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乱石杂草不见,变成了一条宽阔的白石甬道,甬道两边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尊石像兵丁,身披甲胄,手执刀戟。

谢玄目力极佳,抬眼望去,就见那些兵丁并非石雕木塑,倒像是蜡像雕刻,眉目脸色栩栩如生。

眼中嵌着黑石,不论站在何处,黑石双目都似看向石道上的诸人。

呼延图嘿嘿一笑:“这是你们的机缘,进得城中不拘什么,拿上三两样,也足够一辈子荣华富贵。”

天上分明没有月色星辰之光的照耀,可整座城莹然有光,其中一个镖师低头看向石道:“这……这是玉的。”

整条石道原是青玉铺就的,城门上门钉璨然生光,竟是纯金打造。

诸人脸上都显出迷蒙神色,还有人往前两步,伸手去摸兵丁的甲胄,只见铁片与铁片之间都是以金丝串连:“这也是金丝的!”

老道士怒喝一声:“万不可被此所迷,绝不能拿这城中的一样事物。”

可十好几人,总有为财所迷的,走一趟镖才得几钱银子,这里一块玉砖便翻了百倍,除了几个能持得住的,已经有人用刀去撬那青玉砖。

老道眉头紧皱,盯着呼延图:“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本以为呼延图会将这些人也一并捉走,带入城中,再出城时,便把这些人的性命当作祭品,保他自己安然无恙。

不成想他已经成功献祭了三次,这一次并没打算大开杀戒,只是将人带到城门口,这些人自然就会进去。

呼延图面上黄皮脱落,露出皮下黝黑肌肤,依旧辨不清五官,可他瞳色与常人不同,泛着隐隐蓝光。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家都要走这一遭,你不如想想挑哪个人当你的祭品。”

这句话是只说过老道谢玄几人听的,说完他便眼睛一眯,带着人质和矮子兄弟入城去了。

谢玄牵住小小,并不想进什么商王城,抬眼一望,除了郑开山还立在原地不动之外,余下那些脚步缓缓往城门口走去。

先是一二人,跟着三五人,最后青玉甬道上就只有他们几个还站定了不动。

郑开山身边倒还跟着两人,他方才还令行禁止,十几个镖师趟子手以他为尊,这会儿不过刚看见了白玉城门,那些人便作鸟兽散了。

郑开山走到老道身边:“老道长,可有什么法子,不进城门?”

老道士仰头望天,夜幕之中,群星闪烁,他满面凝色,摇一摇头:“天分五斗,总监众灵,北斗落死,南斗上生。”

天象星图这些东西,师父没未教过,谢玄小小自然不懂,就是紫微宫通缉师父说的《丹书符箓》,小小谢玄也半个字都没见过。

听老道士如此说,谢玄便道:“咱们得从死门进?生门出?”

老道士瞥了谢玄一眼:“咱们此时就在生门。”

他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是南斗生门,回头望去,青玉甬道的尽头处是一片茫茫雾色,雾中黑影幢幢。

老道是追击呼延图而来,对商王城还真不知关窍,以他的性子,若是孤身一人,非得去闯一闯那更凶险的路。

可如今身边两个不知道术如何的小朋友,还有三个普通人,他就是想以身犯险,也得替他们想一书。

既然路有两头,就先试试那一头,老道把酒葫芦一握:“两位小朋友,既然有缘法,咱们便试一试。”

谢玄手执桃木剑,小小一手结印,一手叩符,三人走在前边,郑开山和那两名镖师,每人手中拎着一柄单刀,刀的两面都由谢玄用朱砂画上破秽符。

几人严阵以待,一同走向雾色。

那些鬼影,方才还像水蛭一般,见人便要吸血,这会儿倒十分礼让,见老道过来,纷纷让开脚步,隐到雾色中去。

谢玄皱着眉头:“怎么有些影子还有人样,有些便圆不圆,扁不扁的。”

像是怪虫怪鱼,只是生了四肢手脚。

老道说道:“有人三魂七魄,这些鬼怪,是活着的时候忽遭横死,有的抽出魂,有的抽出魄,拿去炼就邪术,余下的边角料便在外游荡。”

他这么说时,口吻中还含些悲天悯人的意思。

谢玄道:“怪不得这些人想抢一张人皮穿一穿。”

说得郑开山几个头皮发麻,哪里还能再起怜悯之心,单刀握在手上,恨不得谢玄能在他们身手画上符咒。

老道听了,问小小:“你可会念《往生经》?咱们一同念经,总算不白来这一趟,叫他们离了这三恶道,死也得个好死。”

魂魄永困死人城,上不能升天,下不能转世,出来游荡害人,那也是呼延图打开了城门,该让这个魂魄得以安宁。

小小点点头,轻声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老道士冲谢玄道:“小朋友,可否借你的宝剑一用?”他那柄拂尘失落了,手上只有这个酒葫芦,用着不趁手。

谢玄立刻将剑递出,老道士没想到他这样爽快,点头赞道:“好小子,我不白用你的,待出去之后,我传你一套道术。”

老道的法术,他们确是未曾见过,但谢玄年轻气盛,听老道士这话有些看不上他们师门的意思,

便摆手道:“借剑事小,老前辈不必多礼。”

老道一听便笑:“小朋友,术不分黑白,而人分善,难道那呼延图在我教门中学的便是些恶法了?”

说着又看向小小:“便是你师妹这双眼睛,也该在我天师门才能一展所长。”

谢玄可以不学天师门的道术,但小小的眼睛他不能不关切,冲着老道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老前辈若能指点我师妹一二,赴汤蹈火,我绝不皱眉。”

老道士胡子一翘,笑了起来,打量两眼小小:“小姑娘,你那二重眼,开了没有?”

小小拧眉问道:“什么是二重眼?”

老道士“啧”一声:“你们师父成日里都干什么了?”白得这样两个好徒弟,竟没悉心教导。

谢玄脸色不虞,但为了小小又暂且忍耐,心道老前辈的年纪比师父是大得多了,就当是前辈教导。

老道士一边用桃木剑斩鬼影,一边道:“你心念一动,便能看见你心中所系之人,所想之事,是不是?”

小小第一次开眼,是看见戚红药的鬼魂索命,之后的两回都是看见谢玄,一次是谢玄差点鬼婴所害,一次是金道灵想刻谢玄的木偶人来魇害他。

她轻轻点头,老实说了:“前一次是我心中所想之事,后两次是心中所系之人。”

老道士听她说得这般容易,不由老脸一红,看向谢玄,就见谢玄也一脸理所当然。

觉得这两个小娃娃叫人牙疼,对谢玄道:“你们俩真不如改投了我教,玄门宗法不同,但道理相通,也不必事事都从头学起了。”

谢玄皱了眉头:“老前辈,我敬你为人,但若是辱我师门,咱们便就此别过了。”

老道士且笑且摇头:“你这后生娃娃,气太盛了些,我瞧你踏罡使剑,皆出正统,想必门中管得极严,我教门里可没有那些劳什子的规矩,能饮酒,能吃荤,还能娶妻。”

说到“娶妻”二字,眼睛往小小身上一瞥。

小小脸上满是不解,反而是谢玄听明白了,他跟着脸上一红,一只手还握着小小的手腕,指尖一颤,对老道士说:“我师父也是允了的。”

他把小小从桑树洞子里掏出来,献宝似的抱到师父面前,师父便笑:“也好,待你长大了,给你作伴。”

谢玄那会儿将将记事,问师父什么是作伴。

师父笑了,他总是沉着一张脸,那天难得笑得那么高兴,揉揉谢玄的头顶,对他道:“同食三餐,同度四季,给你当个小媳妇。”

说完又笑:“给你的小媳妇起个名罢。”

老道一时惊异,他绝不会瞧错,谢玄和小小两人虽露的不多,可踏步用剑,念咒结印,俱是道门正统,紫微宫三上宫的把戏。

紫微真人那个老牛鼻子,最讲究的就是清心寡欲,这辈子都端了一张死人脸,活得十分没趣味,要他允许徒子徒孙成亲,剪了他的胡子,砸了他的丹炉他也不会肯。

但老道素来洒脱,听谢玄这么说,便高看了他们的师父一眼,倒是个不拘小节的,能教出谢玄这么合他心意的徒弟,若是见着了,倒能对坐饮酒。

想着又把话继续往下说:“倘若你神魂强健,便还罢了,可你神魂虚弱,是以每次开眼,你都如大病一场,身体越弱,神魂越虚,久而久之,反噬自身。”

谢玄大急:“我听人说能借命固魂,若是此法可行,只管借我的就是。”

老道勃然大怒:“放屁放屁,哪个人说的,你再见他便割了他的舌头,他这是想害死你们俩。”

金道灵果然没安好心。

老道接着又道:“强魂健体,乃是我教门宗法,小姑娘不须怕,我教你法门,比你念那什么净心咒管用得多。”

天师道常与妖魔鬼魂打交道,又有天师以鬼为式神,按紫微宫的法门来练,练个十七八年,神魂自然强健,只怕小小,等不到十七八年。

老道士手嘴不停,桃木剑所过之处,鬼影散作黑雾,诸人一边行一边谈,走了大约半刻,眼前莹然有光,抬头一看,脸皆变色。

面前矗立着的还是商王城,兵丁的头颅微微侧过,每一个兵丁的目光都投在他们身上。

方才是南斗生门,此时北斗死门,一样城门大开,请君入瓮。

老道站定了皱皱眉头:“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原来我这么随便的名字就是师兄起的

谢玄:我也没办法,我当时还认识字

豆豆:我继续怂着

师兄到了年纪,应当冲动了,但是环境不允许,环境只许河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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