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最初的相遇2
02.一封信
鹿晓就这样被抓上了警车,一路带回了秦家。
鹿晓被警察叔叔牵在手里,怯生生地又走进了犯罪分子的家里。屋子里灯火通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得鹿晓直接躲到了警察叔叔的背后。
“晓晓!”魏云看见完好无损的鹿晓,匆忙站了起来。
警察朝着秦家人摆摆手,又把小姑娘从身后拎了出来,对着眼前的老老少少疑虑良多:“小姑娘挺乖的,刚才口口声声说是被绑架,你们……”
秦家人面面相觑。
良久,秦家老爷子灌了一口茶,缓缓道:“小郑,这个小姑娘是鹿行知的女儿,上周你们还出过警,你还记得么?”
郑警官憋笑:“老爷子,我当然知道你们和这丫头的关系,只不过她似乎确实被人给忽悠了,以为自己在逃命呢。”
短暂的沉默僵持。
秦洋的目光从鹿晓挪了开去,悠悠移到了自家儿子秦寂身上。
秦寂到底还是年纪小,被全家人这样盯着,挺着脖子干咳了一声,尴尬道:“那什么,我今天作业还没做完,先上楼……”
“你小子什么时候做过作业?”
秦洋气不打一处来,当着警察的面一把揪住了秦寂的衣领,一个拳头就吻上了自家儿子的下巴。
客厅里揍人的拉架的看热闹的,乱作一团。
那是鹿晓记忆中,第一次目睹秦家的势如水火的亲子关系。当然,这样的混乱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发生了许多次,鹿晓很快就习以为常了。
当夜,鹿晓还是回到了自己霸占的房间。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半睡半醒中,脑海里闪过一些混乱的血腥的画面。半夜大汗淋漓醒来,她开了一盏灯,枕着膝盖趴睡到了早晨。
“早。”早餐桌上,鼻青脸肿的秦寂面无表情打招呼,“你最好快点吃,不要连累我上学要迟到。”
鹿晓被他脸上的淤青吓了一跳,抱着牛奶杯也顾不得烫,一股脑儿喝完。
“走吧。”秦寂松松垮垮出门。
鹿晓一点都不想跟这个骗子一起上学,可是左看右看,秦家叔叔阿姨早已经没有人影,就连刚刚在准备早餐的阿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纠结再三,最终还是跟在秦寂的身后坐进了车里——当然,是缩在离他最远的地方。
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弯弯绕绕,又一次路过了那个圣诞屋。
青天白日,圣诞屋里已经没有了灯光。鹿晓想透过窗户看看二楼,可惜二楼拉着厚厚的窗帘,什么都看不到。
“昨天没有完全骗你。”秦寂幽幽的声音响起来,“这家还真有个被绑架的,天天被医生扎针。”
鹿晓的眼里露出惊惶的光。
秦寂殷切脸:“我等下有事会提前下车,你替我保密的话,他们来抓你的时候我就保护你。”
……
-
鹿晓与秦寂读的是同一所私立学校,小学部与初中部都坐落在H城的市中心。
秦寂在车子驶过H市最大的电玩游戏城门口的时候就早早下了车,留下鹿晓一个人在车上干瞪眼。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秦寂站在车窗外挥手。
司机师傅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扭转方向盘,送鹿晓去了学校。
鹿晓踏着上课铃声神游到了教室,恍恍惚惚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整整一天,她的心思都没有在课本上,她最最牵挂的是那个天天挨针的圣诞屋倒霉蛋——到底怎么样才能帮到他呢?
鹿晓思来想去,决定给倒霉蛋写一封信。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我叫鹿晓。住在六区3幢。”
“请问你是被绑架来关在屋子里的吗?”
鹿晓一笔一划努力把字迹写得工整一些。
“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请务必给我回信,我会替你报警,让警察叔叔救你出来。”
想到可能圣诞屋里会是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她用心在每一给字上注解了一遍拼音,注完后还不放心,又在末尾花了一个戴帽子的卡通警察简笔画。警察左手边打勾,右手边打叉——yesorno?
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越过玻璃,笼盖在鹿晓的头顶上。
在遥远的秋山别墅区里,秋山医院心理科的洛医生踏着阳光走进了圣诞屋的院子,掏出钥匙打开了屋门。这屋子非常老旧了,木地板木扶梯,他踏着满地的灰上了楼,轻轻推开房门。
“清岭。”他低声叫屋子里的少年。
房间的窗帘未开,一屋细微的光。他要找的少年就坐在墙角的写字桌旁,只留了一个瘦削的背影给他。他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尊仿真的木偶。
洛医生静默了片刻,柔声道:“我来给你检查身体,你能去床边躺着吗?”
话音刚落,少年就站起了身,背对着他缓步到了床边,倒是没有反抗地乖乖躺平了。不仅如此,他还熟门熟路地撸起了袖子,露出手腕上的动脉,方便他抽血。
洛医生微微一愣,终于再次确信少年其实听得见他说话,并且能够充分理解他的意思。他果然并不是简单的自闭症,而是自闭症中的一个特殊的分支——亚斯伯格。
他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替少年擦药水,一边道:“上周我给你用作诱导的是oxytocin,今天需要从你的身体里抽取一定的血样,用以监测OXT指数。我们实验室同步抽取普通自闭症患者的血液用以对比……”
少年不声不响,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他的脸上,苍白的皮肤变得更加透明,露出一道道青紫色的血管。
洛医生知道他其实在听的,至于有没有听进去,则是要看他是否觉得那是“他的事”。简单说来,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高功能的精算计算器,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试探性输入信息,看看他能不能接收。
赛车模型,漫画书,真人CS,网游电竞,他几乎全部试过了。
可是迄今为止,似乎除了学科领域的,他对这个世界都全无兴趣。
“下周你在恒辉小学有个分享会,校方邀请你谈IMO获奖心得。恒辉的资料我放在书桌上了。”洛医生替少年收拢袖子,温声细语。
少年确定他今日的诊疗已经结束,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坐回了书桌前。
洛医生只觉得一阵沮丧,尝试商量:“清岭,外面的阳光非常好,你真的不晒晒太阳吗?”
下一秒少年如同接到指令,把书桌旁的椅子搬到了窗户前,又端坐了上去。
洛医生:“……”
洛医生年少成名,一往无前的从业生涯从未遭遇如此滑铁卢。他长吁短叹出了门,走到院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朝楼上探望了一眼。
二楼窗口少年的衬衣白得反光,一动不动的样子就像是一株等待光合作用的植物。
……一下午应该晒不坏吧?
洛医生惴惴想着,顺手拿起手机给少年远在大西洋彼岸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生活自理没有问题,你们放心。”他道,“我知道你们送他回国是想测试他能否独立生活,但是……请原谅我的直白,我认为他三个月来没有建立任何社交,也没有改善封闭的情绪,整体情况并不乐观。”
“两周之后,如果他封闭依旧,我的建议是——你们应该接他回美国。”
-
黄昏时,鹿晓并没有如愿以偿地直接回家。
司机程师傅载着她在市区兜兜转转,终于在市中心的一条小巷口熄了火,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
“小寂,我在巷口了。”程师傅长叹,“你适可而止,不要挑战我的能耐力极限。”
电话那头是秦寂吗?
鹿晓不确定,她只是有点着急,太阳眼看着就要下山了,她手里头的信还没有送给圣诞屋倒霉蛋呢!
又过了漫长漫长的半个小时,最后一点阳光终于消失在了高楼大厦背后。秦寂总算是拖着松松垮垮的衣裳,悠哉悠哉地走到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寂啊……”程师傅语重心长。
秦寂咧嘴道:“你再不开车,我爸可真要发现时间差不对了啊,到时候我就告诉他,您纵容我翘课一个学期了。”
“……”
程师傅咬牙切齿踩下油门。
秦寂在车后座伸了个懒腰,瞥见缩得远远的鹿晓,心情大好地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棒棒糖。
“拿着。”他把棒棒糖塞到鹿晓的手里,“刚才抓的,奖励你没告状。”
鹿晓在他上车的一瞬间把信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突然间被塞了一枚硕大的棒棒糖,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小身板僵硬得直挺挺的。
她挺害怕秦寂的,再说他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她可没有忘记了他这伤是怎么来的。
秦寂看她呆若木鸡的样子,揉了一把她的发顶:“怎么跟个小黄鸭似的。”
鹿晓更加不敢动了。
就这样一路静默,车子终于驶入了秋山。
鹿晓车子刚刚驶上盘山公路开始就开始紧张,趴在窗户上紧紧地盯着山上的别墅群,总算是在天彻底变黑之前盼到了那一幢圣诞屋。
“师傅!请停一下车!”
程师傅刚刚停稳车辆,鹿晓就拉开车门跑了出去。
照旧是钻过灌木丛,鹿晓熟门熟路来到了别墅门前。她没有急于敲门,而是警觉地去庭院右边的车库看了一眼,确定院子里没有车子,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坏蛋应该还没在家。
鹿晓这才安下心回到了门前,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心塞进门缝里。
一定要看到啊!
不放心的鹿晓接连回头,仰着脑袋看二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昨天晚上二楼的窗帘是拉开的吗?
鹿晓带着狐疑回到车上,忽然觉得后脑勺凉丝丝,回过头,对上了秦寂微妙莫名的目光。
秦寂:“你不会是……新交了个笔友吧?跟那个挨针的?”
鹿晓抱紧书包,一点一点,挪屁股退到了最远处。
秦寂:“……”
被东家崽子威胁的程师傅在后视镜里看见了秦寂吊儿郎当的样子,心情更加不爽,油门踩得飞快,很快车辆就消失在盘山公路的转弯口。
如果鹿晓没有那么早离开,大概可以看见圣诞屋二楼的窗户背后勾勒出一个人形。那是一个少年,他站在窗口,一直目送程师傅的车子消失在盘山公路的路口。
郁清岭很配合治疗,他遵医嘱从中午晒太阳到了黄昏。
然后,不期然地,他看见了那个踏着夕阳而来的女孩子。
看见她只是意外,毕竟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风,院子里一片落叶都没有动过。那个圆滚滚的女孩子就像是一只跳脱的兔子,笨拙地钻过了灌木丛,又在他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最后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看不见了。
郁清岭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回到了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果然,女孩子已经进入了监控画面内:她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从口袋里掏了什么东西出来,然后蹲下身塞进了门缝里。做完这一切,她就一溜烟小跑着原路返回,钻进了她来时乘坐的车里离开了。
夕阳彻底落下,路灯亮起来。
一切又都恢复了宁静。
郁清岭呆坐在电脑前,眼睑微阖。现在还没有到他习惯的洗漱时间,理论上,他会在这里坐到晚上八点整,可是今天和往常有一点点区别。他想了想,缓缓站了起来的,走到了房门边,打开房门。
如果洛医生在,或许会震惊得倒吸凉气。
这是郁清岭第一次进行日程时刻表之外的探索。他没有开灯,脚步却很精准地绕开了所有遮挡物,径直走下了漆黑的楼梯,一直挪步到了房门口。
楼下没有窗户,视野几乎完全是黑暗的。
郁清岭回忆起监控中小女孩的塞东西的位置,蹲下身,果然精准地触摸到了那个东西。
……纸张?
郁清岭回到明亮的房间里,把那个特殊的纸张摊平放在写字桌上,却没有拆。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思索,这是不是自己领地以内的事物呢?
理论上,并不是。
这个念头只是闪过了一瞬间,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已经鬼使神差地拆开了它。信纸上的抬头跃入眼帘。
——你好,我是你的邻居。
笨拙的圆头圆脑的字迹,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看起来软绵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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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提醒说秦寂妈妈名字写错了啊哈哈,考虑了下决定改掉最后一章的名字,以后统一用魏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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