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沿,沙修竹慢慢活动着自己的腿,随着腿的一伸一缩,膝盖处渗出点点血水,钻心地疼痛让他紧咬牙关。这是大夫的嘱咐,腿部淤积的血水让他的膝盖肿得有两个馒头那么大,他必须得依靠自己,将血水排出。

“哥哥……”谢霄在旁看得咬牙切齿,“今日哥哥所受之苦,来日我一定要那姓6的加倍偿还!”

只是两次伸缩,沙修竹额头上已沁出豆大的汗珠,听了他的话,苦笑一声道:“兄弟,比起牢里其他人,我这伤简直就和蚊子叮得一样。”

谢霄正待说话,听见有人叩门,陡然警觉起来,待听得是叩门声是三长两短,才松了口气,起身去开门。门外是阿锐,拎着一个漆盒,便是见了谢霄,他面上仍是冷冷淡淡的,不见恭敬也不见怠慢。

“进来吧。”

谢霄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对阿锐这样的,自然也没啥好脸色,让他赶紧进来,复关上门。

将漆盒放到桌上,阿锐板着脸道:“这是清淤散热的汤药,待沙家兄弟喝完,上官堂主吩咐我为他推拿腿部。”

“你?还会推拿?”谢霄诧异道。

“我学得是内家拳,推拿经脉是基本功。”

谢霄挑了挑眉毛,没接茬,看向沙修竹。沙修竹道:“……那……劳烦兄弟了。”

“不必客气,这是上官堂主的吩咐。”

阿锐淡淡道,言下之意他不过是按吩咐办事,根本不要他们承情。

谢霄也不愿多搭理他,自己上前揭了漆盒,取出汤药递给沙修竹。沙修竹接过碗,汤药浓稠,极难下咽,他喝起来也甚为艰难。

“袁姑娘那里……没被为难吧?”他咽下口汤药,问谢霄道。

“应该没有,我看她好端端在房里养伤,就是那个姓6的……”谢霄想起陆绎那模样,就没好气,“我就不懂,那姓6的是锦衣卫,差遣起六扇门的人,怎么那么理所当然!看得老子一肚子气。”

沙修竹叹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不在官家,不知道这里头的规矩。”

“老子是不懂,”谢霄道,“她在里头受这个气老子也看不惯,我跟她说了,我把她娶进门,以后再不用受这些腌臜气。”

沙修竹还未说话,一直静静坐在旁边的阿锐已腾得起身,朝谢霄惊怒道:“你说什么,你要娶她?!”

谢霄斜眼瞥了他一下,没搭理他。

阿锐却大步行到谢霄面前,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说,你要娶那个女捕快?”

“没错。”谢霄也站起来,他身量高大,比阿锐还要高出小半头,语气不善道,“老子娶谁轮得到你过问么?”

阿锐目中怒气已是显而易见,丝毫不惧谢霄,望了眼旁边的沙修竹,遂朝谢霄道:“你出来!我有话要说!”说罢,不待谢霄回答,他径直闯出门去。

门板被他甩得砰然作响。

“这小子!”谢霄被他惹火了,朝沙修竹道,“哥哥你且歇息,我去去就来。”

弄不明白其中恩怨,沙修竹只得点点头,看着谢霄大步出门去。

出了门,阿锐在前,只管大步朝前走,一直行到僻静无人处,才停下脚步。

谢霄在其后,恼怒道:“你这厮,究竟有何事……”

话音未落,阿锐转身朝准他面门便是一拳,这下来得又快又狠,令人猝不及防,谢霄之前未料到他竟敢对自己动手,并未防范,这拳挨的是结结实实,嘴角顿时渗出血来。

“你……”

谢霄怒起,飞腿踹去,见被阿锐双手交错架开,紧接着又是一脚扫堂腿,正踢在阿锐左腿处。

阿锐眉头一皱,力贯双腿,竟是纹丝不动,反倒探手钳住谢霄的腿,猛地用力一扯。谢霄正好借力,身子腾空旋转数圈,另一脚直踹他心口要害。

躲闪不及,阿锐连退数步,胸口阵阵发闷,却将牙根一咬,双手攥握成拳,复要上前……

“慢着!”谢霄虽好斗,却不愿打这不明不白的架,“你这厮前日才受过伤,就算打得你求饶老子面上也没甚光彩。你倒是说说,老子没招你没惹你,平白无故地,你作甚找老子晦气?”

阿锐紧咬牙,怒瞪着他,片刻之后,仍是什么都不说,狠狠一拳挥来。

好在谢霄早有防备,闪身躲过他这拳,怒道:“我师姐怎么会收留你这厮在帮内!”

不提上官曦倒还好,一提上官曦,阿锐愈发怒不可遏,朝他喝道:“上官堂主仁义待人,对你更是情深意重,你这样对得起她么?!”

谢霄听得一楞,莫名其妙道:“我怎得对不起她?”

“三年前,你背信逃婚,弃她而去,已是不仁不义;如今你回来了,对她何曾有过半分愧疚?眼下,你竟然还要娶他人,你究竟将上官堂主置于何地?”阿锐平日虽似个闷葫芦,此时此刻一字一句咄咄逼人,双目更是怒火中烧,便似要把谢霄烧成飞灰一般。

“什么叫置于何地?她是我师姐,又是朱雀堂堂主,我心里敬重她、也感激她,这辈子都是一样的。”

“你若当真对她好,就应该娶了她!”阿锐恶狠狠道。

谢霄怔了怔,对此嗤之以鼻:“你根本不了解我师姐,她是女中豪杰,当年她根本也不想成亲,都是叫两位长辈给逼的。”

阿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一拳招呼上来:“你自己要逃婚,还把责任推给堂主,这世上怎得会有你这般无耻之徒!”

格开他的拳头,谢霄也怒道:“当年之事,你根本不知晓,老子用得着跟你交代么!”

两人话不对盘,只用拳脚招呼,你来我往,作一团混战。阿锐是气急攻心,肩膊伤口未愈也顾不得了,拳拳生风,只想将谢霄痛揍一顿。而谢霄碍于他有伤在身,又见他对上官曦忠心耿耿,便留了几分力,并非真心与他相搏。

如此一来,谢霄处处相让,难免落了下风,中了阿锐好几拳。

“住手!”

一个清澈的女声叱喝道。

闻声,阿锐身子一僵,手停滞在半空。

谢霄退开两步,愤然用手背蹭了下嘴角鲜血,瞥了眼赶来的上官曦,没好气道:“这厮是不是疯了!他和老子有仇是不是?”

上官曦赶到谢霄面前,瞧他鼻青脸肿,嘴角眼角均被打得开裂,虽都是小伤,但在谢百里面前无论如何是遮掩不掉的。她转向阿锐,面容冷峻,伸手便重重甩了他一记耳光,怒责道:“是谁给你撑腰,让你敢对少帮主动手?!”

挨了这下,阿锐半边脸高高肿起,却只低垂着头,闷声不语。

“对少帮主不敬,以下犯上,帮里容不得你这样的人!现下你就收拾东西,离开本帮。”上官曦厉声道。

“姐,这个……是不是……”

听她的处置,谢霄觉得有点过了,不过是打一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阿锐没走,抬起头来,双目定定望着上官曦,双膝缓缓跪了下来。

“我错了,请堂主责罚!三刀六洞都使得,就是莫让我走。”

上官曦看着他,心绪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歹是条汉子,你……”谢霄万万料不到他竟然会跪下,“姐,我们俩就是闹着玩,哪有什么以下犯上。行了行了,少帮主我说话还顶用么?”

上官曦没好气地瞅他一眼:“谁敢说你说话不顶用。”

“那就行。”谢霄嘿嘿笑道,“起来吧,下不为例啊。”

阿锐纹丝不动。

上官曦只好道:“既是少帮主发了话,你就起来吧。只是若有下次,我再难容你!”

阿锐沉默着起身,望向她的目光似有哀伤,但很快便低下头,默默离去。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上官曦才转向谢霄,皱眉道:“他平日从不轻易与人动手,到底怎么回事?”

“谁知道,我就说了一句我要娶今夏,他就急了。”谢霄嘴角火辣辣地疼。

上官曦从头到脚宛如被石化,楞了好半晌才缓缓问道:“……你要娶袁姑娘?”

“是啊。”谈这种事,谢霄难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我看她一个姑娘家,在公门中吃亏得很,不如把她娶回家算了。”

“如此……我还有事……”

上官曦再说不出话来,匆匆急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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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陆绎给的药闻着刺鼻,敷到伤口上却是冰冰凉凉的,甚是舒服。今夏原就发着烧,陪着杨岳折腾这么一遭,又强打着精神应付了刘相左和陆绎,待回到自己厢房,已是头晕眼黑浑身乏力,合衣往床上一躺,直接陷入昏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口渴难耐,转醒过来,室内黑漆漆的,只听得外间的雨下得愈发紧。她挣扎着起身,趿上鞋,摸到桌边,连灯都懒得点,伸手往草编小筐里去取宽肚瓷壶。

还未倒水,便听见外间的雨声中夹杂着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她楞了一瞬。

脚步声正停在她门外,与她仅仅隔着一块门板,她甚至能听见外面人重重喘息的声音:是个男子!

门被推了几下,里头上了栓,推不开。

紧接着是叩门声,还有特地压低了嗓门的声音:“今夏、今夏、今夏……”

大杨!怎么是他!

今夏赶忙起身,拉开门栓,给他开了门,这才发现杨岳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位姑娘。

她、她、她竟然是翟兰叶!

“你……”今夏惊讶之极,“你怎么把人给弄出来了?!”

“进去再说!”

杨岳背着半昏迷的翟兰叶进了屋子。今夏赶忙掩上门,又替他接过伞,抖了抖水,搁在屋角,侧头看见杨岳把翟兰叶轻柔地放在床上。

“到底怎么回事?!你再怎么惦记她,也不能把人给劫出来呀,咱们可是官差,又不是强盗贼人。”今夏又急又气,声音也不敢大,就差去掐着杨岳脖子,“让头儿知道了,肯定要打折你的腿!”

“你听我说!”杨岳脸上全是水,抹了把脸,压着嗓子道,“她寻死投河,被我捞上来了。”

“啊?!”今夏一愣,看向床上的翟兰叶,“她投河?会不会是被人丢进去的?”

杨岳湿漉漉地在圆凳上坐下,又抹了把脸的水:“不是,我亲眼见着的。三更才过,她一个人出来,一直走到河边,站了一会儿,就往下跳。”

“……你一直守在她家外头?”今夏看他。

杨岳不自在道:“爹爹歇下之后,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又睡不着……你先替她把湿衣裳换了吧,我担心她受凉。”

今夏拿了自己衣裳,费劲地替昏迷的翟兰叶换好衣裳,才看看他。

她太了解杨岳了:“你,是不是不打算把人送家去?”

“怎么能送回去!万一她又……又寻死怎么办?”杨岳急道,“她养家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

“那也未必,他要拿她赚营生,怎么会不理会她的死活。”今夏叹口气,“哥哥,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没有这个理呀!你救了她,理应将她送家去,劝人好好照顾她。你怎么能直接把她带回来呢?”

杨岳怒道:“难道,让我看着她再死一次!下次我还能不能在旁边,还能不能救到她?”

“……”

今夏烦恼地撑着额头,半晌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就是想来找你商量,反正不管怎样,不能再把她送回去。”杨岳斩钉截铁道,“那会毁了她的!”

“我说哥哥,你……天一亮,人家就会发现她不见了,你莫忘了她养家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走失了人岂会善罢甘休,万一被他发现是我们私藏了人,随便扣个拐带绑架的罪名,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哥哥,你还得想想头儿怎么办?”今夏一口气不带歇得劝他,最后焦急道,“况且,咱们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藏她!”

听罢她的话,杨岳闷头半晌不语,最后猛地站起身来:“她在这里会连累你,我带她走!”

“哥哥、哥哥……你坐下!你能去哪里?”今夏好不容易把杨岳按住,“让我再想想法子,总会有法子的……”

杨岳犯难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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