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莫名的,毕业的兴奋感被霍初行一句出师了冲得稀薄。

鹿晓不太想回到宿舍,于是绕道了去操场,坐在观礼台的石阶上给郁清岭打电话。

电话响过几声,郁清岭的声音响起来:“鹿晓。”

鹿晓笑道:“你在工作吧?我现在打电话给你……”

她了解郁清岭的作息,现在是工作时间,且不是曦光实验组的例行检查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是在实验室里,穿着抗菌服戴着口罩与手套,正在和一堆小白鼠与兔子为伍。

想到他接这个电话得经历许多个步骤,鹿晓有点小负疚:“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电话那端,郁清岭的声音很温和。

鹿晓枕着自己膝盖傻笑:“我毕业了,可是有一点点不开心。”

鹿晓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地向他讲述着自己的千丝万缕思绪。她是一个非常不容易找到安全区的人,今年已经是她在Z大的第八个年头,好不容易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幢楼都熟悉了,可是转眼之间,她就要失去这个为数不多的港湾,感觉就像是——被驱逐出安全区。

郁清岭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只是在鹿晓每一次结束一句漫长的句子后,轻轻地回一声“嗯”。

他在告诉她,他在认真听。

就算是隔着小小一只电话,也陪在她的身旁。

鹿晓擦了擦眼泪,笑出来:“是不是觉得,真的成了你的女朋友的我,又玻璃心又烦人,矫情还话痨,简直是个大麻烦?”

电话那头静悄悄一片。

过了一会儿,郁清岭的声音传来:“我喜欢你的亲近。”他轻道,“只是语言组织能力有限,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有多欢喜。”

鹿晓早在他说喜欢的时候就已经心跳加速,听完他安静的一句话,她已经把头埋进了膝盖里。也不知道最近郁教授是不是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为什么简直就像是装了一个情话MAX系统进脑袋里?

简直是夭寿。

“还有三天才结束。”鹿晓左看右看,确定周边没有人,对着手机小声说,“清岭,我很想你。”

昏天暗地的日子明明只持续了三天,感觉好像是过了一年那样漫长。

电话那一端的呼吸陡然加剧。

过了好久没有声响,只有略微短促的,压抑的呼吸声,通过手机缓缓传到鹿晓的耳朵里。

“……好。”好久,郁清岭低道。

直到最后挂断电话,鹿晓也没有弄懂那一声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

专心等待毕业典礼的日子里,鹿晓在学校里捡到了一只星星眼的小学妹。

她原本只是路过打印店门口,旁边的绿化带里忽然窜出了一个人影。那是一个娇小的女生,穿着个宽大的卫衣,一路小跑着到了她的跟前,发光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手里的文稿。

“请问,您是念博士的学姐吗?”女生小心翼翼问。

“……你怎么知道?”她的脑门上也没贴着“准博士”啊?

“因为这个时间在打印店出没的,抱着一大叠文档的大部分是准备毕业的博士生!”女生的眼里闪闪发光,朝着鹿晓用力鞠了个躬,“学姐好!我是大三计算机系的程月!想拜托学姐帮一个忙!”

“……”

十分钟后,鹿晓被叫程月的女孩子拉扯到了生化系教学区。

显然她作为计算机系的学生,对生化系的建筑构局也是一窍不通,兜兜转转上上下下,终于找到了目标楼,却被几个眼镜男拦在了楼下。

眼镜男:“同学,不好意思,请出示学生证。”

程月道:“我就是本校的啊!”

眼镜男一脸为难:“对不起同学,今天的讲座只对本系的学生的开放,非本校的一律不注入内。”

程月一把吧鹿晓扯到了身前:“这规矩只是对本科生吧?公告栏上说博士生不受限制,并且能够带一个本科生入内。”

眼镜男怀疑的目光落在鹿晓的身上:“请问您是博士生吗?有证明吗?”

鹿晓:“……”

鹿晓掏出了学生证。她总算明白过来,程月为什么在打印店门口守株待兔逮博士生了,原来是为了让她来当门禁卡的。

“好了,进去吧,只能在后排。”

眼镜男仔细查验过鹿晓的学生证,才终于不情不愿地放了行。

鹿晓成功被眼镜男的表情勾起了好奇心——要知道大学讲座,尤其是他们理工科的讲座,大部分时候都是凑不足人头只能从别系请援兵,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高的门槛,听课还需要出示学生证?

“是本校的教授啦!”程月笑得一脸花痴,“不过他已经不带本科生了,所以平常很难见到。这次忽然回学校根本没有任何预告啊,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小道消息!”

竟然只是个本校教授?

看这个架势,她还以为是外面哪个功成名就的大咖回校吹牛来了呢。

说话间,鹿晓跟着程月进入阶梯教室。时间还早,阶梯教室里已经乌泱泱一片人头。他们勉强在教室的最后排找到了两个空座位,程月一落座就已经对着教室里的熙熙攘攘的人群360°三连拍。

鹿晓看着汗颜:“今天的讲座老师,特别厉害吗?”

程月刚刚发完一条朋友圈,认真点头:“特别帅。”

鹿晓:“……”

忽然间,吵闹的阶梯教室里安静如鸡。

鹿晓被程月用力揪住了手腕,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惶惶间抬起头,只见着远处的阶梯教室门口人影一闪,一个白色的身影信步走到了讲台前,对着偌大一个教室微微颔首。

鹿晓愣愣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抬起头来,声音不轻不重,温润的透过扬声器传达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里。

“同学们好,我是郁清岭。”

鹿晓:“…………………………”

-

文学系与生化系相隔胜远,严格说来,鹿晓其实没有真正地听过郁清岭讲课。

郁清岭的声音不大,台下却没有一丝声音,整个教室仿佛是进入了异次元空间,魔法阵眼就是那一张讲台,魔杖就是那一支激光笔。郁姓魔法师对着投影屏上复杂的实验数据一一讲解,眉宇间带着冷静若定的神色,要比寻常的他更加从容果敢。

至于他讲了什么,鹿晓其实完全没听懂。

课到一半,本专业的学霸和非本专业的花痴已经明显分流。本专业的学生听得两眼放光,蹭课的开始支撑不住走神,比如鹿晓身边正悄悄打瞌睡的程月。

“果然再美的教授,讲听不懂的东西一样会犯困啊……”程月边打哈欠边嘀咕。

鹿晓被逗笑了,小声问她:“郁教授是不是在理工科人气特别高?”

程月道:“何止是理工科,简直是Z大男神好伐!听说前两年他还带研究生,有个学姐毕业后一心想学花千骨泡师尊,开着豪车载玫瑰把人堵在了校门口,结果被人系花教授一句话KO!”

“……什么话?”

“这位同学,不可以。”

程月瞪大眼睛,装出一派郁清岭的认真表情,看起来无辜又可怜。

“……”鹿晓几乎可以想象出郁清岭说这句话的神态。

下一秒程月就变了一张脸:“当时你们中文系还有人写了长帖来从构词法分析,到底是‘同学你这行为不可以’,还是‘你这位同学不可以’,辩题荣登Z大历年未解之谜榜!”

“噗……”鹿晓一时没憋住喷笑出了声。

这边角落动静动静太大,整个阶梯教室侧目,郁清岭的讲演也停了下来。鹿晓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硬着头皮挺直了脊梁骨,结果一不小心与郁清岭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显然是一怔,随后眉目舒展,微微露出了个笑。

教室里顿时一种微妙的躁动。

鹿晓的手腕被程月死死抓住,感觉抽痛得面部表情都要狰狞起来:“轻、轻一点啊……”

好在插曲很快过去,郁清岭又专注于课题演讲。一直到一个半小时课程结束,他再也没有朝鹿晓所在的角落里看一眼。

课程结束,学生们在讲台边排着队等郁清岭签名。

程月也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拉着鹿晓去排队:“学姐,一起去要签名啊,机会难得。”

鹿晓摇头:“我没有签名的地方啊。”她手里只有一叠优秀论文评审件,真在这上面签了隔壁学院的教授名,霍教主绝对会清理门户的。

程月推着鹿晓往前走:“近距离看看也好呀!”

鹿晓囧着脸走进了队伍里,左看又看发现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本书,显然是郁教授的个人著作,她两手空空,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队伍如蜗牛,慢慢超前挪动。

轮到鹿晓的时候,鹿晓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我没有带书……”要不还是握个手吧!

谁知郁清岭会错了意,忽然眯起了眼笑了起来。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轻轻翻转,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

鹿晓:……

鹿晓的身后响起小小的惊呼声。

“卧槽!你们文科生都这么会撩的吗!”早就签完名的程月在一旁扼腕,“我怎么没想到!!!”

-

错过了手心特签的程月一路都在长吁短叹,一直到走出教学楼,她仍然眼巴巴地看着鹿晓。

“谢谢你啊学姐。”程月裂开嘴道谢。

鹿晓笑着摇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教学楼。她干脆一不小心开了个先例,于是之后签名都变成了一式两份,扉页上一份,手心一份,郁教授的签名之旅很无奈地延长了双倍时间,他恐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

她正想先回宿舍,忽然间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位同学!”

刚才守在阶梯教室门口的眼镜男三两步追上了鹿晓与程月,尴尬地直挠头:“同学,我刚才看到了你的学生证,你也是今年的博士毕业生吧?”

“是。”鹿晓犹豫答复。

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来确认她身份?

眼镜男的眼睛一亮,脸上的神情更为难了,似乎遇到了难以启齿的问题。他左顾右盼,回过头面对鹿晓时脸已经红了。

“我也是今年的毕业生。”他艰难开口,“是这样的,明天晚上是毕业舞会,你也知道我们系向来男女比例十比一,本来往年都是去本科部逮学妹的,但是今年……”

鹿晓顿时了然。

Z大理工系男女比例向来不太协调,男生毕业舞会的主要舞伴一般是低年级的学妹。但是前两天本部忽然公布了一条奇葩规矩,非毕业生不得参与毕业舞会,所以男女比例不协调的弊端就彻底地暴露了出来,僧多粥少,不少人要悲剧了。

眼镜男唉声叹气:“如果实在找不到舞伴,我就要在他们中挑一个了。”

他手指指向不远处。

十几步开外,一帮发际线堪忧的生化系博士正在对着他幸灾乐祸跳水草舞。

鹿晓:“……”

眼镜男朝不远处吹口哨的同伴比了个中指:“别痴心妄想了,爷爷宁折不弯!”

鹿晓憋着笑,正想要拒绝,忽然看见郁清岭从楼梯口走了出来。他在原地驻足片刻,然后精准地朝她所在的方向迈步过来。

眼镜男背对着郁清岭,仍然在哭诉:“同学,如果你还没有舞伴的话,可不可以日行一善救救可怜的基因工程博士?我是真走投无路了,要是能带小白鼠我肯定就带小白鼠跳华尔兹啊……”

鹿晓:“…………”

“不可以。”低沉的男声打断了眼镜男的碎碎念。

“郁、郁教授??”

程月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她刚才好像听见了郁教授的成名句。

她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郁教授直接绕过了眼镜男,径直走到了鹿晓的身边。他仿佛对周遭的视若无睹,目光只落在鹿晓身上,低声开口:“你没有等我。”委屈巴巴的口吻。

程月忽然发现郁教授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简单的素圈,款式和鹿晓左手无名指的怎么看怎么相似……程月彻底风中凌乱了。

程月干巴巴问:“学姐你和郁教授……”

周围好奇的目光越来越多。鹿晓觉得自己估计又要被扣上了道德败坏的帽子了,尴尬地笑了笑,干脆拉起郁清岭的手飞快逃离了案发现场。

现场一片寂静。

风萧萧兮。

眼镜男咽了一口口水:“学妹啊……我有没有看错……”

程月仓惶:“没有吧……”

她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是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同学不可以”这个辩题恐怕从今天开始,彻底解密了。

-

鹿晓拉着郁清岭的手一路上了自己的宿舍。

博士楼不比本科楼,虽然男女分宿,但是并没有严格的男女门禁,鹿晓把他安置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把论文安放妥当,回过头时发现郁教授正在跟懒人沙发作斗争。

一本正经的郁教授根本适应不了葛优瘫,坐在那里整个人躬身得像绷紧的虾。

“你放松啊,懒人沙发就是随便怎么瘫痪都很舒服的。”

鹿晓笑得前俯后仰,稍不留神就被郁清岭一把拽到了怀里,于是两个人一起砸到了地上。可怜的懒人沙发被压成了扁平状。

郁清岭眯起了眼睛,他不明白鹿晓为什么发笑,只是对她软绵绵依偎在自己的身上的状态感到很满意,于是不再挣扎,伸手环抱住那一颗柔软的脑袋。

“不可以。”郁清岭认真道。

鹿晓想了好久才对应上他的“不可以”是指舞会的事儿,顿时在趴在他的胸口闷笑。

“那你要做我的舞伴吗?”鹿晓顺杆往上爬。

郁清岭浑身僵硬。

鹿晓的心里顿时涌上一种强抢民女的快感来:“没有舞伴的毕业生,很可怜的。”她一本正经瞎掰,“老了以后回想起来,整个学生生涯都是单身狗,超级惨淡的。”

郁教授的脸简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狰狞过。

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郁清岭咬牙道:“……好。”

鹿晓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骗你的啦,我最近胖了好多,根本不想穿礼服。”她抬起头用力咬了一口呆滞的郁清岭的嘴唇,“你能特地赶过来参与我重要的人生截点,我已经很开心了。”

郁清岭的呼吸微乱,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气息与气息的交缠,让整个房间里的氛围变得越来越粘稠。

郁教授决定,在家里也要买一个懒人沙发。

-

毕业舞会例行是在毕业典礼的前夜。舞会的规模不大,就在学校的小礼堂里,毕业生们梳妆打扮,怀揣着各自的新事对自己的象牙塔生涯作告别。

鹿晓本来想要堂而皇之地翘了,谁知院长致完辞,忽然幽幽开了口:“亲爱的女同学们。”

刚刚要开溜的鹿晓强行停下了脚步。

院长:“我校男女比例向来惨淡,但是院长作为过来人,想与各位姐妹说一说心里话。”

鹿晓:“……”

院长说:“相信院长,礼堂里面的好歹还能挑一挑,毕业后,外面的更丑。”

鹿晓:“…………”

院长期期艾艾的目光下,鹿晓不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步了。她穿着牛仔裤回到宴会场上,环顾四周,忽然很庆幸自己没有走,因为郁教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宴会场。

郁教授今天一身正式的黑西装,一脸冷淡地站在宴场的角落里,脸上身上赤果果写着“生人勿进”。礼堂里本来就是僧多粥少,他的周围稀稀落落地为了一群跃跃欲试却不敢动手的迷妹,以及最外延一圈表情一言难尽的男士。

——长得帅是了不起,连锅把粥端走就过分了!

礼堂里男男女女,不论性别,统统用灼热的目光看着他。

忽然间灯光熄灭,舞会正式开始。

男男女女们最终渐渐散了开去,鹿晓才敢装作不经意地挪动到了郁清岭的身旁:“不是说好了你在宿舍门口等,一会儿我就溜出去找你吗?”

郁清岭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

这里的人群太密集,声音太噪杂,所有的一切都像无形的气压一直碾压着他。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样的环境里窒息的时候,他感觉到了鹿晓身上熟悉的气息,于是顷刻间那些痛苦的负重开始消弭。

鹿晓贴近了,在他耳边小声说:“所以,你是特地来给我当舞伴的吗?”

郁清岭低道:“嗯。”

鹿晓:“那我们不跳舞,开溜好不好?”

郁清岭:“嗯。”

鹿晓低笑:“喂,你是不是已经死机啦?”

郁清岭:“……嗯。”

鹿晓:“噗……”

鹿晓在黑暗中牵起郁清岭的手,摸到他的手心一片冰凉濡湿,竟然全是冷汗。她顿时囧了,这家伙都已经当机成这样了,竟然还想要打肿脸充胖子来做她的舞伴吗?

-

鹿晓拉着郁清岭的手,已经慢慢游走到了宴场的边缘。

忽然间的她身后身后人影一闪,一个身影飞快地抱住了她的腰:“师姐师姐,替我挡着点!”

鹿晓一愣:“伊朶?”

伊朶今天穿了一件晚礼服,化了精致的妆,原本就窈窕的身材曲线彻底暴露了出来,曲线玲珑明艳动人——当然她如果不是一副做贼的表情的话,估计会成为宴场上的靓丽风景线。

鹿晓:“你不是还没毕业么……”

伊朶快要哭出来:“生化系的徐师兄说如果找不到女伴他就得穿女装跟室友跳华尔兹,拜托我混进来替他撑个场子……谁知道今天霍教主竟然也到场了,被抓到我一定会被警告处分的啊啊啊——”

鹿晓:“……”生化系的形势竟然如此严峻么。

伊朶抱住鹿晓胳膊:“师姐你挡着点,我们从后门走……”

“……好。”

鹿晓囧着脸,一手挽着一个往外走,眼前着就要游荡到门口,忽然间一个高大的影子横亘在了她身前。宴场上一曲刚刚休止,场上灯光渐亮,鹿晓看清了那个人的脸,顿时身体一僵,干笑道:“……霍教授好。”

鹿晓身后的伊朶快要哭了。

霍初行仿佛没有看见伊朶,只是微微侧身朝鹿晓行了个躬身礼,道:“MayI?”

鹿晓想了想,把手放在了霍初行的手心,跟着他滑入舞池。霍初行是鹿晓的导师,今天又是毕业前夜,于情于理,这一曲舞都是理所应当。

舞池中音乐又起,霍初行轻拥着鹿晓,姿态克制而又疏离:“郁清岭好像对我不是很满意。”

鹿晓干笑:“您一定看错了……”

霍初行不置可否,忽然贴近了一些:“鹿晓,优秀论文的评审结果已经出来,明天应该会公示,届时可能会以学校的名义出版合集,应该会有一笔稿费。”

“……好的。”霍初行靠太近了,鹿晓紧张得脊背僵直。

霍初行低下头亲昵地凑到了鹿晓的耳边:“个人署名在内页,腰封署名应该会是Z大中文系。”

鹿晓:“……好的……”

霍初行低道:“鹿晓,你好像看起来很紧张。”

鹿晓哭丧脸:“霍老师您有必要这种姿态讲这种话吗……”他明明不是这样的啊!

霍初行低眉轻笑出了声。

整整一曲舞,霍初行都没有再开口,忽然亲密的举止只有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后的漫长时间里,他都好像有些不专心,直到音乐渐渐到尾声,灯光又亮起,他终于把注意力又集中回了鹿晓身上。

霍初行道:“鹿晓,授业已毕,我祝你一生顺遂。”

鹿晓微微发怔,眼眶有些湿。忽然间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朝霍初行深深地鞠了个躬。

闪光灯恰巧在这时亮起,记录下了这短暂的一幕:熙熙攘攘的舞场内,女学生俯首躬腰,向年轻的导师鞠了深深的一个躬。整个画面明明杂乱却显得异常安静,带着深深的缱绻与别离之感,以至于这张照片在许多年后,成为了Z大校史册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当下,鹿晓莫名其妙被闪光灯闪瞎了眼,一瞬间只觉得窘迫。

她逃回郁清岭的身边。霍初行紧随其后,朝着伊朶走了过去。

伊朶面如死灰。

霍初行笑了笑,躬身轻道:“这位陌生的毕业生同学,跳个舞么?”

鹿晓:“……”

鹿晓终于忍不住喷笑了出声。

-

毕业舞会的第二天,鹿晓如愿穿上了博士袍。

礼堂里面人山人海,鹿晓在人群中穿梭,找遍了全场都没有找到郁清岭的身影,倒是在礼堂门口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这几个身影让她的心脏紧了紧,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今天的礼堂里来了许多家长与亲朋好友,大家都来见证亲人的毕业仪式。她不是没有想过邀请他们,可是毕竟上一次才不欢而散,她犹豫纠结了好几个晚上,还是怕打扰到他们所以没有开口。未曾想他们竟然主动来了……

“小魏阿姨,秦叔叔……”鹿晓低着头走到他们的面前,小声地打招呼。

秦父与秦母今天穿的是最正式的礼服,看得出是经过了专业人士的打理,此刻站在礼堂的门口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们越是这样正式,就显得她这个没有邀请的人越发不够尊重,鹿晓羞恼得想要原地找地缝。

鹿晓局促道:“对不起,我没有通知你们。”

秦母握住了鹿晓的手腕,摇了摇头:“是我们要道歉才是,晓晓,这么多年来,我们对你的照看终归还是有所疏漏。”

鹿晓慌忙摇头:“没有,是我不懂事,我……”

秦母把鹿晓拥抱进了怀里,阻止了她接下去说出口话。她确实已经记不得上一次拥抱是什么时候了,她刚刚到秦家的时候也曾经是一个黏人的爱哭闹的小家伙,后来时间渐渐流转,她只当是她的小女儿越来越懂事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心上缺失的口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填补过。

不知不觉,就这样长大了。

“我确实曾经是个粗心自私的母亲,但是感情是会变化的。许多年前,我就已经很爱你了,晓晓。虽然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秦母低声道,“可是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

秦母抚摸着鹿晓的肩膀,感受她僵直的背因为漫长的拥抱而渐渐软化,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多少年来她一直为鹿晓的疏离有礼而焦灼,从来没有想过只要这样一个拥抱,就能让这点距离开始消融。

鹿晓本来强忍着眼泪,可是因为她末尾那压低声音的低喃,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细小得不能再小的伤口,绵延了很长很长的岁月。

其实兜兜转转,不过是那一点点意难平。

礼台上已经在呼唤所有的参会人员回到自己的座位,鹿晓拉着秦母的手进入观众席。秦母坐左手边,秦父坐右手边,她还发现秦寂也到了现场,正在礼台边上举着DV往座位这边拍。

美中不足的是,郁清岭始终不见踪影。

秦母发现了鹿晓心不在焉,低声问她:“你在找那个郁教授吗?”

鹿晓红着脸点头。

她左顾右盼,沿着最后一排亲友席一点一点扫荡无果,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SGC临时有事,又把他给召唤回去了?明明昨天舞会的时候还在啊。

……

-

毕业仪式到尾声,鹿晓拽着博士袍上了礼台,站在礼台上朝下探望。

虽然请郁清岭当舞伴是她的一个小玩笑,但是今天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段旅程和截点,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很顺遂。她忍不住去设想,如果此时此刻郁清岭能在她的身边,那该有多么的完满。

可惜偌大一个礼堂,熙熙攘攘的人群,根本就没有郁清岭的影子。

鹿晓忍不住失落。

就在她几乎要完全绝望之际,院长结束了致辞,宣布最后一轮毕业证授予仪式开始。文学院的教授们一个个鱼贯而出,清一色的中年中,有一个最高的身影挤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每一个教授都会对应一个毕业生,从左到右排成排。那个身影越走越近,等到队伍停止移动的时候,他刚好缓步到了鹿晓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抬起一双安静温湿的眼睛。

“郁……”鹿晓张了张口,脑海里混沌一片。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隔壁生化系的老师吗???

“请教授授予证书。”主持人指挥着开始仪式。

鹿晓仍在发呆,直到郁清岭递上了学位证,她才恍恍惚惚接过了证书。

“请教授为毕业生拨穗。”

鹿晓仰着头看着郁清岭。

礼台上人挤人,郁清岭看起来有些紧张,额头上已经露出一点点细汗。他盯着她的眼睛,等了一会儿不见鹿晓有反应,于是轻轻开了口:“低头。”

鹿晓懵圈着低头。

她的余光可以看见郁清岭领结上的每一根纤维,看见他的指尖挑起她帽檐边的礼穗,然后把帽穗轻轻地从右边拨到了左边。

一时间万籁俱寂。

又过片刻,台下终于有人发现了郁清岭,于是礼堂里窸窸窣窣的小动静连成一片响声。

鹿晓终于找回来自己的声音,轻声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毕业仪式向来是本系教授给本系学生颁,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过啊……

郁清岭思索了片刻道:“因为我不会跳舞。”

鹿晓:“……”

郁清岭抬起了汗涔涔的额头,低声道:“但是鹿晓,我想参与你生命中的每一段旅程。”

……

“礼成!”主持人的声音把礼堂内的气氛带向高潮。

所有的毕业生欢呼,有人在扔帽子,有人在尖叫。郁清岭在这些躁动中显得越发紧张与不安了,他的脚步稍稍地朝鹿晓挪动了小半步。

鹿晓觉得自己今天的泪点尤其低,好在博士袍袖子足够宽大,她慌乱擦了一通脸,搂住了郁清岭的脖颈,踮起脚去亲吻他的嘴唇。

“卧槽城里人啊!”鹿晓身边的男同学大叫一声,一把揪住了给他拨穗的老教授的肩膀,对着他的脑门重重的啵了一个,还自动配音——“MUA!”

一时间礼堂内尖叫声冲天。

所有的教授开始逃窜,反应不及的院长被当场逮住,脸上挨了无数个亲吻。

鹿晓在原地笑得快要岔了气,趁着礼堂上骚乱,赶紧扯着明显当机的郁清岭开溜到了台下。等她着郁清岭到了的礼堂门口,回头望向礼堂内的动乱,这才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毕业的气息。

“有空的时候,我教你跳舞啊。”

“……好。”郁清岭轻声答应。

毕业季,就这样过去了。

-

“试衣间”运营第一个月,下载量突破十万大关。蓝象工作室只是简短开了一次会,没有庆祝大餐也没有狂欢会,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反而越发正经。

“明天下午两点整,景盛会捐助曦光小学十台大型的游戏模拟终端,用以配合曦光小学的教学,已经约了不少媒体对‘试衣间’进行官宣,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对系统兼容性进行二次测试,希望大家抓紧时间。”

林简在月度会议上给组员们下达了新的修整建议,所有成员就四散了开去,去忙各自的工作了。一时间整个工作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专注在自己的屏幕上,指尖飞快地跳跃。

“游戏的后期维护与市场开拓才是重头。”林简看着鹿晓,目光凝重,“现在放松还为时过早。”

这一个月来,他们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试衣间下载量到达以前的时候他们相互拥抱欢呼,下载量到达一万的时候,他们简直想要在大楼外面挂一条横幅,可是当下载量到达十万大关的时候——他们只感受到了压力。

他们只是一个很小的工作室,然而或许从试衣间开始,他们已经真正地踏入了行业圈。兴趣与梦想最终汇聚成为了的事业,而他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林简向鹿晓轻声道:“鹿老板,我们不想让你失望。”

鹿晓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啊……”

她其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几个月前,她还在十字路口接到了带着全部家当来投奔的他们,像领着一群小鸭子,给他们草草布置了一个窝,扯起了旗子立下一个小山头。不知不觉间,他们变得和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时光飞逝。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把蹉跎的人丢在身后。

-

等到所有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带着郁清岭去拜访了秦宅。

其实原本鹿晓觉得为时尚早,只是她和秦家的关系刚刚有点冰雪消融的意味,秦母简直事事都紧张到了囧人的地步,她再三试探,明说暗说,最终更是直接把秦老爷子搬了出来。

“爷爷年纪大了……”

鹿晓投降,允诺带郁清岭上门。

郁清岭初次上门,显得尤为拘谨。他穿着他的白色大衣,戴一副无框的眼睛,安静地坐在秦宅的沙发上,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一般,接受着秦爷爷的全方位盘问。

鹿晓在厨房给秦母打下手,过了一会儿,秦寂悻悻然地也进了厨房里,竟然主动提出要备菜。鹿晓瞠目结舌,不放心地问他:“是不是客厅有问题啊?”

秦寂摸了摸鼻子:“问题倒是没有。”

鹿晓悄悄探头偷看:“那怎么……”

秦寂干笑:“就是感觉有点慎人。”

鹿晓:“……”

恰好秦母第一盘菜出炉,鹿晓连忙从秦寂的手里抢过了盘子,小心翼翼端着去餐厅。要进餐厅得先过客厅,鹿晓端着菜路过,忽然能够理解秦寂为什么偷溜到了厨房,因为氛围……确实有点点诡异。

郁清岭身上似乎总有一种魔力,让他身周的所有时间和空间变得缓慢而又沉静。此时此刻,他和秦爷爷面对面端坐着,谁也没有开口,无言的寂静与尴尬在客厅里蔓延着。

鹿晓放慢脚步。

秦爷爷忽然干咳了一声,语气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清岭啊,茶还合口吗?”

郁清岭低道:“合口。”

“喜欢就好,我让秦寂给你送两箱去!”秦爷爷眯眼笑起来,“清岭啊,晓晓有没有欺负你?”

鹿晓的手一抖,汤险些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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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还有一章,正文就会完结啦

第一时间更新《鲸落在深海》最新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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