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堂是个好孩子吗, 锦棠相信他是,也相信他这辈子已经改了念,绝不会突然多之间就不认她, 跟她断绝关系。

但同时,他是个性子极为内敛的人, 而且,跟她不亲,跟葛牙妹也不甚亲。

陈淮安和葛青章, 都是举世难寻的孝子。葛青章在离开家的时候, 把自己进了举人之后,所得的奖励, 全部留给了母亲张氏,自己只背了十个干面锅盔,就上京城了。

而陈淮安, 即便齐梅那般伤他, 每每有时间,还要跑到渭河县的大衙牢里面,带着好酒好菜,与齐梅两个聊聊天儿, 说上几句话儿,哄一哄她。

念堂这孩子,上辈子长大之后, 却是与陈淮安和葛青章截然不同。

他上辈子的妻子,是大房给找的。一个比念堂大着五岁,又高又胖的妇人。那妇人高颧骨,吊梢眼,性子极为刻薄。

但是, 念堂极爱她,也格外的信任她,对那个妇人,有种亦母亦姐式的依赖。

本来没成亲的时候,偶尔还能和锦棠有点子往来,等成亲之后,经那妇人挑唆,就完全不见锦棠了。

他是天生的软耳朵,因为从小父母无依,没什么安全感,爱的,也不是灵魂平等,彼此信赖与欣赏的伴侣,而是普天之下,能亦母亦妻,给他安全感的女子。

所以,即便这辈子锦棠一直在改变念堂的性子,但她仍旧怕念堂长大,成亲之后,一经妻子挑拨,就与她翻脸,六亲不认。

锦棠费心费力,可没想过将来自己生意做到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来个不知名的女子,就来抢走她所有的一切。

她上辈子贫穷至死,讨饭的时候,四处借债的时候,最恨也最怕的,就是没有银子用。当她乞讨着往幽州,去给陈淮安收尸的时候,一个铜板都是命啊,铜板是冷的,可是握在手里,人心是热的。

揽过念堂,锦棠道:“酒肆在姐这儿,依然还是咱们全家人的,赚来的银子也永远有一半是你的。姐绝不会多贪昧一分。”

念堂哪里知道自己长大后会经历什么,他见姐姐一幅要哭的样子,笑着说:“你和娘可真是,我是要读书的,将来读书,也能取功名,你是个女子,又考不得功名,要说没了酒肆,可就什么都没了。

便你不开口讨要,这酒肆都是你的,又何必让自己如此为难?”

锦棠簇眉,不懂念堂这话的意思。

念堂转身,从墙角的柜子里取了官府给的印契出来,双手捧至锦棠面前,也十岁的大男孩了,清眉俊眼,笑的颇有几分揶揄:“你经常在这楼上晃悠,究竟就没有开抽屉看过,酒肆如今归在谁名下?”

锦棠捧了过来,一份份的揭开,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整个罗家酒肆,从地皮,到酒窖,老酒,再到酒具,本是一样样分列,列了所有人的,上面书的,全是罗锦棠。

罗念堂也不知啥时候,就把这些东西,全归到她名下了。

遥想上辈子,这永远沉默的弟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的,她就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锦棠跪到地上,捧着脸就哭了起来。

重生回来,她学会了算计,从一开始,把酒肆转到念堂手里的时候,就想着,总有一天要弄到自己名下。

却不期,上辈子不信任她,永远跟她隔着心的念堂,居然主动就把酒肆给了她。

重生一回,改变的太多太多,多到让锦棠觉得,自己都没有资格承受念堂这深沉的爱。

锦棠如今信心百倍,甚至觉得,自己有念堂这样的弟弟,有葛青章那样的表哥,还有康维桢那样的义父,简直可以和黄爱莲正面相争了呢。

这时,念堂又道:“姐姐大约不知道,这事儿,还是姐夫求我的。他说,只要我肯把酒肆转到你名下,他就愿意给我写一张十万两银子的巨额欠条,徜若自己此生还不上,让他儿子帮他还,生生世世,子子孙孙,直到还完为止。”

锦棠噗嗤一笑:“你姐夫是个嘴里没门的,这话你也信?”

念堂双膝跪在锦棠面前,笑着说:“我当然没要他的欠条,也不需要我的小外甥还什么债。这酒肆,本该就是你的。不过由他提醒,我才做了过户而已。”

陈淮安说的自己的儿子,是王金丹替他养着的呱呱儿,而念堂能想到的他的儿子,是锦棠将来要替他生的小外甥。

至于罗锦棠,也不知道自己此生还会不会有母子之缘,先入为主的,以为陈淮安说的,仍是陈濯缨,只是她如今再提起那孩子,已经没了原来的愤怒与不适。

反而是陈淮安这个丈夫,说要吧,罗锦棠万分的嫌弃,可若说不要吧,又有那么几分舍不得。

彼此嫌弃,却又不离不弃,她和陈淮安,大概仍旧得这样磕磕绊绊的过下去呢。

拿着过户好的文书,下楼锁到自己的柜子里,把钥匙往脖子上一挂,锦棠重生以来一颗悬提着的心,总算落到肚子里了。

*

一路旱路带着水路,一个月后,陈淮安和葛青章,并一起考上举人的陈嘉雨,就到京城了。

上辈子陈淮安的上京路,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因是次辅之子,一路都有官员出城迎接,光酒就喝了至少三千场。

而葛青章,他本身是个怪癖性子,把官府赏的银子全留作家用,自己身无分文,据说是戴了个斗笠,靠着划缘,一路划到京城的。

这辈子,他没把锦棠的心暖过来,与上辈子相互看惯眼的葛青章倒是不离不弃了。

有王金丹在京城照应,他们甫一到京师的地界儿上,王金丹自然就来迎接了。

京里的形势,因为有王金丹在神武卫当差,陈淮安可以说是一清二楚。

生父陈澈在新帝登基之后两个月,就做了次辅。

因为他提前写了信,叫陈澈不必亲自赴渭河县,陈澈当然也就没有到渭河县去接他。

陈淮安给锦棠留了一封三千字的信,给生父陈澈,书了一封将近万字长的信,且不说信中写了什么,总之,接到这封信之后,陈澈按下了要敲锣打鼓,去渭河县接儿子的心思,就在京城专心等着儿子自己回家去了。

两辈子,除了罗锦棠之外,陈淮安最大的牵挂就是母亲陆宝娟了。

他早在入京之前,就给陆宝娟写了封信,言明自己这个亲儿子已经上京。

他上辈子临死之前,于陈家,于陈澈已进完了所有的孝道,于家事上,唯独愧待了老祖母和二哥陈淮誉,但这皆小事而已。

如今不论他还是整个大明,最大的敌人是首辅黄启良,和他业已做了太后的女儿,黄玉洛。以及,表面上平静无澜,却野心勃勃的林钦。

这辈子,他依旧得像上辈子一样,致力于把大明这个仿如一头脱了缰的野马,行上不归路的帝国,力挽回它的正道。

大概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以科举入道,走的是正道,而非上辈子陈澈给他的,走狗之道了。

*

陆宝娟很快就收到了陈淮安的信。

接到信之后,她关起门来,连自己最信任的丫头阿成都遣了出去,一个人抱着陈淮安还在襁褓里时的衣服,大哭了一场。

陈澈一门,在淮南可是世代的书香门第,而他的恩师王栋,则是心学大家王伯安的亲传弟子,慢说在淮南,便是在整个大明,也是倍受儒生们推崇的大儒士。

陈澈在还未发迹时,便于淮南娶了一房妻室,名字叫余秀林。

据说,这位余氏的家世并不显赫,不过个小家碧玉尔。但其相貌娇美,天性聪颖,能吟善赋,与陈澈也是性情相投,彼此欣赏,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就在陈澈还未上京考会试前,他们已经生得两个儿子,陈淮阳和陈淮誉。

至于陆宝娟,则是陈澈到京城之后,拜的第一位座主,太子洗马陆刚家的女儿。

所谓的座主,一般是举子们对于本科主考官,总裁卷的统称。上京赶考的举子们,拜当年的主考官为师,从此称一生座主,就算是入了师门。

三年一届会试,几十位主考官、总裁卷,以及当朝内阁首辅、辅臣们,举子拜在谁的名下,就称谁一声座主,而自己,就是他的门生了。

这在科举之中,再普遍不过。

彼时,陈澈初到京城,拜了陆刚为座主之后,跟着他回家吃了几顿饭,也不知怎么的就跟陆家的大姑娘陆宝娟一夜风流,怀上了孩子。

不过,因为陈澈在老家有余凤林那样一位貌美,心善,又能吟善赋的妻子,陆宝娟相貌平庸,又是未婚先孕,当然做不得正妻。

但对于一个上京赶考的举子来说,有一重好处就是,余凤林在老家要给老太太尽孝,要抚养自己的两个儿子,叫一家大口人和祖业拖缀着,她在孩子们长大成材,在老太太天年之前,是不可能到京城来相伴陈澈的。

所以,陆宝娟一开始想的,其实是母凭子贵,从此就在京城做个陈澈没有正头名份,但有事实婚姻的妻子,与余凤林两头作大。

但是,就算陆刚是他的座主,关系着他的前程,陈澈一直以来都不肯认陆宝娟这个外室。毕竟余凤林虽是小家碧玉,却天性聪颖通透,是世间难得的聪慧之女,陈澈与她一夫一妻,他就没有想过,要置什么外室。

从陈淮安出生,再到他渐渐长大,陈澈便中了进士,真所谓喜一重忧一重,他想把妻儿接到京中,让他们也享享自己此时的风光,却又碍于陆宝娟和她的儿子,迟迟不能成行。

不过就在陈淮安出生五个月后,陈澈失手害死了陈杭的儿子,陆宝娟拿自己的亲儿子做抵,平息了此事。

陆宝娟这个外室,才算得了陈澈点头,总算能与余凤林两头作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陈淮安:也许你们不相信,我真没嫌弃过罗锦棠,她是我两辈子的女神,白月光,可不准你们再说她,再说我可生气啦?

她就再矫情,我愿意,我惯的,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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