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萍姑和胡药师已护送着李大嘴遗体走了。临走的时候,铁萍姑似乎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什么话都没有说。小鱼儿却知道她是想问问江玉郎的下落,而她毕竟还是没有问出来,可见她对江玉郎已死了心。

这实在是好几个月来,小鱼儿最大的快事之一。

临走的时候,胡药师似乎也想对小鱼儿说什么,但他也像铁萍姑一样,欲言又止,并未说出。小鱼儿也知道他是想问问白夫人的下落,但他并没有问出来,可见他已将一片痴心转到铁萍姑身上。

这也令小鱼儿觉得很开心。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是人生的最大快意事。

小鱼儿面带着微笑,喃喃道:“无论如何,我还是想不通这俩人怎会要好的,这实在是件怪事。”

苏樱柔声道:“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是在患难中相识的,人的情感,在患难中最易滋生。何况,他们又都是伤心人,同病相怜,也最易生情。”她嫣然一笑,垂着头道:“我和你,岂非也是在患难中才要好的么?”

小鱼儿朝她皱了皱鼻子,道:“你和我要好,但我是不是和你要好,还不一定哩!”

苏樱笑道:“你莫忘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呀!”

小鱼儿笑道:“你少得意,莫忘了你的情敌还没有出现哩,说不定……”他本想逗逗苏樱的,但是提起铁心兰,就想起了花无缺,他心就像是结了个疙瘩,连话都懒得说了。

苏樱的脸色也沉重了起来,过了半晌,才叹息着道:“看来你和花无缺的这一战,已是无法避免的了。”

小鱼儿也叹了口气,道:“嗯。”

苏樱道:“你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拖延?”

小鱼儿道:“嗯。”

他忽又抬起头瞪着苏樱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苏樱嫣然道:“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甜蜜的笑容刚在脸上掠过,她就又皱起了眉道:“你想出了法子没有?”

小鱼儿懒洋洋地坐了下来,道:“你放心,我总有法子的。”

苏樱柔声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有法子。可是,就算你能想出个比以前更好的法子,又有什么用呢?”

小鱼儿瞪眼道:“谁说没有用?”

苏樱叹道:“就算你还能拖下去,但事情迟早还是要解决的。移花宫主绝不会放过你,你看,她们在那山洞里,对你好像已渐渐和善起来,可是一出了那山洞,她们的态度就立刻变了。”

小鱼儿恨恨道:“其实我也早知道她们一定会过河拆桥的。”

苏樱道:“所以你迟早还是难免要和花无缺一战,除非……”苏樱温柔地凝注着他,缓缓道:“除非我们现在就走得远远的,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也不见任何人。再也不理任何人。”

小鱼儿沉默了半晌,大声道:“不行,我绝不能逃走,若要我一辈予躲着不敢见人,还不如死了算了。何况,还有燕大伯……我已答应了他。”

苏樱幽幽叹道:“我也知道你绝不肯这样做的,可是,你和花无缺只要一交上手,就势必要分出死活,是吗?”

小鱼儿目光茫然凝注着远方,喃喃道:“不错,我们只要一交上手,就势必要分个你死我活……”他忽然向苏樱一笑,道:“但我们其中只要有一个人死了,事情就可以解决了,是吗?”

苏樱的身子忽然起了一阵战栗,颤声道:“你……你难道能狠下心来杀他?”

小鱼儿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苏樱黯然道:“我知道你们这一战的胜负,和武功的高低并没有什么关系,问题只在谁能狠得下心来,谁就可以战胜……”

她忽然紧紧握住小鱼儿的手,颤声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小鱼儿笑了笑,道:“你求我娶你作老婆?”

苏樱咬着嘴唇,道:“我只求你答应我,莫要让花无缺杀死你,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小鱼儿道:“我若非死不可呢?”

苏樱身子又一震,道:“那么……那么我也只好陪你死……”她目中缓缓流下了两滴眼泪,痴痴地望着小鱼儿道:“但我却不想死,我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地活着,活一百年,一千年,我想我们一定会活得非常非常开心的。”小鱼儿望着她,目中也露出了温柔之意。

苏樱道:“只要能让你活着,无论叫我做什么都没关系。”

小鱼儿道:“若是叫你死呢?”

苏樱道:“若是我死了就能救你,我立刻就去死……”她说得是那么坚决,想也不想就说了出来,但还未说完,小鱼儿就将她拉了过去,柔声道:“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死的,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望着窗外的天色,忽又笑道:“我们至少还可以快活一天,为什么要想到死呢!”

一天的时间虽短促,但对相爱的人们来说,这一天中的甜蜜,已足以令他们忘去无数痛苦……

深夜。

四山静寂,每个人都似已睡了,在这群山环抱中的庙宇里,人们往往分外能领略到静寂的乐趣。但对花无缺来说,这静寂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几乎所有的人都已来到这里,铁战和他的朋友们、慕容姊妹和她们的夫婿、移花宫主……

花无缺只奇怪为何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他们也许都不愿打扰花无缺,让他能好好地休息,以应付明晨的恶战。但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他现在只希望有个人陪他说话。但又能去找谁说话呢?他的心事又能向谁倾诉?

风吹着窗纸,好像风也在哭泣。

花无缺静静地坐在那里,他在想什么?是在想铁心兰?还是在想小鱼儿?无论他想的是谁,都只有痛苦。

屋子里没有燃灯,桌上还摆着壶他没有喝完的酒。他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去拿酒杯,忽然间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条纤弱的人影幽灵般走了进来。是铁心兰!

在黑暗中,她的脸看来是那么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可怕,就仿佛有一股火焰正在她心里燃烧着。她的手在颤抖,看来又仿佛十分紧张。这是为了什么?她难道已下了决心要做一件可怕的事?

花无缺吃惊地望着她,久久说不出话来。铁心兰轻轻掩上了门,无言地凝注着他。她的眼睛为什么那么亮,亮得那么可怕。

良久良久,花无缺才叹息了一声,道:“你……你有什么事?”铁心兰摇了摇头。

花无缺道:“那么你……你就不该来的。”铁心兰点了点头。

花无缺似已被她目中的火焰所震慑,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刚拿起酒壶,又放下,拿起酒杯来喝,却忘了杯中并没有酒。

突听铁心兰道:“我本来一直希望能将你当做自己的兄长,现在才知道错了,因为我对你的情感,已不是兄妹之情,你我又何必再自己骗自己呢?”这些话她自己似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此刻既已下了决心要说,就一口气说了出来,全没有丝毫犹疑。

但花无缺听了她的话,连酒杯都拿不住了。他从未想到铁心兰会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来,虽然他对铁心兰的情意和铁心兰对他的情意,两人都很清楚。可是,他认为这是他们心底的秘密,是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他认为直到他们死,这秘密都要被埋在他们心底深处。

铁心兰凝注着他,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幽幽地接着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感,也绝不是兄妹之情,是吗?”她的眼睛是那么亮,亮得可直照入他心里,花无缺连逃避都无法逃避,只有垂下头道:“可是我……我……”

铁心兰道:“你不是?还是不敢说?”

花无缺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也许我只是不能说。”

铁心兰道:“为什么不能?迟早总是要说的,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也免得彼此痛苦。”她用力咬着颤抖的嘴唇,已咬得沁出了血丝。

花无缺道:“有些事永远不说出来,也许比说出来好。”

铁心兰凄然一笑,道:“不错,我本来也不想说出的,可是现在却已到非说不可的时候,因为现在再不说,就永远没有说的时候了。”

花无缺的心已绞起,他痛苦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还不及铁心兰有勇气?这些话,本该是由他说出来的。

铁心兰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小鱼儿,我本来也觉得我们这样做,就对不起他。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这种事是勉强不得的,何况,我根本不欠他什么。”

花无缺黯然点了点头,道:“你没有错……”

铁心兰道:“你也没有错,老天并没有规定谁一定要爱谁的。”花无缺忽然抬起头望着她,他发现她的眸子比海还深,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已渐渐无法控制自己。

铁心兰道:“明天,你就要和他作生死的决战了,我考虑了很久很久,决心要将我的心事告诉你,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别的事就全都没有关系了。”

花无缺忍不住握起了她的手,颤声道:“我……我……我很感激你,你本来不必对我这么好的。”

铁心兰忽然展颜一笑,道:“我本就应该对你好的,你莫忘了,我们已成了亲,我已是你的妻子。”

花无缺痴痴地望着她,她的手已悄悄移到他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他那已日渐瘦削的面颊……一滴眼泪,滴在她手上,宛如一粒晶莹的珍珠。

然后,泪珠又碎了……

风仍在吹着窗纸,但听来已不再像是哭泣了。

花无缺和铁心兰静静地依偎着,这无边的黑暗与静寂,岂非正是上天对情人们的恩赐?爱情是一种奇异的花朵,它不需要阳光,也不需要雨露,在黑暗中,它反而开放得更美丽。

但窗纸终于渐渐发白,长夜终于已将逝去。

花无缺望着窗外的曙色,黯然无语。他知道他一生中仅有的一段幸福时光,已随着曙色的来临而结束了。光明,虽然带给别人无穷希望,但现在带给他的,却只有痛苦。

花无缺却凄然笑道:“明天早上,太阳依旧会升起,所有的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铁心兰道:“可是我们呢?”她忽然紧紧抱着花无缺,柔声道:“无论如何,我们现在总还在一起,比起他来,我们还是幸福的,能活到现在,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埋怨的了,是不是?”

花无缺心里一阵刺痛,长叹道:“不错,我们实在比他幸福多了,他……”

铁心兰道:“他实在是个可怜的人。他这一生中,简直没有享受过丝毫快乐。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到处被人冷淡,被人笑骂,他死了之后,只怕也没有几个人会为他流泪,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坏人……”她语声渐渐哽咽,几乎连话都说不下去。

花无缺垂下头望着铁心兰,——小鱼儿这一生中本来至少还有铁心兰全心全意爱他的,但现在……

铁心兰也垂下了头,道:“我……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知道你答不答应?”

花无缺勉强一笑:“我怎么会不答应!”

铁心兰目光茫然凝注着远方,道:“我觉得他现在若死了,实是死难瞑目,所以……”她忽然收回了目光,深情地凝注着花无缺,一字字道:“我只求你莫要杀死他!无论如何也莫要杀死他!”

在这一刹那间,花无缺全身的血液都似已骤然凝结了起来,他想放声呼喊:“你求我莫要杀他,难道你不知道我若不杀他,就要被他杀死?你为了要他活着,难道不惜让我死?你今天晚上到这里,难道只不过是为了要求我做这件事?”但花无缺是永远也不会说这种话的,他宁可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伤害别人,更不愿伤害他心爱的人。

他只是苦涩地一笑,道:“你纵然不求我,我也不会杀他的。”

铁心兰凝注着他,目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同情和悲痛,甚至还带着一种自心底发出的崇敬。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只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

太阳还未升起,乳白色的晨雾弥漫了大地和山峦,晨风中带着种令人振奋的草木香气。

小鱼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头喃喃道:“今天,看来一定是好天。在这种天气里,谁会想死呢?”

苏樱依偎在他身边,见到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目中又不禁露出了怜惜之意,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正想找几句话来安慰他。

突听一人沉声道:“高手相争,心乱必败。你既然明白这道理,就该定下心来,要知这一战关系实在太大,你是只许胜,不许败的。”

小鱼儿用不着去看,已知道燕南天来了,只有垂着头道:“是。”

燕南天魁伟的身形,在迷蒙的雾色里看就宛如群山之神自天而降。

他目光灼灼,瞪着小鱼儿道:“你的恩怨都已了结了么?”

小鱼儿道:“是。”他忽又抬起头来,道:“但还有一个人的大恩,我至今未报。”

燕南天道:“谁?”

“就是那位万春流万老伯。”

燕南天严肃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暖意,道:“你能有这番心意,已不负他对你的恩情了,但雨露滋润万物,并不是希望万物对他报恩的,只要万物生长繁荣,他已经很满意了。”

小鱼儿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身子是否安好?”

“你想见他?”

小鱼儿道:“是。”

燕南天淡淡一笑,道:“很好,他也正在等着想看看你……”

小鱼儿大喜道:“他老人家就在附近么?”

燕南天道:“他昨天才到的。”

苏樱也早就想见见这位仁心仁术的一代神医了,只见一个长袍黄冠的道人负手站在一株古松下,羽衣飘飘,潇然出尘,神情看来说不出的和平宁静。小鱼儿又惊又喜,早已扑了过去,他本有许许多多话想说的,但一时之间,只觉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万春流宁静的面容上也泛起一阵激动之色,两人一别几年,居然还能在此重见,当真有隔世之悲喜。

燕南天也不禁为之唏嘘良久,忽然道:“已将日出,我得走了。”

小鱼儿道:“我……”

燕南天道:“你暂时留在这里无妨。”

他沉着脸接着道:“只因你心情还未平静,此时还不适于和人交手。”

万春流道:“但等得太久也不好,等久了也会心乱的。”

燕南天道:“那么我就和他们约定在午时三刻吧!”说到最后一字,他身形已消失在白云飞絮间。

万春流望了望小鱼儿,又望了望苏樱,微笑道:“其实我本也该走开的,但你们以后说话的机会还长,而我……”

小鱼儿皱眉道:“你老人家要怎样?”

万春流唏嘘叹道:“除了想看看你之外,红尘间也别无我可留恋之处。”

小鱼儿默然半晌,忽然向苏樱板着脸道:“两个男人在一起说话,你难道非要在旁边听着不可?”

苏樱眼珠子一转,道:“那么我就到外面去逛逛也好。”

万春流望着她走远,微笑道:“脱缰的野马,看来终于上了辔头了。”

小鱼儿撇了撇嘴,道:“她一辈子也休想管得住我,只有我管她。若不是她这么听我的话,早就一脚将她踢走了。”

万春流笑道:“小鱼儿毕竟还是小鱼儿,尽管心已软了,嘴却还是不肯软的。”

小鱼儿道:“谁说我心已软了?”

万春流道:“她若非已对你很有把握,又怎肯对你千依百顺?她若不知道你以后必定会听她的话,现在又怎肯听你的话?”他微笑着接道:“在这方面,女人远比男人聪明,绝不会吃亏的。”

小鱼儿笑道:“我不是来向你老人家求教‘女人’的。”

万春流道:“我也早已看出你必定有件很秘密的事要来求我,究竟是什么事?你快说吧,反正我对你总是无法拒绝的。”他目中充满了笑意,望着小鱼儿道:“你还记得上次你问我要了包臭药,臭得那些人发晕么,这次你又想开谁的玩笑?”

小鱼儿想起那件事,自己也不禁笑了。但他的神情忽又变得严肃,压低了声音,正色道:“这次我可不是想求你帮我开玩笑了,而是一件性命交关的大事。”

万春流也从未见过他说话如此严肃,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关系如此重大?”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只想……”

这两个月以来,苏樱对小鱼儿的了解实在已很深了,女人想要了解她所爱的男人,并不是件太困难的事。平时小鱼儿心里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苏樱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只有这次,她实在猜不透小鱼儿究竟有什么秘密的话要对万春流说。

她本来并不想走得太远的,但想着想着,眼睛忽然一亮,像是忽然下了个很大的决心。于是她就立刻匆匆走上山去。这座山上每个地方,她都很熟悉。

她心里正在想:“移花宫主和花无缺他们已在山上等了两天,他们会住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她心里想的时候,她的眼睛已告诉她了。前面山坳后的林木掩映中,露出红墙一角,她知道那就是昔年颇多灵迹,近年来香火寥落的“玄武宫”了。现在,正有几个人从那边走了出来。

这几人年纪都已很老了,但体轻神健,目光灼灼,显然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其中一人身上还背着一面形状特异而精致的大鼓。还有一个老婆婆牙齿虽已快掉光了,但眼波流动,未语先笑,说起话来居然还带着几分爱娇,想当年必定也是个风流人物。

苏樱并不认得这几人,也想不起当世的武林高手中有谁是随身带着一面大鼓的,她只认得其中一个人:那就是铁心兰。

她发觉铁心兰已没有前几天看来那么憔悴,面上反而似乎有了种奇异的光彩,她自然永远不会知道是什么事令铁心兰改变了的。

她不愿被铁心兰瞧见,正想找个地方躲一躲,但铁心兰低垂着头,仿佛心事重重,并没有看到她。

这些人一面说着话,一面走上山去。

铁心兰一行人说的话,苏樱都听不到,只有其中一个满面络腮胡子,生相极威猛的老人,说话的声音特别大。只听这老人道:“小兰,你还三心二意的干什么,我劝你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花无缺算了,这小子虽然有些娘娘腔,但勉强总算能配得上你。”铁心兰垂着头,也不知说了话没有。

那老人又拍着她的肩头笑道:“小鬼,在老头子面前还装什么佯,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你以为做爸爸的真老糊涂了么?”铁心兰还是没有说话,脸却飞红了起来。

那老婆婆就笑着道:“也没有看见做爸爸的居然开女儿的玩笑,我看你真是老糊涂了。”那虬髯老人仰天大笑,仿佛甚是得意。

苏樱又惊又喜,开心得几乎要跳了起来。听他们说的话,铁心兰和花无缺显然又加了几分亲密,而且铁心兰的爹居然也鼓励她嫁花无缺,这实在是苏樱听了最开心的事。

其实天下做父母的全没有什么两样,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可靠的人。她以后若有个女儿也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移花宫主”的传人,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嫁给“恶人谷”中长大的孩子。

只听那老人又笑着道:“你既然已决心跟定花无缺了,还愁眉苦脸干什么,等到这场架打完,我就替你们成亲,你也用不着担心夜长梦多了。”

那老婆婆也笑道:“未来的老公就要跟人打架,她怎么会不担心呢?若换了是我,只怕早就先想法子去将那……那条小鱼儿弄死了。”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如此说来,谁能娶到你,倒真是得了个贤内助。”

老婆婆道:“是呀,只可惜你们都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另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道:“依我看,花无缺这孩子精气内敛,无论内外功都已登堂入室,显然先天既足,后天又有名师传授,那江小鱼年龄若和他差不多,武功绝对无法练到这种地步,这一战他绝无败理,你们根本就用不着为他担心的。”

但苏樱却开始担心起来,她本来觉得这一战胜负的关键,并不在武功之强弱。而现在,她却越想越觉得这种想法并非绝对正确,小鱼儿的武功若根本就不是花无缺的敌手,那么他就算能狠下心来也没有用,主要的关键还是在花无缺是否能狠下心来向小鱼儿出手。他们两人若是斗智,小鱼儿固然稳操胜券,但俩人硬碰硬地动起手来,小鱼儿实在连一分把握都没有。她若想小鱼儿胜得这一战,不但要叫小鱼儿狠下心来,还要叫花无缺的心狠不下来。但小鱼儿既能狠下心杀花无缺,花无缺凭什么就不能狠心杀小鱼儿?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一个人呢?

“花无缺活得好好的,我凭什么认为他会自寻死路呢?他根本就没有理由只为了要让别人活着,就牺牲自己呀。”苏樱叹了口气,忽然发觉自己以前只想了事情的一面,从来也没有设身处地的为花无缺想过。

在她眼中,小鱼儿的性命固然比花无缺重要。但在别人眼中呢?在花无缺自己眼中呢?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心情越乱;她自己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心情从来也没有这样乱过。其实她想来想去,所想的只有一句话:要想小鱼儿活着,就得想法子要花无缺死。死人就不能杀人了。

苏樱在一棵树后面,等了很久,就看到慕容家的几个姊妹和她们的姑爷陆陆续续地自玄武宫中走了出来。他们的眼睛有些发红,神情也有些委靡不振,显然这两天都没有睡好。江湖中人讲究的本是“四海为家,随遇而安”。但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早已不能算是“江湖中人”了。他们就算换了张床也会睡不着的,何况睡在这种冷清清的破庙里。

但他们修饰得仍然很整洁,头发也仍然梳得光可照人,甚至连衣服都还是笔挺的,找不出皱纹来。他们也在议论纷纷,说得很起劲,苏樱用不着听,也知道他们谈论的必是小鱼儿和花无缺的一战。这一战不但已轰动一时,而且必定会流传后世。所以他们宁可吃苦受罪,也舍不得离开。

这群人走上山后,苏樱又等了很久,玄武宫里非但再也没有人出来。而且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花无缺是否还留在玄武宫里?移花宫主是否还在陪着他?苏樱咬了咬牙,决定冒一次险。

她想,大战将临,这些人先走出来,也许是要让花无缺安安静静地歇一会儿,所以先上山去等着。现在燕南天既已到了山巅,移花宫主只怕也不会留在这里,她们最少也该让花无缺静静地想一想该如何应战。

玄武官近年香火虽已寥落,但正如一些家道中落的大户人家,虽已穷掉了锅底,气派总还是有的。庙门内的院子里几株古柏高耸入云,阳光虽已升起,但院子里仍是阴森森的瞧不见日色。

苏樱走过静悄悄的院子,走上长阶。大殿中香烟氤氲,“玄武爷”身上的金漆早已剥落,他座下的龟蛇二将似乎也因为久已不享人间伙食,所以看来有些没精打采的,至于神龛上的长幔更已变得又灰又黄,连本来是什么颜色都分辨不出来了。十来个道士盘膝端坐在那里,垂脸闭目,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在念经,还是在骂人。

苏樱从他们身旁走过去,他们好像根本没有瞧见一样。苏樱本来还想向他们打听消息,但见到他们这样子,也就忍住了,除了有些脑筋不正常的之外,世上只怕很少有年轻女孩子愿意和道士和尚打交道的。

后院里两排禅房静悄悄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花无缺难道也走了么?苏樱正在犹疑着,忽然发现月门后的竹林里还有几间房子,想必就是玄武宫的方丈室。慕容家的姑娘们虽然都是“吃鸡要吃腿,住屋要朝南”的人,但在这出“戏”里,花无缺才是“主角”,主角自然要特别优待。她们就算也想住方丈室,但对花无缺少不得也要让三分。

苏樱立刻走了过去,只见方丈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正随着风晃来晃去,檐下有只蜘蛛正在结网,屋角的蟋蟀正在“曜曜”地叫着,梧桐树上的叶子一片片飘下来,打在窗纸上“噗噗”地响。

屋子里却也静悄悄的没有人声。苏樱轻轻唤道:“花公子。”

没有人回应。花无缺莫非已走了?而且走的时候还忘记关上门。

但苏樱既已到了这里,无论如何总得进去瞧瞧。她悄悄推开门,只见这方丈室里的陈设也很简陋,此刻一张白木桌子上摆着两壶酒,几样菜。菜好像根本没有动过,酒却不知已喝了多少。

屋角有张云床,床上的被褥竟乱得很,就仿佛有好几个人在上面睡过觉,而且睡相很不老实。花无缺并没有走,还留在屋子里。

但他的一颗心却似早已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他痴痴地站在窗前,呆呆地出着神,像他耳目这么灵敏的人,苏樱走进来,他居然会不知道。日色透过窗纸,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比窗纸还白,眼睛里却布满了红丝,神情看来比任何人都萎顿。

大战当前,移花宫主为何不想法子让他养足精神呢?难道她们确信他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击败小鱼儿?还是她们根本不关心谁胜谁败?她们的目的只是要小鱼儿和花无缺拼命,别的事就全不放在心上了。苏樱觉得很奇怪,但她并不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因为她知道绝没有任何人会告诉她。

突听花无缺长长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中,竟不知包含了多少难以向人倾诉的悲伤和痛苦。他为了什么如此悲伤,难道是为了小鱼儿?

苏樱缓缓走过去,在他身旁唤道:“花公子……”

这一次花无缺终于听到了。他缓缓转过头,望着苏樱,他虽在看着苏樱,但目光却似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他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苏樱记得他本有一双和小鱼儿同样明亮,同样动人的眼睛,可是这双眼睛现在竟变得好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完全没有光彩,甚至连动都不动,被这么样一双眼睛看着,实在不是件好受的事。

苏樱被他看得几乎连冷汗都流了出来,她勉强笑了笑道:“花公子难道已不认得我了吗?”

花无缺点了点头,忽然道:“你是不是来求我莫要杀小鱼儿的?”苏樱怔了怔,还未说话,花无缺已大笑了起来。

他笑声藏书网是那么奇怪,那么疯狂,苏樱从未想到像他这样的人也会发出如此可怕的笑声来。正常的人绝不会这么样笑的,苏樱几乎已想逃了。

只听花无缺大笑道:“每个人都来求我莫要杀小鱼儿,为什么没有人去求小鱼儿莫要杀我呢?难道我就该死?”

苏樱道:“这……这恐怕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小鱼儿绝对杀不死你。”

花无缺骤然顿住笑声,道:“他自己呢?他自己知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会让我来了,因为我并不是来求你的。”

花无缺道:“不是?”

苏樱道:“不是。”她也瞪着花无缺,一字字道:“我是来杀你的。”

这次花无缺也怔住了,瞪了苏樱半晌,突又大笑起来:“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杀得了我?你若是真要来杀我,就不该说出来,你若不说出来,也许还有机会。”

苏樱道:“我若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么?”

花无缺道:“你的机会只怕很少。”

苏樱笑了笑,道:“我的机会至少比小鱼儿的大得多,否则我就不会来了。”

她忽然转过身,倒了两杯酒,道:“我若和你动手,自然连一分机会都没有。但我们是人,不是野兽。野兽只知道用武力来解决一切事,人却不必。”

花无缺道:“人用什么法子解决?”

苏樱道:“人的法子至少该比野兽文雅些。”

她转回身,指着桌上的两杯酒道:“这两杯酒是我方才倒出来的。”

花无缺道:“我看到了。”

苏樱道:“你只要选一杯喝下去,我们的问题就解决了。”

花无缺道:“为什么?”

苏樱道:“因为我已在其中一杯酒里下了毒,你选的若是有毒的一杯,就是你死,你选的若是没有毒的一杯,就是我死。”她淡淡一笑道:“这法子岂非很文雅,也很公平么?”

花无缺望着桌上的两杯酒,眼角的肌肉不禁抽搐起来。

苏樱道:“你不敢?”

花无缺哑声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选一杯?”

苏樱悠然道:“只因为我要和你一决生死,这理由难道还不够么?”

花无缺道:“我为什么要和你拼命?”

苏樱道:“你为什么要和小鱼儿拼命?你能和他拼命,我为什么不能和你拼命?”

花无缺又怔住了。

苏樱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太没有把握?你是不是只有在明知自己能够战胜对方时才肯和别人决斗?”她冷笑着接道:“但你明知有把握时再和人决斗,那就不叫决斗了,那叫做谋杀。”

花无缺脸色惨变,冷汗一粒粒自鼻尖沁了出来。

苏樱冷笑道:“你若实在不敢,我也没法子勉强你,可是……”

花无缺咬了咬牙,终于拿起了一杯酒。

苏樱瞪着他,一字字道:“这杯酒无论是否有毒,都是你自己选的,你总该相信这是场公平的决斗,比世上大多数决斗,都公平得多。”

花无缺忽然也笑了笑,道:“不错,这的确很公平,我……”

突听一人大喝道:“这一点也不公平,这杯酒你千万喝不得。”

“砰”的,门被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却正是小鱼儿。

苏樱失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小鱼儿冷笑道:“我为何来不得?”

他嘴里说着话,已抢过花无缺手里的酒杯,大声道:“我非但要来,而且还要喝这杯酒。”

苏樱变色道:“这杯酒喝不得。”

小鱼儿道:“为何喝不得?”

苏樱道:“这……这杯酒有毒的。”

小鱼儿冷笑道:“原来你知道这杯酒是有毒的。”

苏樱道:“我的酒,我下的毒,我怎会不知道?”

小鱼儿怒吼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要他喝?”

苏樱道:“这本就是一场生死的搏斗,总有一人喝这杯酒的,他自己运气不好,选了这一杯,又怎能怪我?”

她瞪着花无缺,道:“但我并没有要你选这杯,是么?”花无缺只有点了点头,他纵然不怕死,但想到自己方才已无异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

小鱼儿望着杯中的酒,冷笑着道:“我知道你没有要他选这杯,但他选哪杯也是一样的。”

苏樱道:“为什么?”

小鱼儿大吼道:“因为两杯酒中都有毒,这种花样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他无论选哪杯,喝了都是死,你根本不必喝另一杯的。”

苏樱望着他,目中似已将流下泪来。

小鱼儿摇着头道:“花无缺呀花无缺,你的毛病就是太信任女人了……”

苏樱幽幽叹息了一声,喃喃道:“小鱼儿呀小鱼儿,你的毛病就是太不信任女人了。”她忽然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

花无缺脸色变了变,嗄声道:“你……你错怪了她,这杯毒酒我还是应该喝下去。”

小鱼儿道:“为什么?”

花无缺大声道:“这既然是很公平的决斗,我既然败了,死而无怨。”

苏樱叹道:“你实在是个君子,我只恨自己为什么要……”

小鱼儿忽然又大笑起来,道:“不错,他是君子,我却不是君子,所以我才知道你的花样。”

花无缺怒道:“你怎么能如此说她,她已将那杯酒喝下去了。”

小鱼儿大笑道:“她自然可以喝下去,因为毒本是她下的,她早已服下了解药,这么简单的花样你难道都不明白么?”

花无缺望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苏樱也望着他,良久良久,才喃喃道:“你实在是个聪明人,实在太聪明了!”她凄然一笑,接着道:“但无论如何,我总是为了你,你实在不该如此对我的。”

小鱼儿又吼了起来道:“你还想我对你怎样?你以为害死花无缺,我就会感激你吗?”

苏樱道:“我自然知道你不会感激我,因为你们都是英雄,英雄是不愿暗算别人的。英雄要杀人,就得自己杀。”说着说着,她目中已流下泪来。但她立刻擦干了眼泪,接着道:“我只问你,就算我是在用计害人,和你们又有什么不同?”

小鱼儿吼道:“当然不同,我们至少比你光明正大些。”

苏樱冷笑道:“光明正大?你们明知对方不是你的敌手,还要和他决斗,这难道就很公平?很光明正大吗?难道只有用刀用枪杀人才算公平,才算光明正大?你们为什么不学狗一样去用嘴咬呢?那岂非更光明正大得多。”

她指着小鱼儿道:“何况,我杀人至少还有目的,我是为了你,一个女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不丢脸,而你们呢?”她厉声道:“你们马上就要拼命了,不是你杀死他,就是他杀死你,你们又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们只不过是在狗咬狗,而且是两条疯狗。”

小鱼儿竟被骂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人骂得哑口无言,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花无缺站在那里,更是满头冷汗,涔涔而落。

苏樱嘶声道:“我是个阴险狠毒的女人,你是个大英雄,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想高攀你了,你们谁死谁活,也和我完全无关……”她语声渐渐哽咽,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掩面奔出。

她没有回头。一个人的心若已碎了,就永远不会回头了。

梧桐树上的叶子,一片片打在窗纸上,墙角的蟋蟀,还不时在一声声叫着,檐下的蛛网,却已被风吹断了。蛛丝断了,很快还会再结起来,蜘蛛是永远不会灰心的,但情丝若断了,是否也能很快就结起来呢?

人是否也有蜘蛛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

小鱼儿和花无缺面面相对,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花无缺才叹了口气,道:“你为何要那么样对她?”

小鱼儿又沉默了很久,喃喃道:“看来你和我的确有很多不同的。”

花无缺道:“人与人之间,本就没有完全相同的。”

小鱼儿道:“她为了我找人拼命,我却骂得她狗血淋头,她要杀你,你却反而帮她说话,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不同之处。”他苦笑着道:“所以你永远是君子,我却永远只是个……”

花无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为何总是要看轻你自己,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君子,否则你又怎会为了我而伤害她?”他叹息道:“除了你之外,我还想不出还有谁肯为了自己的敌人而伤害自己的情人。”

小鱼儿忽然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花无缺道:“为了你自己?”

小鱼儿道:“不错,为了我自己……”他慢慢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次,目中闪动着一种令人难测的光,这使他看起来像是忽然变成了个很深沉的人。花无缺每次看到他目中露出这种光芒来,就知道很快就会有一个人要倒霉了,但这次他的对象是谁?

小鱼儿已缓缓接道:“因为我若让你现在就死在别人手上,我不但会遗憾终生,而且恐怕难免会痛苦一辈子。”

花无缺动容道:“为什么?”

小鱼儿道:“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突听一人道:“因为他也要亲手杀死你。”这是邀月宫主的声音,但却比以前更冷漠。

她的脸也变了,虽然依旧和以前同样苍白冷酷,但脸上却多了种晶莹柔润的光。她的脸以前若是冰,现在就是玉。

小鱼儿望着她长长叹了口气,道:“才两三天不见,你看来居然又年轻了许多,看来天下的女人都该练你那‘明玉功’才是。”邀月宫主只是冷冷瞪着他,也不说话。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将你们救出来之后,你就又不理我了,有时我真想永远被关在那老鼠洞里,那时你多听我的话,对我多客气。”

邀月宫主脸色变了变,道:“你的话说完了么?”

小鱼儿笑道:“说完了,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一次,若不是我,你就算变得再年轻,不出几天还是要被困死在那老鼠洞里。”

从山顶望下去,白云缥缈,长江蜿蜒如带。燕南天孤独地站在山巅最高处,看来是那么寂寞,但他早已学会忍受寂寞——自古以来,无论谁想站在群山最高处,就得先学会如何忍受寂寞。山上并不只他一个人,但每个人都似乎距离他很遥远。山风振起了他衣袂,白云一片片自他眼前飘过。

慕容珊珊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黯然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燕大侠虽然绝代英雄,但这一生中又几曾享受过什么欢乐?”

慕容珊珊叹道:“看来一个人还是平凡些好。”

慕容双也叹了口气,悠悠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突听一人呼道:“来了,来了。”

慕容双道:“什么人来了?”她转过身,已瞧见白云缭绕间,出现了小鱼儿和花无缺的身影。山风更急,天色却渐渐黯了。

苏樱茫然走着,也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已走到哪里。她只恨不能有一阵霹雳击下,将她整个人都震得四分五裂,一片片被风吹走,吹到天涯海角,吹得越远越好。她又恨不得小鱼儿会忽然赶来,跪在她脚下,求她宽恕,求她原谅,而且发誓以后永远再不离开她。

但小鱼儿并没有来,霹雳也没有击下。杯中的苦酒还满着,她也不知到何时才能喝光。

从铁心兰站着的地方,可以看得到小鱼儿,也可以看得到花无缺,她看到花无缺目光中的痛苦之色,自己的心也碎了。小鱼儿却仍然在笑着,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他难道早已算准花无缺会杀他?还是他已有对付花无缺的把握?铁心兰咬着嘴唇,咬得出血,血是咸的,心却是苦的,但她的苦心又有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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