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拿嗣育丸是件挺容易的事儿, 陈淮安当时正值圣恩隆眷之时,听说有这样一味药,不过说了一句, 次日皇太后就遣人送上门来了。

这辈子,有先知的条件, 但是像上辈子那般的圣眷,陈淮安并不想要,而且, 他急需要这样一味嗣育丸, 能早早调理好锦棠的身子。

所以,从一开始让王金丹制造火药, 再到千里迢迢,赶到凉州府,于永昌卫埋火药, 在宁远堡的途中故意劫人, 然后在拼抢之中,故意叫貉台的人砍断一只胳膊,一重又一重的功劳,扛住兄弟们的压力, 至少目前,他就只求一味嗣育丸。

还好,叫他给求到了。

锦棠下意识的不敢相信, 毕竟陈淮安上辈子利欲熏心,唯权不可,为了能和亲爹牢牢把持朝政,当时朝廷不知多少真正义意上有才有干的重臣,他也能下黑手杀之。

但他这算是拿自己唾手可得的功名, 给她换了一个,能生孩子的机会。

她折过身来,坐回了椅子上,将那她从枕头下翻出来的,信封的皮递给陈淮安,葱白似的指腹轻轻抚过火漆,道:“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我呆在家里太闲,你给我请过讲历史的,讲典籍的,还有讲洋文的传教师做先生,你还记得吧?”

要说,锦棠上辈子学过的东西可真不少。不过,因为陈淮安的干涉,没有一样是跟妇女的贤良淑德有关的,所以,才养出她这个敢扯男人耳朵的坏脾气来。

“我的传教师先生曾教过我,这种符,是拉丁语,拼起来,这个字儿是莲。”锦棠再道。

黄爱莲的信封,以红漆封之,烫金粉之印,通篇一股子扑鼻的香气,华丽贵气,恰似其人。

陈淮安才拿将近半年的谋划,为锦棠换得一味嗣育丸,本是想着她能为此而高兴高兴的,却不期,转眼她就拿到了黄爱莲的信封。

若说俩人上辈子到最后都解不开的死结,就唯有黄爱莲了。

不过,因为嗣育丸的事儿,锦棠似乎打算与他说说此事。

她款款儿坐到了,方才朱佑镇坐过的地方,取了方帕子出来,压着鼻头,仰起头来轻轻叹了一气,道:“上辈子,与你和离之后,我在外做生意,开的书斋,你还记得吧。”

陈淮安轻轻唔了一声。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漏进来,洒在她的脸上,虽说风霜苦寒的,从秦州到凉州,整整走了七八天,可如今她的肌肤仿如质底最纯的象牙,由内而外的,透着水嫩嫩的蜜脂。

这与她上辈子为了要孩子而生生折腾成憔悴苍白的面色,全然不同。

细长轻跃的睫毛不停的扑闪着,上面挂满了露水似的泪珠儿。

不愧齐梅眼毒,一眼就要看上她,拿她作惑来诱他堕恶道,她是真美,肤若琼脂,色若春晓,扬起一双永远含着水儿的眸子,唇角笑出米粒似的两只小漩涡儿来。

陈淮安虽说还直挺挺的站着,可他心里的膝盖早已经跪下了。

穷尽一切办法,他只是想让她开口,愿意谈谈往事而已。

本以为不到他为了她而拼上生死的一日她不会掉眼泪,也绝不会张嘴,岂知不过几味嗣育丸,她就肯说了。

其实只要一点点的恩惠,她都记如涌泉的。

陈淮安这儿有王金丹孝敬来的青梅果酒,遂斟了一盏。她要不愉快,伤心的时候,给盏酒吃,她心里会舒服很多。

不过,锦棠并不吃。她只嗅了嗅果酒的香气,抬起头来,笑着说:“当时,我印书,用的总是徽墨中最好的油烟墨,不透纸,不糊迹,印子清晰,还自带一股淡淡的香气。因我有孕,供的墨中,特地交待过不能含麝香,要以白芷冰片来代替。

但是,黄爱莲买通了给我供墨的东家,非但不以白芷冰片代替,反而往油烟墨中加了几倍的毛壳麝香,那东西味道与冰片肖似,但价值堪比黄金,而药性,也比普通的设香好着百倍不止。

你的继室,用价比黄金的毛壳麝香,催着我的孩子八个月就流了产,至美,杀人不过头点地,后来的事就不必说了,这辈子,只要她敢伸手,我就敢斩断她的手。”

说到痛苦处,锦棠捏着那只酒盏,本是想饮一口的,却又怕吃酒坏事,狠心将酒液泼洒到了地上:“我揭开提篮的时候,我的女儿,身上浓浓一股麝气,她本就是叫毛壳麝香,给熏没的。”

陈淮安不期上辈子她最后一个孩子,竟是这样没的。

他屈膝跪到锦棠面前,双手将她环上,柔声问道:“我离开之后,是否她害的你,叫你落魄,叫你最终一无所有?能不能把这些,也与我说说?”

锦棠却是一笑,站了起来,咬了咬唇皮,道:“徜若真怀上了,我会尽量小心的。但即便怀上了,生了,也只是我的孩子,就如同上辈子的女儿,不会唤你作父,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我正愁自己一个人无法生出个孩子,而我也很想要个孩子,既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很好,我得由衷儿的谢你。至于嗣育丸,只要你肯给,我会吃的。”

也不等陈淮安解释,锦棠几乎是夺门而出。

恰出来,便见齐高高在门外,伸长了耳朵的听着。

“高高,伤筋动骨一百天,照顾好了你二爷,等回到渭河县,我送你一坛子锦堂香吃。”锦棠眼皮子还是红的,笑着说道。

齐高高搓着双手,道:“何须大姑娘吩咐,我必定会尽心尽力的……”

话还未说话,便见锦棠捂着唇,疾走两步,快步的跑了。

齐高高连忙儿的进了屋子,指着外头道:“二爷,大姑娘瞧着不甚高兴的样子,你惹着她了?她怎的就跑啦?”

陈淮安闭了闭眼,道:“高高,自从锦棠到了凉州,你似乎一下子又长高了三寸不止,既你过意不去,不如咱们也往河西堡追?”

齐高高自然只有应好儿了,于他来说,只要能和罗锦棠在同一片天空下,他的心情都格外的不同。

“现在就走?”他已经在搓手了。

“还不行。”陈淮安挑眉,望着齐高高,就跟望着自己儿子似的:“咱的事情还没办完了。等办完之后,再走。”

说着,笑容从脸上隐去,陈淮安伸手揉着眉心,闭上了眼睛。

罗锦棠是真的与上辈子全然不同了。

原本最叫他头大的,就是她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永远占着理儿又说不清楚情况。

如今她不哭了,也不闹了,可是每一句,都能戳到他的心窝里,叫他羞愧,叫他无地自容。

他点了盏灯,从怀里掏出一张香喷喷的信纸来。这信,是黄爱莲写的,信中一段十分戳人心的话:

因为渺小、因为不公,因为没有权力、地位,你的命就犹如草芥,必须得承受任人践踏的屈辱。

你有着雄鹰一般狂野的志向,又有沧海一般辽阔的胸怀,就不该平凡庸碌,只做一个做死八股的秀才,小女子倾慕您的才华,也深信自己有能力,助你一臂之力,叫你青云之上。

凉州府,白云楼,盼一晤。

首辅黄启良之女,爱莲留之!

张嘴雄心闭口志向,这就是黄爱莲,一个自恃才华过人,胸有雄才,总是喜欢激扬文字,字点江山的妇人。

陈淮安上辈子是真的没有多瞧过她一眼,倒也没别的,他喜欢的妇人,得是像锦棠这样,明媚活泼,但心性也小,知道自己的分寸,男人的事情上,只要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就绝不会瞎搀和。

便想要给林钦以预警,也只是悄悄儿的,绝不会闹到满城风雨,总以一种,势要叫天下男子低头,俯仰,让男人们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心态,去做这些事情。

她的分寸,就是她的智慧。

而黄爱莲的野心和狂妄,贪婪,誓要玩弄众生的姿态,就是她的愚蠢。

所以,陈淮安真是由衷儿的恶心黄爱莲。

但显然,因为他不再是上辈子一般,甫一出现在她生活中,就是风光霁月的大理寺少卿,此时正值默默无名,她这是想以功名利禄来诱,诱他与她早早儿就同成一丘之貉,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儿。

陈淮安上辈子对于黄爱莲的认识,就只有一个字:妖。

从未来而来,所以,才会知道当今,以后今后很多的事情。

这样的妖人,虽说跟他的重生一样,不显,但凭借着她的野心和欲/望,搅风弄云,也将弄的朝纲不宁。

所以,在收到信之后,陈淮安刚才其实才把信掏出来,夹在书里头看,没想到锦棠眼尖,一下子就把封皮也给摸出来了。

这下倒好,有理也说不清了。

将信纸凑到灯前,一燃而炬,陈淮安道:“走,二爷带着你们继续去办件大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大家最近都不留言了呢,跟读的人似乎也越来越少,好伤心。

齐高高:叫你不要给陈淮安开船,2333,一开船,读者走一半,这是定律,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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