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早便起来了,她将自己洗漱干净,跟着丑脸妇人到田间挖来几颗番薯,这一片地都叫人挖空了,她们找了好久,才找到七八个。

“大娘,你姓什么?”

明珠把番薯扔进火堆里烘熟。

妇人张大了嘴,十分费力的发出“呼……呼……”声,明珠猜道:“你是不是姓胡?”

妇人一怔,点了点头,明珠便叫她胡大娘。

她又问孩子:“你叫什么?”

孩子不会说话,却一逗就笑,咿咿呀呀冲着明珠挥动小手,明珠指出一根指头,他便一下攥住,还想拉到嘴边,啃上一口。

他颈中挂着一块银锁片,锁片上刻着只老虎,明珠干脆就叫他小虎。

两人分食了番薯,还给小虎煮了些番薯汤,收拾东西预备上路。

胡大娘身手矫健,在破屋中搜罗工具,扎了一把木弓,将粗枝削尖,当成箭用。

明珠接过木弓箭,拿在手里试了试,她自小爱跟着哥哥打猎,准头力道都很不错。

胡大娘见明珠也会用弓,又扎了一把,两个女人把木弓背在背上,孩子绑在胸前,结伴往北边走。

两人背着弓箭,寻常难民反而不敢惹上她们,偶尔宿在荒村,偶尔歇在破庙,走了几日平安无事。

明珠跟遇上的难民打听澹王的军队在何处,这些人哪会知道,可说起澹王,莫不咬牙切齿:“天杀的反贼。”

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有吃有穿,干什么造反。

明珠先还不忿,新帝圈禁诸王,他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哥哥不过是比诸王先行一步,等听多了便默然不语。

她总有一种感觉,呼延图还跟在她身后。

偶尔休憩,总会立刻悚然四顾,似被狼盯准的猎物,知道危险就在身边,可不知它何时出现。

越是往北,越是寒冷,走了一天,也未见到能歇脚的地方。

天越来越暗,口鼻间呼出一团一团白雾,胡大娘摇了摇明珠的手,点了点怀里的虎子,他已经半天都没醒过了,得找个地方给他灌些热汤。

远处有间大宅,走近才知是座荒废的道观,新帝下令肃清道门,澹王的兵丁所过之处,见观便毁,这些道士就是在肃清中活了下来,也都逃命去了。

明珠扶着胡大娘进门,殿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十几个人正在殿中烤火取暖,神台都劈了当柴烧。

明珠松了口气,人越是分散,越是安全。

她找了个角落安置胡大娘和孩子:“我去找点吃的。”

道观后有膳房,米粮早就空了,她找到一只砂锅,用竹筒来净水,背着弓箭进了密林。

已经十好几日不曾吃肉了,今天怎么也得捉只野鸡。

跟着呼延图的时候,每天都有肉吃,还从来不知饿肚子的滋味,可这十几天里明珠已经知道,能吃饱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呼延图抱着胳膊站在树梢,看明珠伏在树下,她开弓架箭,牢牢盯着前面不远处的两只野鸡。

他知道她十几天没吃肉的,人饿瘦了一圈,偶尔有些热食还得分给一老一小。

是她活该,是她自己找罪受。

天色太暗了,明珠看不清楚,一箭射出祈求能中,要不然今天就只有饿肚子了。

那两只鸡扑棱着高飞,似被箭射中,倒掉下来,明珠急奔过去,从草丛中拎出鸡来,捏着脖子却没见到木箭。

木箭钉要树杆上,根本没有射中。

呼延图站在树上,手间捏着薄石片。

明珠到底还是把鸡拎了回去。

这只鸡焖在锅里,加一点盐,炖出一锅鸡肉鸡汤,满殿都是香味。

观中十好几人个个闻香咽唾沫,可明珠这么个小姑娘能捉到野鸡,说明身手了得,倒不敢贸然抢她的。

有个妇人拿了碗来想盛一碗,明珠刚要给她,又按住锅盖:“你拿什么来换?”

她用半锅鸡汤换到了面饼盐巴。

天更晚些时,又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个人,带进来一阵寒意,外面下起雪来,地上积了薄薄一层,三十多人挤在殿中,一时无人说话,下雪之后路就更难走了。

睡到半夜,胡大娘推醒了明珠,拉着明珠手去摸孩子的额头。

他浑身似块烧热的碳,似这样死在半路的孩子,这十几日来明珠见过许多,他们无医无药,病了便只有扔在路边。

明珠冒雪到道观后殿找药房。

药房也早就空了,没找到药,她拆下帐幔抱回去给虎子取暖,看他连呼吸都越来越艰难,咬牙站了起来,环视四周。

呼延图的身上,有药。

明珠知道他在殿中。

她寻了片刻,站到一个人身前。

这人阖眼养神,抱着胳膊坐靠在墙上,明珠过来他分明已经察觉,可就是没有睁开眼睛。

她蹲下身来:“给我治风寒的药。”

眼前人倏地睁开眼,幽幽火光下,目色隐隐泛绿:“你怎知是我?”

他又换过一付面貌,不再是中年汉子,而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

明珠两只手紧攥成拳:“你给我药,我就告诉你。”

呼延图挑眉笑了,他走到胡大娘身边,摸了摸虎子的额头,看舌苔摸脉搏,这才给了他一颗药,用温水服下。

明珠一直等到虎子呼吸平稳,才松了口气。

“说罢。”自进殿以来,他没有泄露过形迹,孤身一人的也不止是他,她又是如何确定的?

明珠深吸口气,对呼延图道:“你的身上,没有味道。”

混在人群中自然不显眼,可难民身上多少都有味道,只有他干干净净,难道这种时候他也每日沐浴?

明珠想到他偷偷洗澡的样子,皱皱鼻子。

说完她躺回胡大娘身边,胡大娘目光中似有疑问,明珠不知如何作答,说这人要杀她,似乎并不是。

这人对他……图谋不轨,可路上两个月了,他想做些什么,有的是机会。

她只好把眼紧紧闭上,好像并不那么害怕呼延图了。

呼延图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他微一诧异,便听见檐上雪块滑落的声音。

立即拉起明珠:“走,有人来了。”而且是大批人马。

明珠想甩开他的手,可腕间被她紧紧攥住:“你!”

刚说了一个字,人便被卷抱起来,从后殿绕出去,逃到山中。

明珠还从未被他这样对待过,她以为呼延图对她欲行不轨,对他又踢又打,最后一口咬在他后颈上,便是这样,他也没将她放开。

爬到半山,才把她一下扔到雪地上,他知道她为何反抗得这么激烈,冷着一张脸捏住她的下巴:“冰天雪地我可没兴致。”

说完松开手指。

明珠胸膛不住起伏,又气又羞,手撑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捧雪,一把扔了过去,扔得呼延图满头满身都是冰碴。

眼看呼延图脸色凶恶,倾身上前,她又扔出一把雪,砸在呼延图的脑袋上:“你好色无耻!”

话刚说完,传来行军声,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松上积雪簌簌落下,官道上有大队人马往道观中来。

明珠脸上一红,这才知道呼延图并没想非礼她,可转念又想,阿绿不知为她值过多少次夜,说这人好色无耻,半点没错。

大军进入道观,天色未明,明珠看不见那军服是红是蓝,甲胄若是红色便是大昭国军,若是蓝色,才是澹州兵马。

她“呀”了一声:“胡大娘和小虎子还在殿中!”

天色微亮,透过晨光能看见这些兵士的肩上绑着红布巾,不是澹王的人马。

那些兵士将难民赶出殿外,可出来的只有女人,男人都被留下充军,哭声响彻山间。

里面没有小虎子和胡大娘。

明珠紧紧攥着拳头,一付要冲下山去的模样。

呼延图看了她一眼,还当她长进了,知道用鸡汤换必需品,谁知她又惦记起不相干的人来。

“你……能不能把他们也带出来?”明珠倏地气壮。

“我好色无耻。”

明珠深吸口气,甩下呼延图,往山下去,被呼延图一把扯住:“你去找死?”

明珠伸手推开他:“不用你管。”

说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要下山去,雪花落在她发间肩上,她冻得鼻尖通红,可目光坚毅。

“我去。”呼延图脚尖一点,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浅浅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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