呢。

后来你们再联系过没有?”

钱亮亮说:“他给我留了他的联系电话,我打过一回,他说首长对我们的接待工作很满意,也很感谢,让我有机会到北京的时候找他。”

王市长停止了甩手,想了想说:“亮子,嘿,我怎么也跟着这么叫了,还是叫钱处长顺口。这么着,你跟贾秘书的联系不能断,年底拜年的时候准备一份礼品亲自送过去,去的时候让蒋市长陪着你一块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能用得着你这位贾大哥。你可别以为我个人想求他办什么事情,我是为了咱们金州市。找项目、要政策、批投资,最重要的是解决跟邻省的争水问题,上面没有人不行,有了人啥事都好办。首长的秘书,这是最好的关系,不显眼,却有实权,活动能量大,通过他可以直接向首长反映问题,通过他也可以直接向行政部门施加影响,多少人绞尽脑汁、望眼欲穿想挂钩都挂不上,真没想到我们现成的就摆在这儿,这个关系一定要抓住,下点本钱。你是接待处长,只要把这条关系给咱们搞定了,啥也不用干我都认定你的功劳最大。”

人跟人之间可以称之为哥儿们的特征之一就是,即便多年未见,见面之后仍然像昨天才刚刚在一起喝过酒吹过牛一样;特征之二就是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如果掺杂了功利,关系就变味了,就像炖了很久的老汤,容不得再额外增加调料。所以钱亮亮对他跟贾秘书从小上房揭瓦的感情非常珍重,从不对任何人提及,没想到王市长跟常书记竟然明察秋毫,仅仅凭贾秘书不经意间的一声“亮子”,就判断出了他跟贾秘书的关系。不同的是常书记深藏不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起码迄今为止没有问过钱亮亮这件事情,而王市长却急不可耐地要把这条关系利用起来。不过,钱亮亮对王市长企图利用他跟贾秘书的关系并没有反感,尽管这是赤裸裸的功利主义。因为他相信,王市长确实是想通过贾秘书为金州市办事,而不是为他自己牟利。

“好,我过几天跟他联系联系。”

“过几天干什么?随时要多联系。即便是生人常走动走动也就成了熟人,亲戚常年不来往也就成了生人。”

王市长有些猴急,这让钱亮亮觉着好笑,便说:“王市长,你以为人家跟我们一样,随时随地接个电话就能聊半天?首长不在还好办,首长在的时候他们基本不接外头来的电话,而且他们经常不在北京,陪了首长东奔西跑……”

“这还不好办,给他办个手机不就成了,就办北京的,要最好的,我签字报销。”

钱亮亮暗想,只要我说给他办手机,他马上就能知道我想干什么,首长身边的人可能这种事情见得多了,弄不好反而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把自己的想法给王市长说了。王市长不死心:“那有什么,你先给他打个电话试探一下,就以你的名义给他办,让他自己买,把发票寄过来就成了,发票也写你的名字,我签字报销。你别傻了,别人给他办这种事情他敢接受吗,你给他办他保证敢接受。为什么?你们是打小在一起长大的哥儿们,不信你就试试。”

钱亮亮笑着说:“王市长,你这可是行贿啊。”

王市长也笑着骂他:“你小子说得轻松,你来当市长试试,哪个市长不想行贿?愁就愁在行不准、没路子。另外,同样是行贿,关键看目的是什么,我告诉你,我一不为当官,二不为发财,我就是为了咱们金州市办事方便一些,在上面能有个关系基础。我要是为了当官发财,也用不着给你那位贾大哥行贿,给他行贿也没用,他离我太远,我够不着他。”

钱亮亮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全力以赴去办不就成了吗,办成办不成可就不由我了。”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得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这就是我的原则。还有,这一回省人大视察团的接待也要搞好,不能官见得多了就不当回事了,今天晚上你陪餐。”

钱亮亮说:“没问题,那么大的中央首长都接待了,省人大……”

他还没说完王市长“哼”了一声就打断了他:“中央首长你们倒是接待过了,可是工作人员呢?一个个吃得跑肚拉稀,还好意思说呢。对了,这件事情准备怎么处理?”

钱亮亮暗暗怪自己嘴贱,一提接待中央首长的事儿,等于提醒王市长追问这件事,只好硬着头皮说:“事故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已经把报告交上去了……”

王市长不高兴了:“你别提那个什么报告,事故的原因是明摆着的,用不着你们分析,公安局和卫生防疫局都有定论。问题是事故责任人呢?啥事没有就这么不了了之,谁还会重视食品卫生和接待安全?下一回再出现这种事情怎么办?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什么人过不去抓住机会想干什么?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再怎么样也不会跟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过不去,这不是针对哪一个人,你懂不懂?”

王市长这一连串的问号掺杂着唾沫星子活像突然袭来的疾风暴雨,把钱亮亮浇了个晕头转向,这是他头一次见到王市长发脾气,也是上任以来头一次受到王市长如此严厉的批评,非常气闷也有些惶惑,忍不住就说:“王市长,我当时把报告分别报给了市委和市政府,结果你们的意见不一致,我不知道该按谁的办。”

王市长问:“市委的意见是什么?”

钱亮亮便把市委的批复意见说了一遍,王市长拉着脸不吭声了,可是能够看得出来,他也很憋气,果然,他张口说了:“现在我不管市委怎么批复的,你也别管市政府怎么批复的,我就问问你个人,你的意见是什么?”

钱亮亮说:“我的意见就是报告上说的,事故调查清楚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事故原因是食品保藏条件不好造成的。尽管这样,作为主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我愿意承担责任,请求上级予以处分。再说了,黄金叶也是严格按照工作程序办的,谁能想到放在冷库里的冷冻食品又经过了卫生检疫还能吃坏肚子呢?所以我觉得还是以教育为主好一些。”

在他说这段话的时候,王市长的眼光像刺刀,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想刺穿他的眼睛看到他的五脏六腑。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只不过是一种近似于胡说八道的形容。

心灵没有窗户,即便心灵真的有窗户,人也会给窗户装上窗帘,避免别人的窥视。这阵儿钱亮亮就把眼睛当成了心灵的迷魂阵,坦诚地看着王市长的眼睛,说着振振有词貌似有理的话,心里却阵阵紧张,他暗暗后悔自己终于搅进了书记和市长的政治漩涡里头,估计从此王市长就会把他打入另册了。

王市长咧嘴笑了笑,笑纹在黑胖脸上一闪而过,以致于钱亮亮根本没时间解读那个笑容是不屑的嘲弄还是宽容的谅解。不过王市长的话却让钱亮亮松了一口气:“钱处长啊,如果不是我刚才看到你对那个烫你的小服务员的态度,我真得怀疑你说的是不是真话。你还算个与人为善的人,算了,既然这件事情你为难,我也不逼迫你,省得你觉得我老王做事太苛刻。这件事情你看着办吧,再怎么说你是主管,我老王也不能直接处理一个科级干部去,不过,一定要记住,认真吸取教训,绝对不能再出现这种事情。对了,那件事情你可得上心,有什么消息随时告诉我。”

钱亮亮有些懵:“什么事情?”

“贾秘书,你贾哥。”

钱亮亮连忙说:“你放心,我全力以赴还不行吗?”

王市长到客房看望省人大视察团的团长去了,他一走钱亮亮心里一阵轻松,看样子跑肚拉稀事件总算画上句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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