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昭望着正屋前两株高大的玉兰树,恍如隔世。

她笑着对素心道:“走,我们们去看看崔姨奶奶去。”

素心一颗紧悬着的心也落了地,她笑着拉住了窦昭:“好小姐,您还是先梳洗梳洗再去吧!您看看您现在这个样子,只怕崔姨奶奶看见了又要担心了。”

窦昭低头,看见丁香色的绣鞋上沾了好几个泥点子。

她不禁失笑,由甘露服侍着洗了个热水澡,绞干了头发,这才换了身衣裳去了祖母那里。

红姑早得了信,撑着伞在门口等。

见着窦昭,笑盈盈地曲膝福了福,问起田庄的事来:“怎样?庄稼还有救吗?”

“只能指望秋玉米了。”窦昭说着,和红姑进了正房。

祖母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听着话音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问了各家受灾的情况,怎么处置的,村里人都说了些什么。

窦昭一一作答,宋墨的事自然是只字未提。

祖母把窦昭夸奖一番:“……没想到你在农事上这样有天赋!这件事也处置得很好,等雨停了,你记得跟陈先生说一声,每家每户发十斗玉米面,先把这几个月度过去了再说。”

“陈先生有急事,去了京都。”这是和陈曲水事先商量好的说辞,“他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受过一个朋友的恩惠,如今这朋友遇到了难事,陈先生赶了过去帮忙,恐怕要到秋天才能回真定。”

祖母不疑有他。只是担心陈曲水走得这么急:“看来这件事非同小可。寿姑,你应该给你父亲写封信,就是帮不上忙,有个熟人。胆子也大些。”又问她,“你送陈先生程仪了没有?陈先生身边是谁在服侍?他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您要多照应着点。”

祖母待人真诚实在。没有一丝虚伪。

窦昭在心里感叹着,笑道:“您就放心好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不会委屈了陈先生的。”

实际上的确走得急,又因为是和宋墨一起走的,陈先生孤身上路,身上只带了窦昭等人七拼八凑的十两碎银子和二十两银票。还好留了几件衣裳在田庄,要不然连换洗的衣裳都成问题。

宋墨理应承担起陈先生的吃穿嚼用才是。

窦昭气愤地想着,还是担心陈先生受了委屈,段公义去账房支银子的时候,她吩咐段公义:“想办法给陈先生送一千两银票去。”

她在京都住了十几年。深知京都居,大不易。

段公义应了,听了窦昭的吩咐按照谭老太爷的喜好买了些补身体的药材之外,还买了几幅字画、几本古藉送到了谭家庄。

谭老太爷已年逾古稀,听说窦昭派了人来看望他,拂着齐胸的雪白胡子呵呵直笑,对孙子谭举人道:“这位窦四小姐有点意思。”

谭举人只在一旁陪着笑。

谭老太爷就问起那孩子。

“孩子我让人连夜抱去了保定府,乳娘我让梅公子带了回去。到时候只说十八家的生了对双生子就是了。”谭举人道,“如果蒋家能度过这一劫。把孩子要回去了,就说那孩子夭折了。要是度不过这一劫,我让十八他们过两年再回来,到时候孩子都两、三岁了,就算是差几天也看不出来。要是真有人看出什么来,就拿一个顺产一个难产说事。也能搪塞过去——并不是所有的双生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谭家老太爷满yi地点了点头,手捻胡须感慨道:“你们总怪老祖宗立下来的规矩挡了你们的前程,可你看蒋家,倒是荣华富贵,烈火烹油,结果怎样?还不是一锅给人端了!连自己的骨血都保不住……”

谭举人顿时老脸一红,低声道:“爷爷,蒋家的事,我们们真的不管?”

“世间万物,一啄一饮,皆由天定。”谭老太爷叹道,“我们们就算想管,能管得着吗?若是能死了他一个,换来全家的性命,倒也死得不冤枉。”

谭举人想起那个大碗喝酒,击剑纵歌、睨视天下的身影,觉得视线突然有些模糊。

※※※※※

窦昭也在想孩子,不过她是在想前一世这个孩子到底是生是死。

如果当初多留意些宋墨的事就好了!

她也好决定和谭家交往到哪种程度。

有这样一只猛虎比邻而卧,又有几个人能安生睡觉?

无知者无畏,要不是宋墨,她怎么知道谭家?

真是伤脑筋!

窦昭狠狠地朝手中的李子咬去,李子咔嚓一声,被咬走了一半。

素兰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四小姐,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眨着不大的眼睛问窦昭,“您想先听哪个?”

窦昭递了个李子给她,道:“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

素兰嘻嘻笑,道:“坏消息是——王大人被弹劾,说他什么强买强卖,不修私德,纵容子女仗势欺人……”

她还为是定国公被人弹劾了呢!

窦昭有点失望,道:“都说他们干了些什么了吗?”

“没有。”素兰笑道,“不过听说被骂得挺惨的,连皇上都下旨问话了。”

窦昭撇了撇嘴,道:“那你所谓的好消息就是我五伯父做了内阁大学士啰?”

“您怎么知道的?”素兰睁大了眼睛。

“这还不容易。”窦昭意兴阑珊地道,“如果是其他人弹劾王行宜,肯定会把他的罪状一条一条地列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扣些大帽子,说些笼统的话,肯定是怕把窦家也牵扯进去。既然连皇上都下旨问话了,不管这些事是真是假,内阁为了避嫌。肯定不会让他入阁了。你又说有个好消息,不是我五伯父做了内阁大学士还能是什么?”

“小姐,你好厉害啊!”素兰满脸的佩服。

“什么厉害不厉害的。”窦昭不以为然地道,“你要是像我这样。也会和我一样厉害的。”

“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小姐这样的啊!”素兰羡慕地望着窦昭道,“小姐怎么晒也晒不黑,我就是躲在屋里也养不白。”

窦昭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素心端着一碟洗好了的桃子撩帘而入,喝斥着妹妹:“你又胡说了些什么?”

“没有,没有。”窦昭摆着手,让素兰吃桃子,“这两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素兰道:“是六老爷差人回来报的喜。东府那边已经开始打赏了。扫地、擦桌子的小丫鬟、小厮每人十个承平元年的铜钱,三等的丫鬟、婆子、媳妇子每人一百,二等的二百。一等的三百,有头有脸的管事和管事嬷嬷是一两银子,我亲眼看见三老爷的随从抬了银子回来!”

在官场上,早一天中进士,晚一天中进士。早一天入阁,晚一天入阁,都是论资排辈的重要依据。

这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她吩咐素心:“等东府的人给我们们报了喜,我们们也照着东府一样的打赏。”

素心笑着去准备铜钱、银子去了。

东府那边报喜的人过来了。

“去给五小姐说一声。”窦昭叫了甘露和素绢进来帮她收拾打扮,“我们们得过府去给二太夫人道个喜。”

素兰主动跑去通知窦明。

回来悄悄地跟窦昭道:“我跟五小姐一说,五小姐就哭起来了。我就说,这大喜的日子您要是红着两个眼睛,只怕二太夫人心里会不高兴。五小姐气得朝我丢了一个茶盅,我一闪。茶盅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我就跟周嬷嬷说,这茶盅是官窑新出的斗彩,一套茶具十二两银子,这摔碎了一个,这套茶具就用不成了。只怕库房的管事嬷嬷不好交代,您不如在外面买一套补上……”

甘露和素绢就在一旁捂了嘴笑。

窦昭无奈地摇头。

她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很喜欢与人争斗的,何况是素兰这个活泼到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小丫头。

“你们都比她年纪大,和她争这个气做什么?”窦昭教训她们,“以后再不许说这样的话。”

甘露和素绢齐齐应是,素兰却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梳妆打扮好的窦明由周嬷嬷陪着走了过来。

窦昭见她脸上光洁红润,看不出任何异样,暗暗点了点头,一起去了东府。

每个人脸都上都洋溢着掩盖不住的喜气,见着窦昭和窦明不停地道喜,奉承的话像流水似的往外直淌,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等进了二太夫人的厅堂,窦昭这才发现窦家的人都到齐了。

二太夫人正和二太太商量着怎样庆祝。

见窦昭过来了,忙招了她到身边坐,问她:“这大戏是唱十天好,还是唱十五天好?”

上次家里出了三个秀才,连唱了十天的大戏。

窦昭笑道:“我看家里人围着吃顿饭好了。唱戏,未免太喧嚣了些。”

不过是刚刚入阁就这样大肆庆贺,不免有些张狂,像那暴富人家似的。

大家俱是错愕。

二太夫人沉思了片刻,一抚掌,道:“还是我们们寿姑通透。就这么定了,家里人一起庆贺庆贺就算了。”

二太太也反应过来,再看窦昭的时候,就多了几分郑重:“你六伯母去了京都,家里就少了一个帮衬的人,寿姑你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事,这几天就过来在帮我整几桌酒席吧?”

这对别的闺阁女子来说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可对她这个可以指导别人怎样主持中馈的人来说,那就是去帮忙。

她才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我什么也不懂,还是让几位堂嫂帮您吧!”窦昭笑着拒绝了,“这雨刚刚停下来就出了大太阳,我那边的花房可遭了殃,这几天要盯着那些丫鬟、婆子把我的花房整理出来,不然今年成活的那株双色牡丹只怕是难逃一劫了。”

二太夫人不懂养花,可她知道能养出一株双色牡丹意味什么,毫不犹豫地放窦昭回了府。

等窦家吃过庆祝宴,京都那边传来消息,王行宜被调任云南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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