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现场一时有些混乱,由于雨势太猛的缘故,天色又黑下来,车子看不清方向,已经有连续几辆撞在一起,路口堵得一塌糊涂。

消防车的警示灯亮在这雨夜里,闪烁的人心发慌。

消防员分成好几队检查路况搭救路边围困的车辆,留下一队在现场。地下桥的水位不断在增高,已经快要淹到腰部,有几辆车也被困在水里。

江措正沿着地下桥外的长街往下走,他已经换上了消防服,整个人都是一袭黑,只有衣服上明黄的横条在这雨夜尤为显眼。

他打着手电筒,一边走一边检查路况。

还没走多远,就听见身后的指挥现场发出几声喊叫,又是那个女人,堵在程勇跟前,不用猜也知道说什么。

他哼笑一声,回头继续走。

前面有人喊他:“兄弟,帮个忙。”

那人开着一辆五轮,车的后半部分陷入了水坑里打滑出不来,此刻正费力推着,却毫无作用。

江措迅速跑了过去,搭了把手。

他一脚踩进水坑,消防靴直接被淹了,雨水灌进他的嘴里,迎面打在脸上,身上,哗啦啦跟倒似的咯嘣响。

江措卯足劲喊:“来,一二三!”

这样来回了好几次,车子一直打滑出不去,眼看着就要上去,力度不行又滑了下来。开车的人也加大了油门,江措后边又推了几次。

最后一次他低吼一声,用尽全力,膝盖往上一顶,整个人身体向前发力,一气呵成将车子推了上去。

几乎就是一瞬间,天地崩塌一声重响。

身边一起推的男人吓了一跳:“啥声音啊这是?”

江措很快回头,地下桥一部分塌陷在水里,直接砸向刚才陷进去的那辆车,随即听见一声女人撕裂的尖叫。

他迅速跑了回去,六子他们也过来了。

幸亏只有一辆车子沦陷,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后怕的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坍塌。

六子拍拍胸口,道:“得亏没去捞车。”

长城感慨:“这种天灾**猝不及防,谁知道自己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事儿,还是认真工作吧咱。”

那个女车主,此时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江措走到程勇身边,道:“今晚有人睡不着了。”

程勇叹了口气,拍了拍江措的肩。

那一晚整个消防队都没有停下来过,每一队两个人穿梭在水洼极深的街道上,协助车辆通行,行人脱困。

有一个街道直接被水淹了,江措直接拉了条绳子过去,让围困在路边的人抓着绳子去到对面。而他整个人一直都泡在水里,被水淋打着,脸色很不好。

直到半夜三四点,雨才差不多停了。

山城终于恢复了平静,街道上被水冲的一地垃圾,路两旁的树也被这场大雨砸的快秃了,一副萧条飘零的模样,像被扫荡过一样。

天微微有些亮起来的时候,江措他们才缓下来。

对讲机里,程勇喊:“收队。”

江措那时候刚检查完最后一个路况,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路边的积水慢慢褪去,他拎着头盔,一边抽烟一边往前走。

身后消防车慢慢滑过来,长城打开窗子叫他:“上车,队长。”

江措咬着烟,扯下身上的消防服,连同头盔一起从窗户扔了进去,抬头含糊道:“你们回。”

“你去哪儿?”六子探出头。

江措眯起眼:“找抽是吧。”

六子倏地缩回脑袋,嘿嘿一笑。

江措:“赶紧走。”

消防车呼啸而去,留下江措一个人在后面。黑夜还没有完全褪去,远处夹杂着几处灯火,照着前边的路。

江措捏着烟抽了一口,拿在手里。

雨后草地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芳香扑着鼻子,散发在这微亮的天色里,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衬的四周安静极了。

江措又吸了几口,将烟扔地上踩灭,走进一个小区。

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还睡着,小区里却有一些闹腾。有一棵大树被大雨刮倒了,拦腰折断,直接压在一辆汽车上,车顶被砸的陷了进去。

那棵树至少四十年了,又粗又壮。几个男人共同使力想把那半截从车上扛下去,江措也过去帮了一把,完事儿拍了拍手,有人递给他一支烟。

他笑着接过,抬手以示谢意。

一个人男的看到江措身上穿的裤子,道:“你是消防员呀。”

江措:“嗯。”

“昨晚山城出了不少事故,没少忙吧?”

江措:“还行。”

“住这?”

江措:“找个人。”

他刚说完看见身边不远处一抹纤瘦的身影走了过去,带着一顶黑色帽子,头发从耳后别下来落在肩膀上,穿着灰色的毛衣外套,里面似乎还是一身睡衣。

男人还在问他:“这片我都熟,兄弟你……”

江措说了声不好意思,疾步跟了上去。

徐鲁走得快,她意外会在这看见江措。

这里的居民楼有些年代,除了几栋是筒子楼,其他都是五层高,一排排房间面朝外,栏杆围着,是以前的政府办公楼改修的。

徐鲁住在二楼的走廊尽头,对面还有一户,挡着光线,走廊有些黑,灯是声控的,徐鲁走的又轻又快,生怕江措跟过来。

她一进屋就将门上了锁,没敢开灯。

可是门口还是传来他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逼近,缓缓地,不轻不重,慢慢停在她的窗外。

徐鲁听见打火机响,看见窗外的火光。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鼻子一酸,急忙捂住了嘴,偏过头看着房间的一片黑暗里,他手上的那束光照了一点进来。

江措问:“这个点跑出去做什么?”

徐鲁不响。

江措低头吸了一口烟,静静的等着。房间外的温度很低,下过一场雨的缘故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在零下了。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背心,凉透了。

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很多时候她去上课,他忙完就来接她,等在她们的教学楼下,偶尔也会去她教室门外等,也是靠在窗外,低头玩手机。

有一次大半夜她心血来潮,非要拉着他去影院看午夜鬼片,结果整场电影看下来两只手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不管他怎么哄都不看一眼。

后来看完出来上厕所都不敢去,等到厕所没人,他一个男的进了女厕陪她,遇见保洁阿姨,还以为他是变态要报警。

江措想到这,笑着吸了口烟。

他低低道:“昨晚永芳街的地下桥塌了,我就在几十米外站着,你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徐鲁静静的垂下眼,她刚就是从那边回来的。昨夜暴雨,她怎么都睡不踏实,这里的房子不隔音,半夜听见隔壁大姐说桥塌了,砸死了一个消防员,她吓得披上外套就往外跑。

去了才知道砸的是车,半个魂才回来。

江措继续说:“想喝点酒。”

徐鲁弯了弯嘴角,无声道:“傻子。”

“忽然觉得很累,特别想睡一觉。”江措淡淡道,“一觉醒来你在边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鲁眼眶募得湿润了。

“我是不是挺混蛋的?”

徐鲁抬眼,不让泪水流下来。

江措说着闷声咳嗽了几下,他拿下烟缓了一会儿,没有再抽,就这么懒散的靠着窗,微偏着头。

“你不说我也知道。”江措苦笑,“是挺渣。”

徐鲁轻轻吸了口气。

“妍妍。”他这一声极低极轻,“我想知道你退学那一年怎么过来的?是不是特别恨我?”

徐鲁被他这一声弄哭了。

她刚刚蓄积在眼眶的泪好不容易憋回去,又猛地流了下来,跟决堤的洪水似的,泪流满面。

那一年怎么过来的?熬。

他爸出事以后,她去找过他,找他的朋友打听,知道他那段日子一直混在K厅,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记得那是个傍晚,她去找他。

当时就站在包厢门口,听见里面一堆人嬉笑怒骂,她轻轻将门推开一点,看到他搂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孩子,显然有些喝多了,表情放浪。

有人问他:“你现在什么打算?”

他静了片刻:“不知道。”

“你现在这样不太好吧,我听说妍妍退学了。”他那个朋友是他们共同熟悉的,有些担心道,“你不问问?”

他吸了吸脸颊,喝了一杯酒。

她听见他冰冷冷道:“别他妈跟我提她。”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又喝了一杯酒,搂着身边那个女孩子的脸,强势的吻了下来,包厢里响起一阵起哄声。

她跑回了家,把自己关进房里不出门。

徐冰怎么问都不说话,吓得哭了好几次,后来问了方瑜才知道怎么回事儿,却未曾有一句责骂,倒是与江河一起,想着法儿的让她好起来。

她恨他吗?怎么会呢。

更多的是害怕,怕他不爱她,怕他离她而去,怕他不要她了。她想她是很好哄的,不会给他添麻烦。可他还是走了,这一走就是七年。

门外,江措叫她:“妍妍。”

徐鲁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忍着不哭出声。

“我后悔了,妍妍。”他低声道。

她的眼泪砸在地上,像昨夜大雨。

江措慢慢直起身,站定在房间门口,他抬手想敲两下门,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手放了下来,一时竟然有些紧张。

他说:“昨天你爸给我打过电话。”

徐鲁后背一僵。

“我什么都知道了妍妍。”

徐鲁脑袋嗡的一声。

江措半低着头,忽然发觉房门打开了,他倏地抬眼,一愣,一个肥大的四十来岁的女人看着他,气道:“一个大男人能不能直接点?!把我听的累的没一句说到点上,扯那些有用没用的干啥?就说你爱她想她这辈子没她不行,怎么从你们男人嘴里想听句软话就那么难呢?!”

江措彻底愣了。

身后忽的吱呀一声,他回过头。

徐鲁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天慢慢的亮了一点点,有微光洒进来。他站的那么近,高大挺拔,下颌紧绷着,一双眸子漆黑深沉。

胖女人悄悄地关上了门。

走廊上就剩下他俩,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他们互相对视了很久,直到一缕清晨的风吹了进来。

徐鲁问:“我爸说他有一个朋友会来,是你?”

江措:“嗯。”

徐鲁不再说话了。

江措舔了下唇,偏了下头又看向她,目光很深。他看着她的脸颊,在这昏暗里模模糊糊,只有那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他昨晚就发疯似的想她。

地下桥塌陷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想她,想她十八岁的样子,十九岁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和他做那事儿的样子。

她那么柔软,被他圈在身下,总是会害羞的躲过不看他的脸。大多时候都是不出声的,凭他怎么逗弄,都不叫。这么多年了,他记得最清晰的大概就是她捂脸笑,和他做都会不好意思的扭过脸,两只细胳膊推开他就是不要。他那时也是逗她,看见她这样却是真他妈过瘾。

昨夜开始,他就发疯的想她。

江措狠狠压住了心底那股燥热,看着她干净的脸颊,落在耳边软软的头发,还有些迷茫的眼神。

他叫她:“妍妍。”

她没出声。

听他道:“心里还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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