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正沉浸在深深地感激之中,为那两个在上一站突然离开的情侣——使自己居然在如此拥挤的地铁里有了个座位。

纯粹是为了锻炼女儿他才再次勉强抑制住“打的”的愿望,陪女儿倒车赶路,只是没想到如此痛苦,拥挤的公交车和地铁上充满了无动于衷的冷漠面孔和热腾腾的屁臭味儿,煎熬!一路上他脑海里都回旋着这个词:煎熬、煎熬、煎熬……直到自己面前那对缠在一起的情侣在车停了之后,突然没有预兆地站起来离开!

他毫无修养地立刻坐了过去,坐下之后才满怀惭愧地东张西望一番,还好,四周都是二三十岁下班的男女,没有比他更老的人了,他感到心安理得了不少,动了动有些酸麻的腿,长出一口气。真没想到倒车挤公交这么累,简直比他在健身房锻炼几个小时还累,不!比连续数天星夜兼程追捕罪犯还累!这种既无聊又煎熬的拥挤、干站,真是超级痛苦与疲劳!

一路无语的爱梅显然也得到了解脱的快乐,舒服地活动一下腿脚,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爸,真神了!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有问题的?在没有任何征兆的前提下。”

郭小峰有些迟钝地偏过头:

“唔?”

“我是说你怎么猜出那个女人——就是C座302那个女人有问题的?你太神了,爸,我根本没有怀疑她,如果不是看到‘玫瑰酒家’那一幕!太巧了,真是太巧了!”

郭小峰仿佛才回过神来,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确实是太巧了!正好看到这一幕,就像老天在提醒我,消解了我的很多疑团,也印证了我的一些想法。”

“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吧?”爱梅说着,鼻翼兴奋地翕动了几下,“本来对于唐婶儿能回去我是又高兴又发愁的,高兴不用说了,发愁是担心那个势利的孙经理会处处戒备她,因为我怕这件‘未遂的盗窃案’可能永远是疑案了,现在看,一切都清楚了,真正的窃贼浮出水面,孙经理不能再瞎猜疑了。”

郭小峰的眉毛比正常的位置提高了半寸:

“你能指出窃贼?”

“别装了,爸,你早就猜出来了不是吗?就是C座302的那个女人。”

“猜?”郭小峰发出深受伤害的鼻音,“哼,我可是个警察而不是神汉!”

“干吗这么咬文嚼字?好吧,既然你这么计较,那我就说你早就推——理——出来了,好不好?你在那时——就是在C座201查看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们的房子很不隔音,其实302的那个女人才是最可能听到301取回五万元的人,不是吗?”

“那又怎么样?”

“可以告诉孙经理呀?”

“告诉?”郭小峰反问。

“是呀!”

郭小峰摇摇头,淡淡地说:“别忘了,我提到这个可能时他的态度,当然,还有你的。”

“可,可现在不同了?饭店的那一幕否定了孙经理的理由。入室盗窃的小偷不是302的那个男主人,而是另外一个,就叫X吧。从那个女的气势汹汹的吵架中我们可以知道她还和另外一个男子神秘交往!事情可能是这样的:那个女的偷听到——或者说不是偷听,房子那么不隔音,无意也能听到——就像我们能听到孙经理打电话那样。她听到隔壁取了五万块,于是产生了邪念,就叫那个X去偷,谁想钱已被拿走,X只好跑掉。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其他东西没有被盗,因为他们毕竟不是以盗窃为生的人,犯不着为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冒险。”

郭小峰漫不经心地坐直了些,然后很平静地回答:

“这只是你的推断。”

“推断?”爱梅反问,有些着急了,“饭店那一幕就是证据。案发第二天——就是前天,她听到了——这次我断言是刻意——因为做贼心虚——偷听隔壁的动静,301嚷嚷失窃了,但结局还好,一切归于平静,本来302的女的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过去了,可谁想到那个服务员无意说破了还有个X的事实。那个女的害怕了,因为担心这个服务员继续和更多的人谈论这件事——因为盘子拿不回去总要被责问嘛——所以先跑来大吵大嚷吓住对方,让对方吓得不敢再追究。这也解释了她为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吵大嚷的原因。”

“你这么想?”

“这是唯一的解释!”爱梅斩钉截铁地回答,“生活就是这样,看起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

郭小峰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说得真好,看起来荒谬的现象背后常常有简单的原因!但——”

说到这儿,他扭过头不动声色地提醒女儿:

“这依然只是你的推断而不是证据,爱梅,就如同孙经理对唐婶儿的指控那样。如果把刚才的话告诉他,他只需要反问你,谁是X?”

“哦——”爱梅结巴了一下,但随即她又想到了答案,“那个服务员可以证明我说得不错。她们以前素不相识决不会故意冤枉那个女的。”

“可依然不能确定X到底是谁。”

“但服务员可能记得他的脸,使劲儿去找,就能找到,他不可能就此消失了,肯定还会有联系,我是说他和302那个女的。”

“好,就算找到了X,你怎么确定就是X进入了301?”

爱梅呆住了。

“其实不要这么麻烦,”郭小峰继续说道,“孙经理只要把你曾经反驳他怀疑唐婶儿的理由,再给你重复一遍就行了。”

注视着女儿由兴奋到沮丧的脸,郭小峰又淡淡一笑,轻声告诫道:“所以说,定案还需要更切实的东西,更切实的。”

爱梅愣了愣,很不服气地低下头。地铁顺畅地行进着,很快把“肚子里”的每个人送到需要去的地方,他们也不例外。

“爱梅,该下车了。”郭小峰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还在低头沉思的女儿。

“爸爸,我想不出,”爱梅抬起头,满脸失望,“想不出任何证据——你说的那种响当当的证据。”

“坐在那里是不可能想出来的。”郭小峰说,站起来挤到了车厢门口。

爱梅机械地随着爸爸行动。

“这件事就这样了了吗?”她不甘心地看着爸爸。

“‘这样了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任由唐婶儿背黑锅?”

这时,不知谁突然悄悄排出一股气体,而且似乎还是一顿盛宴之后的产物,奇特的臭味顿时在浑浊的车厢里弥漫开来,被这股味道侵袭的人群都下意识地向后撇着身体,屏住呼吸紧紧地闭住了嘴巴,并且几乎都用怀疑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人。虽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这审查的目光并非为了找出“造臭者”,而是表明自己的清白。

郭小峰也慌忙闭住了准备说话的嘴,快步离开了车厢。

直到他们鼻子呼吸到地面上清爽寒冷的空气,郭小峰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跺了跺脚,仿佛不曾间断过继续刚才的回答:

“爱梅呀,恐怕人人都得学会接受和适应一些不如意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这些普通人,更得学会接受甚至忍受诸多不如意,对于生活中某些无关大局的伤害,恐怕最好学会一笑而过,好比刚才那个臭屁,不仅很难闻,而且身在其中还要忍受别人怀疑你是那个制造者,但你能怎么办?你既不能苛求别人都不放屁,也不能向全天下宣告自己的清白,即使你正忍受别人对你的审视,是不是?这个事实很让人憋闷,但没有办法,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但如果你换一种角度来看,就会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只要离开了,不就一切OK了吗?谁也不会揪着你不放。”

爱梅扬起了脸:

“你什么意思?爸爸。”

“我的意思是,很多问题的解决之道——就是——不用那么一清二楚,在当下,做人有很多方面非常不易,比如赚钱;可在另一些方面却很轻松,比如中国没有诚信记录可供查找,我是指没有案底的普通人。比如这位唐婶儿只要换个工作不就行了?谁会追究一个寂寂无闻的清洁工以前是否被怀疑过?只要她不来了,那孙经理的怀疑就会像刚才那股儿臭气,自然烟消云散。”

“那倒是。”爱梅撅着嘴点点头,随后又扬起脸迟疑地问,“如果她还要在那里工作呢?”

“那我一定想办法找出X。”郭小峰斩钉截铁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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