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川家之后,我们又回去找和田了。

“我们刚才去找了古川先生,问他有没有来过您家。”

“他是不是说他来过啊?”

和田用写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们。

“他很确定十二月上旬来过您家,但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了。”

和田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怎么会这样……十二月六日晚上,我真的跟古川在一起啊!”

“他说他每个月要来四五次,又过去那么久了,实在记不清是几日了。”

“记不清了吗……”

和田紧咬下唇,陷入沉思。突然,他两眼放光道:“对了!古川之所以记不清是哪天,肯定是因为他来得太勤,每次做的事情又差不多对吧?如果那天有过不寻常的事情,他总归会记得的吧?”

“有过吗?”

“您知不知道有首歌叫《沙之堡》?”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我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道。”

“是明城彻郎在学生时代写的曲子。我是他的粉丝,一直都想听听看。”

下乡巡查部长望向我,脸上仿佛写着“明城彻郎是谁”。我也只能摇头。我对音乐不是很感兴趣。

“请问这个明城彻郎是谁啊……”

巡查部长如此问道。和田跟我们解释了一下。

据说明城彻郎是日本流行乐坛的著名作曲家。就读于音乐大学时,他的目标是当个古典乐的作曲家,《沙之堡》就是他在校期间创作的。后来,他靠着流行乐一举成名,但坚持不肯发布学生时代的作品。即便粉丝们苦苦央求,他也坚定地拒绝,表示“当年的作品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线”。没想到这首神秘的作品终于在网络平台发布了。

“在线发布怎么了?”

“《沙之堡》是限时发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这一天下载。”

“只有十二月六日这一天?”

明城起初对在线发布《沙之堡》这件事持反对意见,多亏音乐发行公司“MusicMile”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他这才点头。不过明城提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只能发布一天。刚听到这个条件的时候,MusicMile也有些犹豫,但他们社长觉得,“仅限一天”反而是绝佳的噱头,便大力促成了这件事。于是乎,发布的日子就选在了明城的生日——十二月六日。

“十二月六日那天,我又叫古川来家里玩,过了十一点半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就当着他的面急急忙忙把《沙之堡》下到手机里了,还立刻放给他听了呢。”

和田拿起放在桌上的智能手机,打开下载记录给我们看。屏幕上的确有一行字,“沙之堡2017/12/623:46”。看来这首曲子的的确确是二〇一七年十二月六日夜里十一点四十六分下载到他的手机的。

“这能说明什么呢?”

“您想啊,《沙之堡》是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到的曲子,在那天之前是下不到的,过了那天也不行。我当着古川的面下载了这首曲子,还放给他听了,这不就能证明我的确是十二月六日请他来我家的吗?”

搜查本部先派警员前往MusicMile了解情况,确定《沙之堡》的确是在十二月六日发布的。负责人称,精确的发布时间是十二月六日凌晨零点零分零秒到深夜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也许和田放给古川听的是另一首曲子,却让他误以为那就是《沙之堡》,于是警方请负责人帮忙把这首歌的音频数据刻成了CD。

然后在当天晚上,下乡巡查部长和我再一次找古川桔平求证。我只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乒乓球,在和田和古川之间跑来跑去,不过在办案的过程中,这种脚踏实地的确认工作是必不可缺的。

我一提起《沙之堡》,古川便点头道:

“这么说起来,和田是用手机下了那首曲子呢。当时我们正在他写的游戏里对打呢,他忽然瞥了眼房间里的钟,说‘我有首曲子要下’,然后就拿起了手机。他下好以后立刻放给我听了。”

“是这首曲子吗?”

我把提前存进手机的《沙之堡》放给他听。音频是从MusicMile给的CD里拷出来的。

钢琴的旋律流淌而出。起初缓慢而厚重,感觉像在牢固的城堡中参观。渐渐地,让人联想到阵阵波涛的旋律穿插进来,越发响亮。当它达到顶点时,就变成了有着流沙般疾驰感的旋律。最后的旋律又是如此哀伤,音色也逐渐变轻,消失不见,仿佛最后一粒沙子被海浪带走了一般。曲子的长度只有三分钟左右,却让人有种刚听完一部恢宏故事的错觉,带来万千感动。

古川好像也听出了神,随即点头说道:“嗯,就是这首。”

“您确定?”

“确定。”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眼神没有飘忽不定,也没有表现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我认为他不太可能在撒谎。这就意味着“和田给古川听了另一首曲子”的可能性可以基本排除了。

“他是什么时候下载这首曲子的啊?”

“是我快走的时候下的,应该是十一点半到零点之间吧。我一般都是零点之前走的。”

“和田先生真的做了‘下载’这个动作吗?”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川一脸莫名。

“他会不会是嘴上说自己下了曲子,其实只是把提前存在手机里的曲子放给您听?”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得考虑到另一种可能性了——和田在十二月六日下载了《沙之堡》,然后在之后的某一天装出刚下载曲子的样子,放给古川听。几个月一过,记忆变得模糊了,日期也记不清了,于是古川便误以为听歌的那天就是十二月六日了。

“不,不会的。在和田下载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的手机屏幕来着,的确看到了《沙之堡》的发布画面,还有下载的进度条呢。”

“这样啊……”

“可……有没有下载那首曲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沙之堡》是限时发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载。”

“啊?这样啊?”

“所以和田先生要是真的当着您的面下载了那首曲子,那就意味着您的确是十二月六日去的他家。”

“原来你们是想问,我是不是十二月六日去的和田家啊……那天出什么事了啊?”

“我没法跟您透露太多,总之那一天发生了一起案件。为了明确和田先生与案件无关,我们想查明和田先生在案发当天的行踪。”

原来是这样啊——古川点头说道。他的表情显得分外明朗,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救出了深陷困境的朋友。

“那家伙一身正气,最讨厌歪门邪道的东西了。会被警察调查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在确认不在场证明的同时,搜查本部也在寻找能证明“和田英介就是凶手”的证据。

如果和田为报杀父之仇杀害了富冈,那他必然得先确定父亲真的死于富冈之手。那么问题来了——他是如何确定的呢?

首先,和田强烈怀疑“失踪”的父亲其实是被富冈杀害了。至于怀疑的契机是什么,警方就不得而知了。然而,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富冈与父亲的失踪有关。

于是他必然会暗中调查富冈,然后得知富冈死活不愿意把土地卖给大型开发商。当然,人家也许是不舍得自家的房子和土地,可富冈平时从来不打理房子,院子里的树木也不修剪,放任杂草疯长。莫非他坚持不肯卖地,是因为他把父亲的尸体藏在了房子里或者院子里?富冈要是会开车,还能去别处抛尸,可他不会开啊。这一点也为“尸体藏在房子里或院子里”提供了旁证。

事已至此,和田会不会想办法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呢?

警官们立刻想起了邻居的目击证词——乱七八糟的院子曾引来除草公司的人,那人还试图强行闯入富冈家的院子。这个“除草公司的人”,会不会就是和田假扮的呢?和田怀疑富冈把父亲的尸体埋在院子里,于是便假扮除草公司的人,强行闯入院子,试图根据富冈的反应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

照理说,看到有人擅闯自家的院子,房主至少会喊一句:“我要报警了啊!”可院子里要是埋了尸体,房主就绝对不敢说这句话了,生怕跟警察打交道。无论他如何强闯,富冈都没有说出“报警”这两个字——富冈的反应让和田确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也促使他下定了行凶的决心。

于是警方向富冈的邻居出示了和田的照片(偷拍的),问“除草公司的人”是不是他。邻居回答,好像是。

在当晚的搜查会议上,和田被锁定为头号嫌疑人。然而,我与下乡巡查部长的汇报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和田有不在场证明,古川桔平能为他做证。

“古川是不是在撒谎啊?”一位警官问道,“他是不是故意骗你们说,和田当着他的面下载《沙之堡》,还放给他听啊?”

古川实在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可要是把和田视作头号嫌疑人,认定古川做了伪证的确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我只觉得大家是在暗暗责备我没能识破古川的谎言。

“我倒不觉得古川在撒谎。”

就在这时,牧村警部发话了。

“为什么啊?”

“古川如果在撒谎,何必用这么单薄的方式给出不在场证明呢?要是和田真能说动古川帮忙做伪证,打从一开始就让他说‘我在十二月六日去过和田家’不是更好吗?古川一开始说他不记得是十二月几日了,后来才根据限时发布的曲子想起那是十二月六日……如果他在撒谎,那这个谎言未免也太不牢靠了吧?”

“您的意思是,他如果要撒谎,完全可以用更直截了当的谎言确保和田有不在场证明,所以这一点可以反过来证明他没在撒谎?”

“没错。”

“那您是觉得凶手不是和田吗?”

“不,结合除草公司的人擅闯院子那件事来看,凶手十有八九就是和田。这就意味着,他用某种方法让古川产生了错觉。”

“那他是如何让古川产生错觉的呢?”

没错,问题就出在这儿。假设古川没撒谎,那就意味着和田的确给他听过《沙之堡》。而且这首曲子的发布画面就显示在和田的手机屏幕上,古川还看到了下载的进度条。曲子是十二月六日发布的,于是古川只可能在那一天去和田家做客。

“很遗憾,我也不知道,”警部摇头道,“我总觉得他应该用了个非常简单的法子……新人有什么想法?”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我在近来的几起案件中都成功地破解了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吧。可实际上那些都不是我破解的。“我也不清楚啊。”此时我的心情就像一个总是作弊的学生一样。

“……和田的不在场证明建立在《沙之堡》这首曲子的下载和古川的记忆上,乍看非常薄弱,可我们想尽了办法都无法推翻。话虽如此,又找不到其他像样的嫌疑人。侦查工作彻底陷入了瓶颈。你的智慧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您过奖了。”

“美谷钟表店”的店主在柜台后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怎么样?有希望破解和田的不在场证明吗?”

听到这话,时乃微笑着说道:

“时针归位——和田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土崩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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