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

三人未到大门,已经远远嗅到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两班人马,一边是白公馆的护兵,一边是广东军的大兵,隔着大门的台阶摆开阵势,乌黑的枪口都隔着半空牢牢对着,手指头扣在扳机上。

虽还没有开枪,但广东腔和山东腔的嘶吼对骂间,彼此问候对方亲人祖宗,局势一触即发。

这样要紧的时候,大门忽然从中间打开,走出三个一看就是大人物的高大男人来,立即吸引了众人目光。

白雪岚站在大门台阶上,目光往那二十来个广东军身上倨傲一扫,居高临下地问,「你们是哪位将军的人马?叫你们长官出来说话。」

那群广东军人见他这样威严,气势不由一弱。

保持着端枪的姿势,大家彼此看看,便有一个领头模样的军人大声说,「我们是广东军展司令这边的!我姓范,是展露昭展军长的护卫营营长,这里我就是长官!」

白雪岚说,「那好,你既然能做主,我就只问你。你一个广东军的营长,跑我的公馆来干什么?」

范营长恶狠狠地骂道,「你把我们展军长,打伤得几乎去了性命,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省,你以为警察厅不找你,就能够躲得过去?我们广东军,不吃这种王八亏!」

宣怀风见白雪岚站在大门前面,固然是威风凛凛,玉树临风,但也是活生生一个枪靶子。

这些广东大兵一个不讲理起来,打他一个黑枪,岂不是糟了。

宣怀风急得心里火燎一般,想伸手把白雪岚拉回到大门里,但又琢磨着这样一来,会显得白雪岚示弱,倒坏了白雪岚的事。

于是,他自己慢慢地身子蹭上来,想稍微给白雪岚挡住一点侧面,要是有人打枪,自己好歹算是个人肉盾牌。

刚走了一步,白雪岚像欲咬人的狼一样,狠狠一眼,直剐到他脸上。

孙副官在后面伸手,赶紧把宣怀风拽回门墙底的暗处。

白雪岚看宣怀风回到安全地方,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和那营长扯皮,说,「城里今天出了大案子,我是有听见风声。不过我不明白,你们军长受伤了,怎么就要闹到我家门口来?难道我们海关总署的人,好好吃着皇粮的活计不干,却去打你们军长的黑枪?」

范营长骂了一声娘,对白雪岚说,「少他妈装蒜!你还想推到自己手下身上去,打伤我们军长的人就是你!这是军长亲口说的!天大的人证,任凭你穿得人模狗样,你就是个打黑枪的贼!今天你不交代,你问问兄弟们手里这几十把硬家伙,放你过放你不过!」

他手一摆,耳听着就是一阵拉枪栓的声音。

宣怀风一阵心惊肉跳,孙副官料到他要动作的,用力按住了他。

白雪岚在白公馆门前灯火通明之处,印出一张俊脸,棱角分明。

他受了范营长的指控,盯着范营长的目光,眼里像藏了两块冰似的冷,倒用警察审贼般的口气问,「你叫你兄弟们手上几十把硬家伙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头一句,说你们军长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省。后一句,又说他亲口说的,是我打了他的黑枪。我倒要问,到底你们那位军长,是人事不省,还是清醒得能亲口做起供来了?」

这个问题,很是刺中要害。

白雪岚一问,他这边的护兵固然胆气越发壮,竟发出讥笑声,杂七杂八地说道,「那是,一下子死过去了,一下子又亲口说了。诈尸不成?」

「分明就是过来讹诈的吧。」

「格老子的,讹到我们总长头上来,那也是瞎了眼。」

即使广东军那边,也有几个士兵,把目光转到他们自家营长身上。

范营长脸上露出青紫的颜色来,强硬地说,「军长现在是在医院里。但是军长的宣副官说的,军长对他说了,军长认得那蒙脸打枪的人,就是白雪岚!」

白雪岚一愕,竟是忍俊不禁了。

才说了一个「你」字,猛地一阵警号轰鸣,由远而近,刺耳之极,这种巨大的噪音之下,谁说话也听不清的。

不一会,几辆车身深黑白边的警车已经开了过来。

停下后,蚂蚁似的跑出一群警察,站到白公馆大门护兵这一边,把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广东军。

周厅长被几个下属保护着,一脸怒色地过来,只管吼着骂,「怎么了?怎么了?你们这是指望着吃牢房了!这是首都,警察厅管着治安,犯了法,本厅长谁都敢抓!」

范营长大概也知道这位大人物是谁的,总不好把枪口对准他,只好命令手下把枪先放下来,指着白雪岚,对周厅长道,「就是他!打伤了我们军长!宣副官……」

周厅长不许他往下说,生气地狠狠摆手,「宣副官,宣副官。你们那宣副官算什么东西?他是人证吗?他有证据吗?凭着一句没听清楚的话,他也敢这样乱来。展军长昏迷前,话都说不清楚,那宣副官就笃定自己没听错?」

「可是军……」

「你们军长现在还在抢救!再说了,蒙着脸,只看身段,能看出是谁来,这不是笑话?」周厅长板着他那张黑脸,斩钉截铁地说,「别说什么宣副官,就算展露昭醒了,亲口说出来,他这个证人的证词,我看也靠不住!法律上的事,都要讲真凭实据!」

范营长也不是好打发的,坚持着说,「我们当兵的,不知道什么法律,长官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周厅长为了那忽然冒出来的大案,今天一整天,没得片刻安宁,一顿晚饭吃了才小一半,就接了这么一个要命的报警电话,只能不顾死活地赶过来控制局面。

他一肚子的恼火,正缺人发泄,把这不识趣的土鳖营长,骂得狗血淋头,「连你们展司令见了我,也十二分的礼貌。你算什么东西?胆子比狗还大,等你们展司令来领人,我看他怎么交代。来人,通通带回去!」

厅长下了指令,警察们都过来,卸枪的卸枪,锁人的锁人。

因范营长到白公馆来,不是展司令下的命令,听周厅长说出展司令的名头来,便也不敢继续倔脖子,只一犹豫,二十来个人,就被铐起来,分送到几辆警车上去了。

周厅长解决了这些人,转头一看,白雪岚就站在大门上,微笑地看着他,便也在脸上挤出一点笑来,向白雪岚颌首。

他自认为这次自己的立场,是摆得相当公正的,警察厅的处置,没有丝毫犹豫,也是雷霆万钧。

周厅长走到白雪岚面前,又是感概,又是叹气,说,「白兄,你看看我这差事,当真是不容易,可谓是按下葫芦,又浮起瓢。早就万事缠身,忙案子还忙不来,这群当兵的,还总要钻出来惹事。」

白雪岚问,「到底怎么闹到我公馆来了?不管城里怎么乱,我总以为,我这个公馆,大概还是清白的。」

周厅长说,「这事说来也奇怪,他们那位展露昭军长中了一颗流弹,下午这些大兵上街闹事,说要抓祸首,我已经狠狠惩治一番,扣留了几个带头的了。对了,那位军长的一个副官,也姓宣的,我听说,不是你手下那位宣副官的亲戚吗?」

白雪岚说,「宣怀抿吗?那是我副官的三弟。」

周厅长说,「就是他了。不瞒你说,就是这位宣副官,下午已经到我警察厅来了一趟,说是你抢了查特斯商行,打伤了展军长,要求我立即派人,把你抓捕归案。你说可笑不可笑?」

白雪岚好奇地问,「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我是一点也不知道。怎么警察厅也不告诉我一声?」

周厅长说,「这是无稽的指控,他既没有证据,说到证人,那证人又正昏迷着。何况我看他那说法,证人看见的,只是个蒙脸的男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凭着这个,也要我抓人,还是抓一个海关总长,我是这样的胡涂虫?」

白雪岚微微笑了笑,中肯地说,「周厅长是办案的专家,这法律上的事,比谁都清楚。但我只向你有一个请求。」

周厅长忙道,「请说。」

白雪岚说,「你知道我这身份,一则,是政府里头的人员,二则,又是总理的亲戚。有这两条,我自问对着公务,一向是自律的。」

周厅长插了一声,说,「那是。」

白雪岚说,「所以广东军那边的指控,可笑归可笑,要是警察厅那边,有需要到的地方,我倒有些胆怯,很愿意配合,洗清我的嫌疑。免得外面那些无知的媒体,又要造出一些可笑的言论,说海关总长涉嫌抢劫,警察厅却不调查。连累了老兄,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不如现在带了我回去,调查过一番,确定了没有嫌疑,再放我回来。也让旁人看看,警察厅不管对着谁,都是绝不徇私的。」

周厅长对白雪岚的厉害,早就领教过了。

那一课上得血淋淋,腥味扑鼻,吓得周厅长回家后连躺了两个礼拜,可算是此生不渝的大教训。

他哪里还敢信白雪岚这只笑面虎。

什么自律,什么胆怯,愿意配合,过意不去云云,只是场面上的漂亮话。

但他却压根也想不到,白雪岚真的是劫案的幕后元凶,只暗忖,这姓白了得罪了不少媒体,这指控传出去,恐怕又给他抹黑,他这是暗示我帮他这个小忙了。

这倒只是一件顺口人情。

周厅长故作正色道,「白总长,我这是小看我周某人了。我们警察办案,都是按着程序来,如果随便一个人来无缘无故的诬陷,我们就把另一个人抓来调查,那巡捕房里,岂不都是冤犯了?我不理会广东军的指控,并不因为你的身份,而是我心里对事情的真相,有几分数。」

说着说着,倒猛地想起在总理府开会时,白雪岚送自己的那个人情。

何不就送还给他?

周厅长便说,「若是他们不服气,要起证人来,我还可以亲自做一个证人呢。案发时,我带人搜戒毒院,你不正在戒毒院吗?他们一定要说你打伤了展露昭,除非你会分身术。」

白雪岚赞道,「果然是我方才说的,这种查案子的事,毕竟老兄才最老练,刑侦手法,不是人人懂的。」

又问,「今天开过会后,总理说你办这样大案,警察厅怕是人手不足,打算让我给老兄打个下手。不知道,总理和老兄提了没有。」

周厅长说,「我接到总理电话了。这真是极好,我这里正不少地方需要帮忙。警察厅和海关总署协同办理此案,估计明天就能接到正式公文。这一来,可就要倚重白老弟了。」

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因都各自有事要办,很快就告辞了。

白雪岚为表示友好,亲自把周厅长送到汽车上。

周厅长一行,回程时关了警号,在黑沉沉的街道上驶回警察厅。

出了如此大案,这一夜,警察厅许多人是必须加班加点干活的,里面倒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周厅长进了他那间大办公室,就有一个副局长过来,向他报告,「广东军派了一个代表来,还请了一个洋律师,说今天被抓的那十来个兵,要保释出去。」

周厅长一听就来了火气,脱下白手套,往办公桌上一甩,说,「这群蛮人,太不知王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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