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爱一个人, 该是什么样的呢？

在反复经历被爱、被选择、被抛弃之后，夏炽的心已经被折磨得千疮百孔。那些看似随着时间治愈的伤痕，不仅存在于表面, 而是根植于心。

高三那年，夏炽参加艺考集训, 同时也在努力补习文考知识。

原本她是不在乎成绩的人，可现在, 她有了为之努力的动力。时遇注定不会留在那个小地方, 她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争取一个与他相伴的未来！

身体的训练和脑力消耗带来的疲惫感是其次，最受影响的还是夏炽本人的心态, 她强撑着，就为求得一个好结局。

现实是残酷的。

她荒废了几年, 哪怕后来有心悔改，后劲儿也不足。依照她的考试成绩，能够顺利进入大学，却还不够。

踏出考场，夏炽就开始忧心，成绩出来后, 心情持续低落。时遇哄了她许久, 在她恢复理智后，尝试跟她讲道理, 为她划分好两条路。

一是就现在的成绩继续向前，二是转去一中复读。

“知知不用担心，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在她迷茫无措的时候，那人早已为她规划好一切, 但又将最终的选择权交给她自己。

他管她，惯她，却不会强制约束。

最后，她选择再努力一次！

返校前的旅游大约是她离开家后，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跟自己喜欢的人憧憬未来，是支撑她再次拼搏的动力！

复读高三的压力比先前更大，那时候她跟时遇分居两地，但每逢周末节假日，时遇都会不辞辛苦回到云阳市陪伴她。

每次埋在书山题海中，几乎没有娱乐时间，日历本上的数字划掉一个又一个，夏炽的内心也越来越焦灼。

学习带来压力是必然的，她在精神上紧逼着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理在产生变化。

放任她自己生活多年的母亲忽然出现，对她的现状做出评价，“夏夏，以你现在的成绩，就算重新高考也走不了最好的学校。若是跟着妈妈一起出国，妈妈一定会为你选择最好的老师，完成你的梦想！”

那时候，徐女士的第二任丈夫去世，她带着小儿子跟丈夫前妻的儿子平分一半财产。沈家家底丰厚，徐女士得到的资产足够她带着儿女生活一辈子。

听着那些字字句句为她考虑的话，夏炽很不给面子的讽刺了自己的母亲，“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女儿。”

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这个女人没有出现，现在她长大了，也不再渴求母亲的关怀。

“你跟妈妈生气可以，但妈妈说的话都是为你好，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徐女士自知有愧，耐心的回复女儿，“以你现在的成绩，想要通过高考出头，很难。”

“那也与你无关！”夏炽没留下什么好话，转身离开。

但回家后，她握着笔、捧着书，怎么也看不进去。面对那些复杂的难题，她开始烦躁。若是第二次高考仍然失败，她该怎么办？

徐女士的话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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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女士擅作主张挑了些国外的学校供她选择，夏炽冷冷拒绝了她。

徐女士也不恼，循序渐进给她洗脑，“你还小，不知道社会有多复杂，只要你听妈妈的安排，妈妈可以为你铺平道路。”

听着徐女士对她的安排，夏炽不耐烦的发了火，“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女儿排斥，徐女士皱起眉，“我是你妈妈，我不管你，谁管？”

徐女士的确有那个本事，但她不需要。她甚至不明白，当初为钱而忽略她的人，现在又费尽心思补偿，到底有什么目的？

“真搞不懂，你现在有钱，有儿子，为什么非得带上我？”

“你是我的女儿，我总是要顾着你的。”

听到这话，夏炽没有感动，甚至觉得好笑，“我被奶奶赶出门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舅舅舅妈排斥在外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同学针对的时候你在哪儿？”

“沈暮欺负我的时候，你又做了什么？”

“或许妈妈你忘了，可这些，就是伴随我成长的记忆。”

夏炽从不是把委屈憋在心里的人，她一口气将那些过往条条列出来，直白的话打得徐女士脸上无光。

“你现在说要管我，凭什么？”看着沉默的母亲，她心情竟有种胜利的愉悦感。

女儿的强势让徐女士感到不适，生出恼意，“夏炽你别忘了，这些年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给的钱！”

“是生活费吗？可妈妈曾经告诉我，那是沈家给我的补偿啊。”她扯起嘴角笑，“妈妈你忘了，当初我求你帮我，你却反过来让我放过伤害我的人。”

“我当初是！”徐女士欲言又止。

前妻的儿子恨她，因为对付不了大人，就把气撒在她的女儿身上。

沈家家大业大，就算夏炽不原谅，沈家也会保住沈暮，或许最后还会采取强制手段让夏炽闭上嘴巴。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能说服夏炽“原谅”。

她把女儿送回云阳市，花钱布置好一切，那时候夏炽已经非常排斥她，她只能告诉夏炽，“这是沈家给你的补偿，你应得的。”

夏炽的心态，是从那时候开始转变的。她太弱小，不得不像现实低头，那么在这样的环境下，就没必要为了什么傲骨委屈自己。

母女俩的谈话不欢而散，夏炽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深深地敲在徐女士心尖上，“只有惯我的人，才有资格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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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母亲，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逞口舌之快的愉悦感很快从身体里消散，一个人回到家中，感觉四周空荡荡的。

非常没有安全感。

偏偏那时候，时遇打来电话，听到声音的瞬间，眼泪就啪嗒掉下来。

考试失利，她没哭；跟母亲争锋相对，她没哭。然而时遇一句平常的问候，就让她委屈得不行！

那一刻，她想见他。

很想。

在答应时遇做个好学生后，夏炽第一次跟老师撒谎请到两天假，义无反顾踏上去往c市的高铁。

她知道时遇的学校，知道时遇的专业班级和宿舍，甚至运气很好的，在教学楼见到刚下课的时遇。

但他不是一个人，身旁还有个高挑漂亮的女生跟他并肩而行。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酸涩瞬间转变成怒火，气冲冲的出现在时遇面前。

明明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没办法在他面前维持美好的一面，后来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糟糕透了。

顶着一张美人脸，就算面色不虞，在别人看来都是一种风格美。

“知知？”时遇惊讶于她的出现。

夏炽沉默的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都捏成了拳。

她在克制的情绪。

余光扫到时遇身旁的女生，对方将她打量一番，故意试探，“这是，你妹妹吗？”

“不，她是我的女朋友。”时遇毫不犹豫承认她的身份，来到她身边，自然牵起手，疏离的与旁人划分界线，“学姐抱歉，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时遇带着她离开，期间，她一言不发，但不得不承认，没有碍眼的人，她的心情顺畅许多。

“今天周三，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你，你不高兴吗？”

“怎么会，但你现在应该在学校，突然来找我，一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对不对？”

没有批评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担心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鼻子一酸，夏炽扑进温暖的环抱，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你抱抱我，我现在很难过。”

时遇抱着她哄了几句，她不肯说，那人只得转变方式，循循善诱，“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好……”除此之外，她再也说不出多余的字。

-

那是夏炽第一次随时遇进入水木清苑。

主卧旁边那间房，颜色、风格全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夏炽见到的第一眼便觉惊喜，“怎么会……”

“因为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所以先提前布置好。”他总是那样细心地，把她规划进未来。

夏炽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见她情绪平复，时遇继续跟她沟通，“如果下次你想见我，可以先跟我打电话，至少让我知道你的行踪。知道吗？”

“嗯。”她自认为认真的应了声，连嘴巴都没张。

时遇每次都会纠正她这个习惯，手指轻轻在她唇边按了两下，“好好说话。”

“我记住了。”张嘴说过的话，才能让说话人印象更深刻。

“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时遇继续问到。

她把徐女士擅作主张的事情告诉时遇，并且表明自己不愿离开的态度。

“她觉得我考不上，说我的复读没有意义。”

徐女士是想让她认清现状，去国外争取新的机会，可那些话无一不在打击着夏炽的自信心。可她要告诉时遇，“我真的在努力，我想离你更近些。”

“我知道。”时遇予以她的信任从不敷衍，“在事情没有发生前，结局是无法预料的，无论结果如何，你的努力都没有错。”

“学习会有压力，每个人都经历过。”他说。

夏炽眨眨眼，侧头凝望着他，“像你这样天资聪颖的学霸，也会有压力吗？”

“当然。”时遇点头，“遇到考试，我也会紧张，关心自己的成绩，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但你要相信自己，没有任何人逼迫你走到哪一步，问心无愧就好。”

她喜欢的人，会用男朋友的身份照顾她，也会像老师一样引导她。

那次，时遇陪她在c市玩了两天，亲自把她送回学校，临走前留给她最温暖的拥抱，“不要着急，我一直都在。”

*

夏炽信心倍增，学习到凌晨。但模拟考试成绩下来，跟上次没什么变化，好像她所做的努力都等于白费。

紧接着，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开家长会，同桌趴在旁边哭了一节课。原来是因为，成绩下滑，被父母指着训了一顿。

夏炽拿着试卷对比，明明自己的成绩对同桌还差。她借此安慰同桌，“你别哭了，我还在后面垫底呢。”

一中的竞争力比三中大得多，她现在的成绩放到三中叫好学生，可在一中，只能垫底。

“我妈说，要是今年再考不上，干脆就不要读了！”同桌哭得双眼发肿，“高考怎么这么难！”

她这个同桌，依照实力，考上一本没问题。但她心态不稳，每逢大型考试就绷不住，导致成绩波动大，去年的高考就因为粗心填错机读卡。

考试过去几天，同桌的心情依然低沉，夏炽偶尔叹气，也帮不了她，只能劝说：“下次再考好就行了。”

但没等到下次考试，同桌就出了事。

听说她的父母一直在给她施加压力，逼得她踩上窗台威胁，结果不慎坠落。幸运的是她捡回一条命，不幸的是，终身都要与轮椅为伴。

作为同学兼同桌，夏炽提着水果去医院看望过一次。

那个人已经完全变得消极，“当初高考成绩出来，是他们逼着我复读，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复读有什么用。”

考试失利、家人不理解、坠楼伤残，所有不幸的事情加在一起，让那个本该明媚的女孩失去面对生活的希望。

-

敏感时期，最容易受到环境影响。

夏炽换了新同桌，可之前那人在她心里留下阴影正在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理智。

她又开始变得烦躁。

刷题看书静不下心，晚上关闭灯光后久久无法入眠。

她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脑子里回响的全是那个穿着病服躺在床上的同桌，“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复读有什么用……”

看着几乎没有提升的成绩，夏炽开始失眠。高三休息放松时间本来就少，从失眠开始，她的精神状态也持续下滑。

刚好那两周，时遇外出参加比赛，不能回来见面，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夏炽的异样。但时遇心思细腻，与她面对面，很快就察觉她的不同寻常。

时遇带她去见了一位叔叔，那个叔叔性格温和，跟时遇有些相似，他不经意的问了些话，夏炽一一作答。

过后不久，时遇带她去了医院，确诊——躁郁症。

高三紧张的学习氛围并不能引导夏炽，只会令她更加烦躁。时遇向学校请假，留在云阳市陪她。

徐女士时不时的出现，发觉她跟男友太过亲近，有些不满。夏炽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能理智沟通。

后来时遇主动找过徐女士，对方才消停。

距离高考还剩下四个月时间，夏炽的状态却不适合返校，为了方便治疗，时遇带她去了c市。原来之前见过的那位叔叔，就是位心理医生。

明明知道时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她还是忍不住发脾气，容易变得紧张、焦躁不安。

等那阵情绪过后，她的心情开始低落，认为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哭着跟时遇道歉。

她病了，病的很严重。

她不想让时遇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理智清醒的时候跟他保证，“阿遇，你回学校上课，我能照顾自己。”

但当时遇离开，她一个人在家中醒来，就开始心慌，觉得周围一切都十分恐怖，缩在被子里不敢出去，实在忍不住，才给时遇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不太记得内容，开始疑神疑鬼，担心时遇会喜欢上别人。

她把时遇喊回来，一定要让他承诺“不离开”。

她的病情越发严重，时遇再度提起，“知知，我们去医院治疗好不好？”

“我不想去医院，我讨厌医院！”她没忘记父亲在医院断气的模样，那个地方令她感到窒息，更加不愿住院。

“你是不是厌烦我了？要把我送走对不对？”消极的念头在她心里肆无忌惮的增长，“我吃药就会好的，你别送我去医院，我不想跟你分开。”

一旦时遇离开，她就会变得特别没有安全感。

明明生病的人是她，受到折磨的却是时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整夜整夜的失眠，在她床边守到天亮，一坐就是一夜。

冷静下来的时候，夏炽又会变得十分自责，她央求时遇去过自己的正常生活，但事实哪有那么简单。

那天她在家中，发现一截残留的烟头，并在时遇的抽屉中找到烟盒……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正常的行为，在时遇身上发生，变成了特例。她意识到，时遇因为她，受到很大影响。

夏炽哭着去找他，“我去医院，我会乖乖配合治疗。”

她愿意为时遇变好，同时也因为对方的优秀，给自己心理制造出超负荷的压力。躁郁症不是突然发生，只不过后来的事情全部成为诱因，累积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

心理治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夏炽从十二岁开始，就未得到正确的心理辅导，她的情况更加复杂。

按照医生的叮嘱服用药物，能够抑制她的情绪，却让她变得很没精神。

时遇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她却笑不出来。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她回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时遇的房间里，发现一张心理测试表。

属于时遇的心理测试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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