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老梅绸缎铺瞧瞧太太在不在,要是在,和太太说,她弟弟来家了。悠着点,别让太太走急了。」

宣怀风问,「姐姐出门了吗?这可不巧。我该先打电话来的。」

张妈说,「她说要买点好衣料,给孩子缝几件衣裳。我也说了,这种事我老婆子做就好,她偏不肯,说要亲自做。」

走到廊下,宣怀风抬眼远远一瞥,客厅窗子里面似乎有个人影坐着,就问张妈,「今天有别的客人?」

张妈嘴一努,哼道,「什么客人?现世报,没娘教的。」

宣怀风不解。

张妈才说,「不就是二房生的那个嘛。」

宣怀风惊讶地问,「是三弟来了吗?」

张妈便又哼了一声。

她和宣怀抿的亲生母亲二姨太,是天然的两个阵营。一来,她是伺候太太和小姐的贴身人,对于二房这种对手,向来带有不言自喻的一种优越感;二来,这位从风月场里出来的二房,又没有任何为人所称道的女子的美好品德。

二者相加,自然是极不屑了。

张妈说,「巴巴地一大早来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知道小姐不在,还厚脸皮地坐着等。只怕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小少爷,你可别忘了,他母亲是怎么对你的。宣司令死了留给你的东西,倒都入了他们娘儿俩的口袋。」

宣怀风道,「那些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他再不好,也和我们一母同胞。他必定是知道姐姐快要生了,过来瞧瞧,这也算一番心意。」

一边说,一边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实在混乱。

姓展的军长一露面,白雪岚那爱吃醋的就急了,索性直接动了手。其实仔细想想,展军长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何必弄得如此难堪?

给三弟的帖子,又是自己亲自下的。

把人家请来,却让人家上司受委屈,很不合道理。

宣怀风想定了,便对张妈说,「我到客厅陪他聊聊,一起坐着等姐姐。你弄点吃的过来吧。」

张妈说,「和那种人,有什么好聊的?我看他眉目间,比从前更不正经,仔细把小少爷你干干净净的人给熏坏了。」

宣怀风失笑,「难道我竟不能和自己弟弟说话了?」

张妈叹道,「我只是个老妈子,敢和你说什么行不行的?小少爷要去就去吧,我去摆设些好吃的来,可那只是为你弄的,不为别人弄。」

宣怀风笑着搂了她一下,「张妈一直偏心我。」

张妈被他亲热地一搂,绷紧的老脸也忍不住笑了。

宣怀风走进客厅。

宣怀抿正不耐烦地等着,转头见他进来,愣了一愣,沙哑着嗓子不痛不痒地叫了一声,「哥。」

宣怀风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问,「来看姐姐吗?」

宣怀抿点了点头,皱起眉,「姐姐怎么这会儿还不回来?」

宣怀风说,「再等等,她这样的身子,不会出去太久。你来看她,她知道了自然高兴。」

「想是这么想。」

宣怀抿咧了咧嘴,像是笑,却又笑得颇为难看。

这几句后,似乎就没有话题了。

宣怀风原想为昨晚的冲突道歉,但不知为何,总是不想开口。

兄弟俩都默默的,察觉到不舒服的气氛。

小丫头进来,往宣怀风手边的桌上放了一碗茶,不吭声就下去了。他端起茶,微微啜了一口,不经意往宣怀抿脸上一扫,忽然瞧见左额上一道青痕,不由问,「额头上怎么了?撞的?」

宣怀抿举起手,把前面几缕刘海扫下来,遮掩住。

宣怀风问,「到底怎么了?」

问了几遍,宣怀抿才冷着脸反问,「昨晚你又不是不在,难道没看见?」

宣怀风吃惊,「难道是那个展军长打的?」

那人昨晚无缘无故追到后院,目露凶光,把白雪岚惹恼了,叫宋壬等揍了他一顿。

白雪岚这样做当然不对,但对于展露昭,宣怀风也并没有什么好感。

展露昭自来熟的态度,是很不合宣怀风的个性的。

没想到,他竟然把气撒在宣怀抿身上。

宣怀抿和他关系再疏远,毕竟都是姓宣,宣怀风想着自己是兄长,弟弟被人打了,顿时气愤起来,「岂有此理,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有什么道理对你动手?你以后别在他手下做事了,还有什么地方被他打伤了?不行,我带你去找医生瞧瞧。」

站起来,要拉宣怀抿去医院。

宣怀抿啪地把他的手一摔,说,「你少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还说你怎么巴巴的给我发请柬呢,原来是为了当面侮辱我的上司,你存心让我丢差事,是不是?不过你也打错了算盘,展军长对我好得很。他从不动我一根头发!」

这话斩钉截铁,没有一点躲闪,像真有其事一般。

宣怀风更不解了,问,「那你额头上是怎么回事?」

宣怀抿在他面前,绝不肯说展露昭一点不好,信口开河道,「昨晚回去,事情被展司令知道了。他最疼展军长,知道展军长在白公馆吃了亏,又是我惹出来的事,气急了,揍了我一顿。要不是展军长护着,恐怕我今早起不来了。」

宣怀风说,「不管司令还是军长,那些带兵的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怎么好相处?我不能看你这样吃亏,你辞了差事,我帮你再找一处谋事。」

宣怀抿说,「我不辞。」

宣怀风问,「这是为什么?」

宣怀抿说,「有什么为什么?人各有志。听说你也没少吃白雪岚的亏,怎么你自己不先辞了他的副官,反而来管我的闲事?」

一句话,把宣怀风说住了,怔在那里。

半晌,宣怀风说,「也对,人各有志。」

叹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这时候,小丫头又进来了,端着一个大方盘,上面是几碟咸甜点心。这些都是张妈张罗的,平日宣怀风过来,张妈总是寸步不离,现在大概是厌恶宣怀抿,不肯过来,便使唤小丫头送了。

小丫头把点心碟子放到桌上,和宣怀风说,「张妈说了,还缺什么,请您传个话,她立即就做。」

宣怀风点头说,「和她说,这些就顶够了,用不着别的。」

小丫头答应着走了。

兄弟俩人刚才说冷了场,越发无趣,随手拿着点心在嘴里吃着,索然无味。半日,宣怀风看了看客厅一头放的大摆钟,正想着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忽然听见宣怀抿说,「我先和你打个招呼,那小飞燕,我怕是照顾不了了。」

宣怀风把头一回,忙问,「这话什么意思?」

宣怀抿说,「昨晚闹成这样,你还指望展军长关照她吗?他倒真的想继续关照,只是展司令恼火得很,知道这女子和白公馆有些关系,怎么能容她?听展司令的意思,要把她卖去窑子呢。」

宣怀风吃了一惊,说,「这怎么行?」

宣怀抿无关痛痒,冷笑着说,「人在展司令的公馆里,卖不卖,还不是司令一句话的事。」

宣怀风正色道,「三弟,人家好不容易出了火坑,忍心又推她进去吗?这事你不能不管。」

宣怀抿说,「我区区一个副官,敢和司令作对?本来可以求求军长,但你们昨晚这样对他,就算他心肠好,愿帮忙,我也没脸去求。你要有本事,带着海关衙门的兵打上门好了,别怪我这个当弟弟没给你提醒,展司令的兵都荷枪实弹,在首都里闹出什么大乱子,你别悔青了肠子。」

宣怀风出生军阀之家,极明白那些军阀作风,为一时喜好,不顾道德法律,有枪在手,无所不敢为。

要对付展司令,说道理是说不通的。

动刀枪的鲁莽做法亦不可取。

可是,又不能坐视不管。

宣怀风蹙眉想了一会,问,「知道要把她卖去哪里吗?什么时候卖?」

宣怀抿说,「我哪知道,展司令随口一句,大概就那么个意思。」

宣怀风斟酌道,「要只是钱的问题,由我出,不管多少,买下她就是了。但只不要卖了给别人,更不能卖给妓院。你也知道,她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请你也负起一点责任来。」

宣怀抿笑笑,「这干我什么事?弄了半天,原来你看中她了。不然何必费这么些心思?」

宣怀风极正派地盯他一眼。

宣怀抿说,「好吧,怎么说,你也是我哥,我只能做到仁至义尽。」

他踌躇了一番,说,「展司令的脾气,我也摸不准,但他看小飞燕不顺眼,要处置她,那是肯定的了。我倒想了个法子。」

宣怀风问,「什么法子?」

宣怀抿说,「我去和司令说,有一家窑子,想花钱买几个脸蛋好的姑娘招揽生意,何不把小飞燕卖个好价钱。虽然司令不在意这一点小钱,但这口恶气他是要出的,说不定会答应。他要是答应了,我就告诉你,让你把现款准备好。到时候,我把人带出来,你把钱给我,小飞燕嘛,你就悄悄领走罢。」

宣怀风一想,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点头道,「那好,就这么说定了。有动静,你打电话到白公馆找我。」

第四章

这样一番话下来,场面便没有刚才那样冷了,两人静静吃了几件点心,只以为宣代云很快回来,不料到了中午,还不见宣代云。

张妈在走廊上往客厅里偷窥,见宣怀抿没有要走的意思,心里暗骂他死皮赖脸不识趣。

不过宣怀抿是客,又是宣家三少爷,她也拿他无可奈何。饭厅里要备客人的午饭,只能把原本精心准备做给宣怀风姐弟的好菜,叫听差端过去,让两位少爷享用。

兄弟俩各有各的心思,胡乱吃了午饭,又等了许久,才听见两下汽车喇叭响隔着墙远远传过来。

宣怀风说,「一定是姐姐回来了。」

忙站起来,到厅门前迎着。

果然就见两个小丫头抱着满怀的东西进来,有外国牛皮纸包的,有玻璃罩子套着的小件,另有听差双手捧着几匹色泽鲜艳的布料。

宣代云手上拎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提包,穿一件坠着水钻的长敞袍,披着黑金相间云纹小坎肩,腆着大肚子,让一个老妈子搀着,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宣代云见到宣怀风就笑骂,「你真会赶趟,我在家等了多少天,影子也等不到一个。偏偏出一趟门,你就来了,要我怎么说,算准了日子的?我知道,你现在是大人物了,也不用把谁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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