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走出咖啡厅的时候, 一直阴着的天下起了小雨。
“有点儿冷了吧?”江予夺仰起脸看了看天,“下雨比下雪冷啊。”
“还行,”程恪把外套拉链拉上, “打个车回去?”
“坐公交车行吗?”江予夺问,“我好久没有坐公交车了。”
“行, 这附近有吗?”程恪看了看两边。
“前面。”江予夺带着他顺着路往前。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一个公交站台,他俩一块站到了遮雨篷下, 都没有说话。
程恪深吸了一口气。
早春的雨,闻起来跟别的季节不一样,沁凉的,带着淡淡泥土味,哪怕是这样的阴天里,还有北风吹着, 那些湿漉漉的地面, 树干, 行人的伞面, 头发,都会闪着细细的光芒。
“我在这儿住了一年。”江予夺说。
“是吗?”程恪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 愣了愣。
“跟另一个小孩儿, ”江予夺说, “罗姐想要帮我们。”
程恪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地站着,抬手在他肩上轻轻捏着。
“后来我跑了, ”江予夺说,“跑得很远,不太回来,我给那个小孩儿打过一次电话。”
“说什么了?”程恪轻声问。
“他说他想自杀。”江予夺说。
程恪心里猛抽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就是罗姐说的那个自杀的孩子。
“我没有告诉罗姐,”江予夺抬眼看着他,“后来他死了。”
“你……”程恪愣了愣,赶紧用力抓了抓他肩膀,“这不是你的错。”
“我没有觉得这是我的错,”江予夺低头摸出烟点了一根叼着,“他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死比活着更舒服,就去死了。”
程恪没说话,手还是一下下地捏着他的肩,江予夺把烟递到他嘴边,他抽了一口,偏开头吐出烟雾,低声问了一句:“那你……”
“我不想死,”江予夺叼着烟眯缝了一下眼睛,“我不会让他们弄死我,我不会死在他们手上。”
程恪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别的,往前靠了靠,低头把下巴搁到了江予夺肩上,手往他背后搂紧了。
程恪跟罗姐加了微信,回到酒店之后,罗姐给他发了消息,告诉他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找她。
江予夺坐在旁边看着他,他没有马上给罗姐回消息,把手机放回了兜里:“我让酒店送点儿吃的到房间吧?”
“我想吃面包,”江予夺说,“带甜馅儿的,他们有没有?”
“要不直接去餐厅吃得了,就在二楼。”程恪看着他。
江予夺犹豫了一下:“行吧。”
酒店的餐厅环境还不错,程恪要了一碗面,江予夺想吃的甜馅儿面包居然也有,是豆沙的。
“好吃吗?”程恪问。
“好吃,”江予夺把咬了一口的面包递到他面前,“你尝尝。”
程恪咬了一口:“嗯,好像是不错。”
“你跟罗姐联系,不要当我面。”江予夺说。
“嗯?”程恪愣了愣。
“我会……紧张。”江予夺皱了皱眉。
“好,其实我跟她不会有什么太多联系。”程恪说,他能感觉得出来,江予夺哪怕是现在愿意面对,愿意承认自己有病,却也依旧会无法控制地不安,会怀疑。
本来程恪想着,如果晚上没什么事儿,他可以跟江予夺出去转转,但现在知道了这个地方对于江予夺来说,不没有什么多美好的回忆,他就没提这个事儿。
在餐厅吃完东西回来,他俩洗了个澡,程恪就躺床上打开了电视。
订房的时候程恪没有要双床房,怕前台有什么想法,就要了个标间,这会儿他躺床上又有点儿后悔了。
他想跟江予夺挤着睡,但又觉得叫江予夺过来跟他挤,会有一种不太正经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什么不正经的想法,只是眼下这种状态,这种感觉显然不太合适,如果是一张床,就不用纠结了。
江予夺在窗口站了一会儿,转过身。
程恪没看他,盯着电视。
江予夺走到靠窗那张床边儿上站了一会儿,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又走了过来,然后往床上一躺,又往他身边蹭着挤了过来。
一直挤到紧紧贴上了,才侧过身抱住了他。
“困了吗?”程恪低头看他。
“他们在楼下,”江予夺把脸贴到他腰上,“我看到了。”
程恪看窗口看了一眼:“没事儿,现在不就看不到了么。”
“嗯。”江予夺闷着声音应着。
程恪把电视的音量调大了。
江予夺没再动,很安静地搂着他躺了挺长时间。
程恪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江予夺抓着他衣服往下拽了拽:“你下来点儿。”
程恪往下蹭了蹭,躺到了枕头上:“怎么了?”
江予夺没说话,撑起身体,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小心地把他打着石膏的右胳膊拿起来,往上放到了枕头边:“放这儿。”
“为什么?”程恪动了动胳膊,“我还没睡呢,不会碰到的。”
江予夺盯着他。
“行行行,就放这儿。”程恪把手放了下去。
江予夺低下了头,嘴唇在他嘴角轻轻蹭了一下。
程恪愣住了。
江予夺的唇又往下压了压,舌尖在他嘴角舔了舔。
程恪瞬间回过神,左胳膊往他脖子后面绕过去往下一勾,狠狠回吻了过去。
但接下去江予夺的回应却着实让他有些吃惊,呼吸几乎是一秒之间就有了变化。
江予夺的手顺着他的腰摸进了衣服里。
就像是把一颗□□放进了他脑子里。
轰的一声响。
程恪翻身把江予夺压过去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石膏的存在,一直到江予夺把他又按回枕头上,他才感觉到自己手腕隐隐有些发酸。
“让你放这儿!”江予夺喘着粗气,把他的手放回了枕头旁边按着。
“这他妈还能放得住吗?”程恪也喘得厉害,“你就差扒我衣服了,你放一个我看看?”
“我没扒啊,”江予夺指着他,“我就掀了一下!”
“有区别吗?”程恪往下看了看自己被掀起来的衣服。
江予夺很快伸手把他衣服扯了下去,还在他肚子上拍了两下。
“你这什么行为?”程恪没忍住笑了。
“就告诉你我没扒你衣服。”江予夺说。
“那我扒你的吧。”程恪抓着他衣服往上一掀,在他腰上用力抓了一把,手往他屁股上过去的时候,被江予夺一把抓住了。
“别瞎摸。”江予夺把他左手按到了床上。
“操,”程恪有些无奈,“行吧,那还能瞎亲吗?”
“嗯。”江予夺应了一声,低头吻了下来。
挺煎熬的。
程恪觉得人是种挺神奇的动物,越是心情不好,情绪纠结,满脑子迷茫的时候,被勾起来的火就越难灭。
就好像等谁能把自己点着了烧起来,把所有不需要的情绪都烧掉。
不过江予夺已经趴在旁边睡着了……就算没睡着,就冲江予夺这个抗拒的样子,他目前也只能自|焚。
好在今天他的确很累,脑子很累,心里也很累,窗帘被猛的拉开之后所有思维都被抽空的疲惫充斥在他身体里。
他很快就伴着江予夺的呼吸声睡着了。
程恪早上没有听到自己定的闹钟响,让他意外的是,一向那么警醒的江予夺,居然也没有听见,好在他昨天叫了早餐,服务员打电话来问现在能不能送到房间的时候,他和江予夺才惊醒了。
“几点了?”程恪问。
“七点半,”江予夺看了一眼手机,“不会晚吧?”
“来得及,”程恪松了口气,“八点之前出发都来得及。”
“半小时收拾东西洗漱吃早点再出门叫车,”江予夺一下从床上直接蹦到了地上,“时间挺紧的了。”
程恪往他□□那儿看了一眼,笑了笑。
江予夺低头:“笑屁啊,你没有吗?”
“我有没有我也没端着枪到处蹦。”程恪说。
“你肯定没有。”江予夺进了厕所。
程恪坐床上笑了半天,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也许还是感觉到了轻松,就算前面都是黑的,但是墙已经没有了,只要往前走,脚底下就能踩着路。
江予夺没坐过飞机,当然也更没坐过头等舱。
上了飞机之后他坐在位置上看了半天,凑到程恪耳边小声说:“这个头等舱,也不怎么样嘛。”
“你觉得应该怎么样啊?”程恪问。
“不知道,”江予夺说,“感觉也就比来的时候宽敞点儿了。”
“那下回挑个牛逼点儿的头等舱坐坐。”程恪笑了笑。
“下回?”江予夺马上问,“什么时候?去哪儿?”
“……下回是一个大概的意思,就是一下次,有机会,或者我们去旅行的时候……”程恪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去哪儿旅行?”江予夺问。
程恪笑了起来,靠着椅背乐了半天:“随便,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江予夺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出声,最后眉头都拧起来了:“没有。”
“没有吗?”程恪问。
“没有,”江予夺突然有些失落,低头叹了口气,“我哪儿也不想去。”
“为什么?”程恪又问。
“害怕。”江予夺皱着眉。
“知道了,”程恪抓住他的手,“那就不去,等你什么时候不害怕了,我们再去旅行。”
“嗯。”江予夺闭上了眼睛。
这种害怕的情绪,江予夺并没有太流露出来,但回到家之后,程恪能明显地感觉到他一下放松了。
瘫在沙发上跟喵亲来亲去的时候,江予夺看上去挺愉快。
熟悉的,可以把控的环境,对于他来说非常重要,离开这个环境,他就会处于紧张之中,紧张到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倒头就睡,紧张到睡着了连闹钟都听不见了。
虽然江予夺下了决心要去面对黑暗,但这不是戒烟,也不是改掉什么坏习惯,甚至也不是直面什么心理阴影。
江予夺要对抗的是一生都不会消弥的那些伤害。
刚把行李收拾回柜子里,陈庆的电话就打了过来,说晚上吃饭。
“我不想动了,”江予夺说,“你自己吃吧。”
“三哥你伤怎么样了,好点儿没?”陈庆问。
“还能好不了么,”江予夺说,“挺好的。”
“你不想出来就不出来吧,”陈庆说,“我一会儿跟大斌吃完饭去酒吧。”
“效果怎么样?”江予夺问。
“还不错!”陈庆一提这事儿声音就扬起来了,“没动手,话都不说,昨天我们去了能有七八十个人,杵了满场,今儿晚上还能再多点儿。”
“嗯。”江予夺笑了笑。
“本来吧,要真想再多,也没问题,一听三哥的事儿,全都来了,”陈庆说,“我控制着了,毕竟是积家的钱,虽说歪着来的歪着花,也不能歪一次就花太多了。”
“张大齐有没有什么动静?”江予夺问。
“两天都没见着,不过昨天他们保安都出来了,盯着我们呢,”陈庆说,“估计再去两天,真就能包场了。”
“去够一星期再说。”江予夺说。
“没问题。”陈庆说,“恶心人我的强项。”
挂了电话之后程恪走过来检查了一下他头上的纱布:“这得换了,有血出来。”
“坐飞机的时候觉得有点儿胀。”他摸了摸头。
“要我帮你换吗?”程恪问。
“不用,”江予夺拿出小药箱,“一会儿咱俩去趟超市吧。”
“买什么?”程恪问。
“要买的多了,冰箱都空了。”江予夺刚看了一下冰箱,基本已经没什么能吃的了,得去补充一下,要不他跟程恪天天都得吃外卖……
他和程恪。
他看了一眼程恪。
“怎么了?”程恪说,“也不全是我吃的啊,我才吃了几口啊?”
“你还吃吗?”江予夺问。
“怎么还不让吃了啊?”程恪说,“收伙食费呗?要不今天我给钱得了。”
江予夺心里猛地一松,感觉嘴角有些拽不住:“你今天不回去吧?”
“起码开业之前我都住这儿,”程恪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这几天有点儿忙,我一条胳膊,需要有人伺候着。”
“我么?”江予夺马上问。
“不然陈庆吗?”程恪啧了一声。
“他才不会伺候你,”江予夺也啧了一声,“他对你意见大了。”
“我对他意见也不小,”程恪说,“我都佩服你俩能好这么多年。”
江予夺笑了笑,正想说话,程恪的手机响了。
“谁啊?”他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可能许丁……”程恪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没了声音。
“谁?”江予夺凑过去看了一眼,手机上只显示了一个电话号码,并没有名字,但程恪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说明这个号码他不存都能记得。
“操,”程恪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了看他,“我爸。”
江予夺愣住了:“你爸?找你干嘛?”
没等程恪说话,他一下站了起来:“为了程怿那个傻逼吗!”
“我先接了听听,你先把去超市要买的东西列个单子。”程恪拍了拍他的脸,如果只是为了程怿,老爸真不一定会再打电话过来,他打伤程怿的事老爸已经知道,他拿了程怿一百万的事,在老爸眼里根本不算事。
只有一个可能。
老爸是因为江予夺。
江予夺满脸不爽地拿出一张烟壳纸,坐在桌子旁边开始写清单,程恪走到后院,接起了电话:“爸?”
“你有没有时间。”老爸的声音传了出来,没带什么情绪,听着冷得很。
“什么事儿?”程恪问。
“我就在你男朋友家门口,”老爸说,“你如果有时间……”
“你在哪儿?”程恪猛的提高了声音。
“你男朋友家门口,”老爸报出了江予夺家的地址,“这儿有个书报亭,五分钟之内我希望见到你。”
“就在电话里说。”程恪的声音一下也冷了下去。
“五分钟。”老爸挂掉了电话。
程恪愣了一会儿,转身往屋里走的时候,看到江予夺正站在窗边,他赶紧快步走过去:“你……”
“那是不是……你爸的车?”江予夺往外指了指,转回头看着他,“车牌看不全,三个1。”
“你怎么……你听到了吗?”程恪一阵心疼。
“我听到你问他在哪儿了,”江予夺扯扯嘴角,“那么吃惊,我估计他只有在门口,你才会是这个反应。”
程恪有些郁闷地把手机扔到沙发上:“让他在那儿等着吧。”
“车上还有人,”江予夺说,“你不去,他就会过来了……去吧,我没事儿。”
程恪没说话。
“真的,”江予夺说,“我现在心情还可以,没事儿。”
“你就在这里,”程恪指了指窗边,“就站在这儿,看着我。”
“嗯。”江予夺点头。
“一直看着我,到我回来为止。”程恪说。
“嗯,别怕,”江予夺捧着他的脸搓了搓,“我在这儿盯着呢,没人能在我这儿把你怎么样。”
程恪笑了笑,穿上外套出了门。
他让江予夺看着他,是想让江予夺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这件事上,没有机会去分神想别的。
但江予夺的这个回答,实在让他有些鼻子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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