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懵了。

小小一扑过来,他赶紧伸手接住,搂住她急道:“快让我看看,是哪儿流血了?”

小小两只手捂在肚子上,缩着脑袋摇头,怎么也不肯叫他看,谢玄还以为她肚上破了,掏出半截蜡烛,火折一打,照亮船舱。

掀开她的衣摆,露出腰上一段幼细肌肤,谢玄瞪大了眼睛,与她小时候的肚皮也没什么分别,肚脐眼圆溜溜的,肚子平平的,又没伤口,哪儿来的血呢?

“伤处呢?”

小小响抽一声:“还在……还在下面。”

小小自小就体弱,病歪歪好不容易学的走路,谢玄是自打会跑就开始站桩,从碗口粗的木桩子,站到细竹杆。

小小非但一天桩都没站过,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都先紧着她,就怕她养不活。

是以两人虽然流浪,谢玄这一路上也将小小照顾得很好,既没挨饿又没受冻,不想她竟然受了伤。

“你听话,让师兄看看,也好给你裹伤口。”

小小自然知道那地方是不能给人瞧的,她自五岁起,师父就不许她跟师兄一起洗澡,等再大些,也不许她像村里别的女孩那样下河摸鱼。

一是因为她体寒,二来因为她是姑娘家。

可到底怎么才算姑娘家,师父没细说过。

“你乖,给我瞧瞧好不好?”

谢玄放软了声音,就像小时候哄她那样,可小小就是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忍着泪,巴掌小脸涨得通红。

谢玄急得满头冒汗,他们出来的时候带着伤药,有活血丹,还有金创药,他摸出个小竹筒来:“那总要抹上点药。”

小小红着脸摇头:“你不能瞧。”

“好,我不瞧,我到外头把船系紧些,你自己上药。”谢玄把被子全给她盖上,船舱外风雨大作,小船在塘上摇摇晃晃,要是绳索断了,船就要飘出去了。

小小乖乖点点头,等谢玄出去了,她才悄悄钻进被子里,掀开一角,借着蜡烛的光亮看自己流了多少血。

裤子上一块铜钱大小的血斑,小小忍着羞意伸手碰一碰,还有血。

眼泪一涌,就要哭,到底还是忍住了,把干净帕子叠在一起,想给自己包扎伤口,可帕子不够长,只能先垫一垫。

垫完又躺在被褥上,听舱外“噼噼啪啪”的雨声,用袖子抹掉泪花,她要是死了,师兄就一个人了。

她还没过十四岁生日呢,也还没吃上九十九个寿桃包,说不准拖不到那个时候,她就要死了。

想到谢玄孤身一人,无人陪伴,方才忍住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谢玄淋得透湿回来,系稳了船,又到林子里捡了些柴,湿柴生烟,可总比没火要强,又拿锅接了一锅雨水,煮得滚热,放进红糖烧化。

盛了一碗放在嘴边吹凉,这才递给小小。

看她蒙头在被子里,身子一动一动的,掀开一点被角往里头偷看,小小缩在被子里,咬着手指头哭,赶紧拍她:“怎么了?是不是疼得厉害了?赶紧把这个喝了。”

小小肚子又疼,腰又酸,手脚怎么也不暖和,眼睫毛沾着泪花,爬坐起来,把红糖水喝下。

喝了一碗糖水,竟觉得肚子好受了些,可肚里一暖,腿间便湿,又涌出血来。

她终于忍耐不住“呜”一声大哭:“我要是死了,只有你一个人找师父了。”

谢玄听见这话,心口热血一涌,骤然转凉,只觉从血到骨冻结成冰,连牙关都战战,若是世上只留下他一个人,这花花世界再好,又有什么意思呢?

紧紧握住小小的手,死咬牙根,生怕一松劲,眼泪就要掉下来。

把双眼熬得赤红,心血一团火热,躺到小小身边,将她紧紧搂住,摸着她的头发:“我自然是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小小缩到谢玄怀里,心里还记着长寿包,有些痴气的想,要是吃了九十九个长寿包,她是不是就不死了。

原来她见那些山间野鬼,有老有少,小的反而作鬼的年头更久些,她死了,便也是一只小鬼,就算跟在师兄身后,师兄也瞧不见她。

心里觉得凄凉,对谢玄道:“九十九个寿桃包,可不许忘记了。”

她知道谢玄是绝不会忘记的,却还是要提,当作二人的约定。

谢玄脱了湿衣,把小小的脑袋扣在自己怀中:“咱们天明就进城去,找城中最好的点心铺子,给你蒸九十九个寿桃,要九十九种不同的馅儿。”

小小的脸贴着谢玄的胸膛,听着他胸膛不住震动,抽泣声渐渐止住,一只耳朵听着谢玄的心跳,一只耳朵听舱外风雨,眼皮一松,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雨已经停了,谢玄不在舱中,小小揉揉眼睛,先去看伤口,白帕上的血迹已经干了。

她一下高兴起来,她的伤好了。

身边摆着一锅红糖粥,豆豆盘着一团,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小小醒了,尾巴尖一晃一晃,先拍拍粥锅,又拍了拍绿叶上托着的酱牛肉。

昂着小脑袋,示意自己一块都没偷吃。

谢玄走的时候,拎起它威胁:“你要是敢偷吃,就把你剁了煮蛇羹。”

小小拎起一片酱肉给豆豆,慢慢喝着红糖粥,吃了半碗,谢玄回来了。

他满脸轻松:“我找到法子进城了,今天你定能吃上寿桃包。”

这座城比上一座查得要略松些,城门口一样贴了画像,但没有道士巡查,这个时辰,道士们还在观中做早课。

几个兵丁并不对照画像看人,反而专注找那把桃木剑。

这东西又不常见,只要找到剑,看见拿剑的是对少年少女,那便抓着正主了。

谢玄把那两身破道袍扔在船舱中,用油纸包把师父留下那本薄薄书册包起来贴身藏着,被褥铺在驴背上,那把剑就塞在被褥里。

拿一根烧得集团的树枝,对照水面,把一双剑眉涂得又粗又浓,他本就生得黑些,再把脖子手掌全部抹黑,这么打眼一瞧,跟画像上便不大相同。

又拍了点黑泥灰,抹在小小的脸上,小小肤色白腻,肌理莹晶,上了一层黑灰还比寻常人白些,再将她两道窄叶柳眉画粗,裹在被中,坐在驴背上。

趁道士们还在做早课,悄悄进城去。

到了城门口,兵丁将谢玄拦下:“进城干什么的?”

谢玄缩着脖子,故意露出脏兮兮的手,装得一脸老实相:“带我媳妇瞧病。”

他至多不过十六七岁,竟然讨了小媳妇,兵丁看了看驴背上的小小,从头包到脚,只露出半张脸来,肤色发乌,眼睛无神,确实是生病的样子。

这个年岁在乡间倒也是能娶亲了,兵丁本看竹篓,看里面是些自带的干粮,还有两身干净衣裳,皱眉又问:“这是干什么?”

“卖到估衣铺子里换点药钱。”谢玄张口便说瞎话。

这是瑛娘给的,大约是她未嫁时做的裙裳,瞧着倒也值几个钱。

兵丁抬抬手,就将他们放进城去。

谁知城门口查得松,俱是因为城中查得严,谢玄几番想要投宿,都被掌柜小二盯着细问,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皆要记录在册。

谢玄紧皱眉头,对小小道:“没想到,那个萧真人势力这样大。”

谢玄哪里知道,池州与这几处乃是相邻城镇,每有道历大节总要互相走动,其中又以一阳观最为富庶,这几地偶尔还要沾一沾一阳观的油水。

萧真人的缉书一发,远的地方马马虎虎,偏是邻近之处最难过关。

小小坐在驴背上一路颠簸,觉得腿间又是一点湿热,心里害怕是伤口处裂开了,一直忍耐不说,还是谢玄瞧出来了,他捏捏口袋里的银两:“走,咱们找个不盘查的地方,让你舒舒服服躺着。”

只有一处地方,只要手里有银子,三教九流都可收容,还是个道门中人绝不会去盘查的地方。

花街柳巷。

谢玄牵着毛驴,由小小指路,她自然不知哪里是妓馆,只可要是五蕴之气最杂乱的地方,必是能收留他们的地方。

这会儿青天白日,妓馆门是开着,可处处都没人声,谢玄捡了一家,带小小进去。

龟公忙了一夜,还等着要送那些留宿的客人,看见谢玄穿得普通,又是牵驴又是带人,伸手赶他:“走走走,把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我要一间干净的屋子。”

龟公反而笑起来:“我还想要天上掉银子,滚滚滚,别让我叫人。”

谢玄摸了一锭五两的银子出来:“我要一间干净的屋子。”

龟公的脸色一下变了,两边脸皮一扯,笑起来,点头哈腰:“请请请,把这驴子给您牵到后院,上好的草料伺候着。”

这一看就不是来玩的,前院要待客,后院还算清净,在小院楼下预备了一间房:“您还要什么,只管同我说。”

龟奴迎来送往,一双眼睛利得很,这两人不是什么好来路,可这院子里不是好来路的人多了去了,只要给钱,他自然将人侍候得舒舒服服。

“要些干净吃食,要热的,再替我请个大夫来,这城里哪家店心铺子做寿桃最好?”

龟奴还折着腰:“要论寿面点心,那自然是福寿斋的最好,城中富户办寿,都到福寿斋去定点心,您要几个?”

“九十九个,里头的馅要不重样的。”

龟公一点头:“得咧,我替您去定下,我叫王三,往后再有旁的事儿,您只管着叫我。”

小小坐在床沿上,谢玄跟着王三出门去,他们的钱花的差不多了,既然要给小小养病,身上就得多预备些银子。

他问王三:“你们行院中,赌不赌?”

王三眼睛一溜,赶紧这位的钱是这样来的,看他貌不惊人,一付乡下人样子,竟然还有这么一手。

“有,您的本钱够进什么局?”

谢玄手上只有三两银子了,妓馆就是销金窝,都住在这儿了,各处赏钱都少不了,要赌就赌把大的。

“我本钱不多,一天一把,只要赢了,你抽一成。”

谢玄伸出一根手指,在王三面前晃一晃,王三一听,心中意动:“今儿夜里,您先试一把,要是开了张,再带您入大局。”

谢玄松一口气,只要有银子,不管什么人参都能买来给小小补身子。

他一进屋,就见小小缩在床上,她肚子又疼起来,帕子也湿了,又换一块干净的,却没旁的能换。

大夫一来,替小小摸脉,脸上红白变色,拂袖要走,谢玄拦住他:“我妹妹究竟是什么病?”

大夫胡子一翘:“什么病?没病!年岁到了,癸水来了。”

谢玄又是一懵:“那要怎么办?”

气得大夫甩开他的手:“你找个女人问问怎么办。”

谢玄拦住了进后院的第一个女人,问她:“女孩儿来癸水了,要怎么办?”

那女人掩嘴一笑,看谢玄生得俊俏,还当他是新来的小厮,拿帕子抽他一下:“你这油嘴儿,倒来占老娘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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