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你们在外头等一等我。」

上次宣怀风中枪在这里养伤,宋壬负责守卫,对这地方早就有一种亲切的熟悉感,又知道宣怀风要探望的是自己认得的白云飞,只是趁着宣怀风开门进去时,眼睛机警地往里一瞥,瞥见里面一个病人躺在床上,盖着白被子,旁边坐着一个人,瞧背影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看来没什么危险,便点点头,留在门外了。

宣怀风进去,那坐在床边的女孩子才站起来,转过身,露出一张白皙精致的瓜子脸,小鼻子漂亮直挺,眉目如画,五官都和白云飞极相似。

她本以为敲门的是护士,见进来一个男人,有些意外,又有些羞,只好问:「请问您先生哪位?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宣怀风说:「是的,他朋友。我遇见另一个朋友,告诉我说他病了,所以来看看。没打搅他休息吧?」

女孩子忙说:「没有,没有。」

白云飞正躺在病床上稍寐,迷迷糊糊间听见妹妹和人说话,醒了一大半,睁开眼说:「怎么是你来了?不该为我惊动这么多人,真是罪过。依青,这里没有茶,你给宣副官倒一杯热水吧。」

宣怀风说:「别乱忙了,我来探病的,不要反而让你们手忙脚乱。」

走到床边,搬了一张木头凳子坐下,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一边问,一边审视白云飞的脸。

果然一脸病容,两颊瘦得微凹下去了,显得眼睛越发的大而黑亮,睫毛羽扇似的覆在上面。

宣怀风忍不住埋怨,「上次才再三叮咛了,临分手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有什么不好,一定给我打个电话。你进了医院,我还要听奇骏说才知道。我姊姊还再三嘱托我照应你,让她知道了,一定被她骂个半死。」

白云飞笑道:「你不要被这身病号服吓到,其实没多大毛病,就是着凉了咳嗽而已。本来用不着住院,是奇骏大惊小怪,非拉着我住。逼着我住院也就算了,怎么他又跑去当一回事的告诉你?真把事情越传越玄了。」

那女孩子拿玻璃杯倒了一杯热开水过来,宣怀风道一声谢借了,太烫不能喝,随手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白云飞说:「是了,你头一次见她吧。这是我妹妹,叫依青。依青,这一位是宣副官,为人很好,总照顾我,你快叫人。」

白依青很文静乖巧,只是似乎不常见外人,有些怕羞,声音细若蚊鸣,说:「宣副官,谢谢您照顾我哥哥。」

眼睛只盯着自己脚尖。

宣怀风只有一个姊姊,倒一直很盼望有个妹妹,他一向是不轻易和陌生人接触的,从前性子也偏内向易羞,看见白依青清纯腼腆,心里便有些亲近,说:「什么宣副官,你愿意,叫一声宣大哥好了。」

含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白依青剪着平肩短发,前额留着密密的刘海,穿着女学生蓝色布袍子,脚上是一双平底女式黑布鞋。

宣怀风见她这打扮,就知道她是正读书的了,问:「在哪一家学校上课?」

白依青转头看看她哥哥,见她哥哥点头,又把头转回来,小声说:「京溪女校。」

宣怀风说:「那是一家好学校,天主教会办的,学习的风气很正。」

白依青拘谨地答说:「是的。教我们的女先生,都是修女。平日在学校里住宿的学生,没有假条,不许出校门。」

宣怀风问:「你们也有学数学课吗?」

白依青点头回答:「有的。只是数学很难。」

宣怀风笑道:「别的不敢说,数学上的功课,要是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从前在学校来当教书先生,正是教数学。」

白云飞说:「依青你真是运气了,这一位可是英国留洋回来的数学大师。还不快点谢谢老师。」

白依青大喜,赶紧道谢。

和宣怀风顿时熟了几分,没开始那么怕生了。

三人正谈着,忽然从病房白布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看见了宣怀风,就说:「你这么快就来了?」

宣怀风一抬头,原来是林奇骏。

他刚进门时没见到林奇骏,以为他出去为白云飞拿药还没回来,没想到他已经回来了。这是医院最高级的病人套房,屏风后面还连着一间盥洗室,估计林奇骏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白云飞问:「你洗个苹果,怎么洗了这么久?」

林奇骏抬着手说:「你看,这医院的水管真要命,水龙头一开,乱溅了我一身,我只好在里面找了你一件衣服换上,幸亏我们身量差不多,不然只能穿着湿衣服了。」

白云飞问:「那苹果呢?」

林奇骏一拍额头,不禁笑了,说:「换了衣服就忘了苹果,放里头篮子里了,我真是丢三落四。这就去拿过来。」

转身又走了回去。

不一会,拿着一个洗得油皮发亮的很大的苹果回来,把另一手里的水果刀晃了晃,说:「我来削皮。」

白依青抿嘴笑了,用糯米似的细软声音说:「早知道要削皮,就不必洗啦。」

林奇骏说:「还是要洗的。不洗,那皮上面有灰,手蹭到灰,削皮的时候又蹭到灰上,碰到果肉,还不是脏?」一屁股坐在白云飞床边,低头快快地削起来。

白依青一听,也有道理,颔首说:「林哥哥真心细,我哥哥总说我做功课粗心呢。要是我像你这样,他就没得说嘴了。」

白云飞说:「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功课粗心。」

白依青对上她哥哥,未免有些撒娇,说:「我功课连女先生都说好呢,是哥哥你总嫌弃人,说人家粗心。那些数学题,我就不信你比我做得好,不然下次我把题目带回来,让你也做给我看看。」

白云飞说:「花钱让你去读书,就学了和我斗嘴的本事。让你出去买点东西,和柜台上的说两句话,你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还是断了尾巴的老鼠,低头垂眼一个劲的哆嗦。」

旁边两人听他形容,仔细一想,果然很像,不禁失笑。

白依青大窘,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哥哥你真是……有林哥哥他们在这里呢!」

林奇骏说:「什么林哥哥,我还林妹妹呢。依青,你哥哥已经够疼你了,自己舍不得用的吃的,都攒起来给你留着,学校里缺什么,二话不说给你买来,就怕你受一点委屈。就算为了你哥哥,你也要好好念书,将来不说做什么出人头地的事,至少知书达理,嫁个好人家,让你哥哥也享点福。」

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在已经削好的苹果上轻轻一切,割了好大一块果肉,递到宣怀风面前。

他这辈子削苹果,十次有八九次是削给宣怀风吃的,其他那一两次,只是在母亲面前尽孝,讨老人家欢喜。

此刻坐在白云飞床头,只顾着和白依青说话,却一时没想到别的上头,一切,一递,顺理成章,是这些年来自然而然的习惯,毋庸置疑的方向。

见宣怀风愣了愣,抬眼看了看他,微笑着没接过去,林奇骏才知道自己晃了神。

这是特意削给病人吃的,不知怎么鬼使神差,递错了边。

不由又想起年初两人在首都重逢,宣怀风病倒在大兴洋行门前,还是自己抱着他上了医院。

也是自己坐病床边上,亲手给他削苹果,一口一口地喂他吃。

彼时两人浓情蜜意,笑语巧言,同心同意,沉浸于碧波清漾的爱河,不知天上人间,何等甜蜜。

才不过多久的事。

沧海未桑田,物是已人非。

林奇骏捏着那片甜脆的苹果肉,心里酸得发涩,疼得发苦,一只手停在空中,伸不出,缩不回,彷佛冻僵了凝固在那里一般。

白云飞早看得一清二楚,他是个灵透性子,看林奇骏脸猛地一红,而后又沮丧中泛白,连忙笑着说:「我躺在这里动不了,劳烦奇骏帮我招待客人。没别的好吃,委屈怀风你吃块苹果,也算来过了。」

宣怀风也正尴尬,赧然一笑,接了过去,说:「又不是去你家做客,谈什么招待?你既然生病,应该享受病人最优先的待遇才对。我这样莽莽撞撞先贪嘴吃了,你可不要说我没礼貌。」

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动作好看自然,青白果肉,红唇白齿,像电影上放的风靡众生而在屏幕中不自知的主角一般,端让人心摇神驰。

林奇骏瞅得呆了,片刻才把目光收回来,掩饰着笑道:「他自然享受病人待遇,这不是还剩着一半吗?你一半,他一半,又吃得高兴,又吃得舒服。」

拿着刀子,又去切手里剩下的,要把果核挖出来,挑了净肉给白云飞吃。

白依青只有十四五岁,还不懂他们这里头的事,甜甜笑道:「一个苹果,也值得这样分来分去。等明儿我花自己的零花钱,给你们买几个苹果来,一人一个,不比分着吃好吗?」

宣怀风说:「苹果分着吃也没什么不好,又不是梨……」

一语未了,林奇骏忽然「嘶」地一声,双眉猛皱起来。

白云飞忙问:「怎么了?」要坐直了探头去看。

林奇骏心不在焉,指头上被刀子划一道口子,鲜血从口子里涌出来,直往下连线珠似的淌,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在下面接着,仍从指缝漏了几滴下来,顿时在白床单上开了几朵殷红的小红梅。

林奇骏说:「不好,把床单都弄脏了。」

宣怀风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床单。依青快去叫医生。」

依青点点头就往门那头走。

林奇骏忙把她叫住,说:「别去。」

苦笑道:「削个苹果就把手割了,我可丢不起这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伤,这屋子就有纱布,我自己包一下就好。」

宣怀风把林奇骏拖到窗边,对着光看看他的手,似乎割得很深,蹙眉数落了一声,「太不小心了。」

把几个抽屉打开乱翻,果然就翻了半盒药用棉花,一卷医疗胶布,一小包棉签出来。

再一找,又找了一瓶消毒酒精。

林奇骏说:「还是我自己来吧,不劳烦你。」一边说,一边偷瞧宣怀风的脸色。

模样很是可怜。

往日他虽极温柔有风度,但这样怯怯的,看人脸色赔小心的,却很少见。

由不得人一阵心软。

觉得自己着实冷硬凉薄了点。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说:「你老实安分一点,我自然就不烦了。手抬起来一点。」

把伤口外的血轻轻拭了,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伤口周围小心一触。

林奇骏疼得又嘶地抽了一口气。

宣怀风低声说:「对不住。你忍一忍,伤口不消毒,怕有细菌。」

林奇骏说:「没关系,你尽管来好了。我手上痛,心里是很高兴的。你毕竟还是没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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