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听见响动,旋身出剑,胳膊张开,将小小护在身后。

卓一道只听见长剑一声轻响,剑尖便点了过来,他皱皱眉头,道袍一甩,一阵柔风拂过谢玄的面颊。

这风虽刚劲,但柔和,并没有伤他们的意思,谢玄这才回神,将剑收回,剑尖指地:“原来是卓师兄,突然发声,吓我一跳。”

卓一道只觉得他过分机警了,但想到他跟着玉虚真人行走江湖,机警些倒是好处。

谢玄上半身虽松了,腰盘腿脚劲力未滞,若是卓一道发难,他就先后跃而进攻,先将小小护住。

看见卓一道皱眉,他挠头咧嘴:“我还以为是师父来了,他总爱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

卓一道一扬眉头,这倒是玉虚真人的性子,谢玄又胡扯起来:“师父最爱夜里授课,有时候去乱葬岗,有时候去枯河滩,一阵风就把咱们带去了。”

卓一道微微一笑:“师伯是世外人,他授业的法子自然是与众不同的。”

谢玄未穿道袍,穿了一身短打,卓一道抬眼一扫就知这年青人看着姿态放松,其实腰背蓄力,竟是随时随刻都在防备的姿态,心中暗道,看来玉虚师伯教导徒弟还真有几分本事。

譬如练书法之时,师父随时在身后抽笔,一面习书一面防备,久而久之腕力大增,乃是一样的道理。

他感慨完了还是疑惑:“你们在此处是找什么?”

谢玄几话间已经想好了应对,他咧嘴一笑:“找吃的。”

“找吃的?膳堂的伙食不好?”

谢玄摸了摸肚皮:“我跟师妹与师兄们不同,我们从小就食荤,一天不吃肉,身上就没力气,这都两天了,天天都是青菜豆腐,腿都软了。”

这满宫的道士都不吃荤,山上的兔子松鸡肥壮得很,看着就满肚子油,捉来烤了一定很香,谢玄本就有这个打算,现在拿这个出来搪塞卓一道。

卓一道听了皱眉,果然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他想了想道:“紫微宫中戒杀生,你们要食荤也可,到城中酒肆去便罢。”

谢玄点头应承,低头扫到草丛中的线香,料想是小小惶急之下把香给扔到香里了,他一把拎起豆豆,提给卓一道看:“不光咱们找吃的,也给它找点吃的,它吃的东西,得点得香来捉。”

豆豆半梦半醒,脑袋一抬,冲着卓一道“嘶嘶”吐舌。

卓一道一怔,他还是年幼的时候听师父说起过师伯捉妖的事,天下纷乱,魍魉横行,南道北道刚刚兴起,天师道一门叱咤。

师父曾带他拜会过师伯,央请师伯一同坐镇紫微宫。

玉虚师伯的酒葫芦就挂在松枝间,人不知隐在何处,师爷问他:“师兄矢志荡平天下妖魔,可一旦承平日久,妖魔自然隐匿,师兄的葫芦有多久没捉到妖了,不如同我一起坐镇紫微宫。”

“你的道是登金阙,我的道是游江湖,我与你道不同,不想与谋。”

师父在酒葫芦边守了整整一日,从朗月繁星等到红日初升,都不曾见到玉虚师伯的面,他终于失望,带着卓一道下山去。

师父是个果决的人,决定来,便扔下大小事务,奔波千里,决定走,便立时下山,一步都没有回头。

卓一道也不过七岁大,他在硬石上睡了一夜,手足僵硬,慢了一步下山去,只觉得四周轻风一动。

他回过头去,就见那松枝上挂的葫芦不见了,大石头上坐着个饮酒的男人,他衣裳拓落,举动放恣,见自己回头,对他轻轻一笑,目中精光四射。

卓一道刚想回头叫师父,他似乘风而去,无影无踪。

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再次相见,天师道已经没落,就像师父说的那样,天下承平,纵有妖魅魍魉,也逃入深山幽潭。

玉虚师伯吃得烂醉,目中精光不在,见到师父颠倒说些醉话,唯一清楚的只有四个字“可怜可笑”。

卓一道自从入门起,只有两次见过师父勃然大怒,一次是他弟弟偷走丹书,叛出紫微宫;一次便是玉虚师伯说了这句话。

师父将师伯关入铁沙牢内,二人在其中对谈些什么,他不敢探听,可饭食是由他日日送上山去的。

师伯躺在大石上酣睡,明明没酒,牢中却酒香不散,他仔细盯着,想看看师伯是不是偷出牢门,发现每到夜晚,两只小猴子摇摇晃晃自山道上来,抬荷叶给师伯送酒。

师伯隔着牢门,咬住荷叶梗子,把满荷叶的酒吸溜个干净。

就连这件事也是十数年前了。

看这师兄妹二人竟养了一条小蛇,也没往蛇妖这上头想,只以为是宠物,玉虚师伯能养猴子,他的徒弟就能养蛇。

卓一道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既不走,那谢玄和小小得避开他。

“师兄是在此修炼?”他们修神仙道的,讲究的就是吸天地灵气,日用精华,再佐以丹药,期望有一天能白日飞升。

谢玄以为卓一道是想在此修炼。

卓一道笑了笑,并不答话,谢玄也笑了笑,带着小小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那咱们就换一个地方找东西吃。”

绕到林中,小小才松一口气,她一直扣着银叶子,若是卓一道别有所图,她当时就会放出风叶,把他扎成刺猬。

谢玄做了个手势:“我去瞧瞧他在那儿干些什么。”

小小伸手想要拉谢玄,谢玄拍拍她:“放心罢,无事的。”

说着脚下腾空,随风而潜,顺着树叶沙沙的声音,藏到树后,看卓一道大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卓一道竟在风口处打坐,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谢玄抬头去看,只见黑夜茫茫,总不会他一老道士,大半夜的,在等老相好罢。

谢玄心中暗哂,耳中一声轻响,他立时凝神屏气,等了许久才见天边一道黄影飞出,竟是一只黄符叠的纸鹤,方才听见的轻响,就是纸鹤拍翅的声音。

卓一道站起身来,伸出手去,一把捏住了纸鹤,将纸鹤拆开,读黄符背后写的信件,读完之后将那黄符收入袖中。

谢玄皱起眉头,卓一道会这法术没什么出奇,奇怪的是他怎么大半夜的跑到山间,还用纸鹤与人传信。

天色浓黑,隔得又远,谢玄只能看见他与人传信,瞧不清楚他信上写了什么。

谢玄猛然瞪大了眼睛,给他传信的会不会……是师父?

卓一道将信收回袖中,转身离开,谢玄等了许久,这才从树后离开,跃上山去找到小小,就见小小蹲在石畔,豆豆正在大嚼着什么。

小小见谢玄回来,立时问道:“他干什么?”

“有人……用纸鹤给他传信。”谢玄犹疑不定,难道师父跟卓一道还有来往?

“会不会是师父?”小小想的跟谢玄一样。

谢玄摇摇头:“不知,咱们再仔细找找,你的香点了没有?”

香炉中只余下一撮香灰,小小点香寻人,可这山上丝毫没有师父的踪迹,她抱着香炉摇头:“师父不在山中。”

那缕烟似是被风吹了出去,从两山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

“不怕,咱们都到了紫微宫,总能查出来,等明日比试过了,我就去黑牢探一探,说不准是有什么法术禁制,这才找不到。”

两人说完,谢玄才看了看豆豆:“它在吃什么?”

豆豆吃得头也不抬,只见它半截尾巴在摇晃,小小道:“点的香把孤魂引来了。”一边说一边怜爱的摸摸豆豆的头。

豆豆以魂魄为食,三魂归幽冥,七魄散于天地,点香召来幽魄,让豆豆吞下那些灵光。

它好不容易才饱餐一顿,吃得身子一翻,小小将它托起,对谢玄道:“它好像有些长大了。”

豆豆原来就只有小小的小手指头那样粗细,养了这么久才将将细了一点。

谢玄仔细看了看:“哪儿长大了,我看它是吃多了,撑圆的。”

豆豆在小小身上抬起头来,“嘶”一声,跟着又睡回去,一动都不动,果真是吃得撑了。

“这里灵气浓郁,连幽魂鬼火都比旁的地方要亮一些,让它多吃吃顿,很快就会长大的。”小小抚摸豆豆,还将它卷到袖中。

豆豆心满意足地卷起蛇身,把自己团得好好的,任小小将它放到袖子里。

谢玄看月亮渐渐下落,握住小小的手:“走,看看可有哪个不长眼的闯空门。”

他们结伴踏风回去,人还未落地,小小就自袖中射出一支银叶,“叮”一声,那银叶一半扎进石中,叶脉上夹着一枚符咒。

谢玄瞪大了眼睛也没瞧见小小钉住了什么,却能看见那银叶不住颤动,似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出来。

小小紧紧皱起眉头,随手又拍了张符上去,这下将它激怒了,回头就冲着小小谢玄嘶吼一声。

谢玄鼻尖一动,风中一丝淡淡的血腥气,他皱眉问道:“是恶鬼?”

小小点点头,这恶鬼委实生得难看,已经瞧不见人的模样,嘴巴张得巨大,白森森的尖牙还不知黏着什么东西的血。

双手化处利爪,在大石上乱扒,声音尖锐刺耳,谢玄虽看不见鬼,但能看见石头新添的一道道划痕。

是谁胆子这么大,竟在紫微宫里放出一只恶鬼伤人?

“是谁要害我们?”小小看看谢玄,紫微宫中都以为他们是玉虚真人的徒弟,就算紫微真人与玉虚真人不睦,何必伤个小辈,何况紫微真人还不在宫中。

谢玄想了想,想到今日在藏经阁中那几道视线,脑中一搜寻皆是奉天观的人。

“这种东西,干脆给豆豆吃了。”

豆豆在小小袖中弱“嘶”一声,它今天吃得太饱了,而且那东西闻上去很臭。

连豆豆也不肯吃,小小掏出黄符,想将它就地化去。

谢玄一把挡住她:“别急,把它捉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明日就是大比第一场,这东西的主人必要出现,到时放它出去,看看是谁还没大比,就用此下作手段。

作者有话要说:豆豆:吃饱咧,不吃咧

师兄:不被人妒是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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