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允道,“我说的怜惜不是让你再给我倒杯茶。”

“我明白你的打算。”苏世誉将满杯茶放在他旁边,“不过韩夫人怎样回答都是无从辨明真假的,我主要是想看看她的态度,这样一来也就能猜出个大概了。”

“哦——?”楚明允笑道,“说来听听。”

苏世誉起身走到书房,从桌上拿起一封请帖递给跟进来的楚明允,“你的那份应该也送到你院中了。淮南另两郡的主职官吏陆续抵达寿春,你也从军营里回来了,韩大人就定下了明晚设宴。”

楚明允随手翻了翻,“想来韩仲文也不会轻易放我们回去,所以这是准备了场鸿门宴?”

苏世誉淡淡一笑,没有回答,须臾后他又沉吟道,“只是不知道梁大人与这有没有牵扯。”

“你还在想梁进对你下药的事?”

“毕竟猜不出他的目的。”苏世誉道,“即使当晚他侥幸得逞了,我清醒后依旧会追究他,这手段实在不甚高明,于他也并没有什么益处,他的动机就显得愈发可疑了。”

楚明允靠着书案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对了。”

“怎么?”

“有东西要给你。”楚明允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御史大人,猜猜这是什么?”

苏世誉轻声笑道,“太尉大人的认罪书吗?”

“……差不多,不过不是我的。”楚明允将信递给他,“喏,证据有了,随你怎么处置。”

大略扫过信上内容,苏世誉眼底笑意却渐渐淡下,“张攸?”他平淡无波地开口,“我记得他是你的人?”

楚明允不带情绪地笑了声,“现在不是了。”

苏世誉忽而沉默了,他眸色深敛,对着一纸薄信看了许久,又似乎沉思着一字未读,末了轻描淡写地开口,不经意般地问道:“对待失去价值的棋子,你一向都是这般绝情的吗?”

似是觉得莫名,楚明允歪了歪头,不以为意道:“有何不可?”

苏世誉垂眸笑了,淡淡道,“没什么。”就要把信收起,手腕却被楚明允一把拉住,他诧异抬眼,正对上对方笑得眉眼弯弯。

楚明允瞧着他,慢悠悠道,“这可不是白给的,你亲我一下啊。”

少有地没有出声,苏世誉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凑近吻了上去。楚明允没料到他会这么配合,微微一愣,旋即将人揽到怀中抱紧,将这个吻加深。

他握信的手垂在身侧,于无人可见处不觉收紧,纸张微皱,发出了一声轻响。

☆、[第六十六章]

日落月升,转眼到了晚宴之时,各郡官吏陆续而至,门外车马拥街,满庭灯火通明,偌大的郡守府热闹非常,连初秋寒气都被馥郁酒香熏暖。

环顾庭中,人已经到了大半,楚明允与苏世誉才在主位上坐下,便有一人拿着酒壶殷勤上前,“楚大人,苏大人,下官有礼了。”

来人是淮南衡山郡的郡守,苏世誉认得他,回以一笑,“沈大人,好久不见。”

“是是,好久不见。”沈大人笑着用手中酒壶为他倒了满杯,“难得见面,宴还没开,我先敬您一杯!”

楚明允闻言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既然清楚韩仲文有问题,这宴席上的饮食他们自然都不会碰,只是没想到梁进刚在酒里下过药,这会儿就又来了个敬酒的。果然苏世誉笑了笑,婉拒道:“的确难得相见,不过今夜集会乃是为了要事,我还是不饮酒了。”

“就一杯算得了什么,”沈大人将酒杯递了过去,“您看,我都为您倒上了,喝一杯也不碍事的。”

“沈大人不必这么客气,这杯酒你喝也一样,就当作是我敬你的。”苏世誉语气温和。

他空举着杯有些尴尬,“苏大人这是果真不想喝,还是说我官职低微,我倒的酒您不愿意喝?”

“怎么会……”

“你不用白费力气劝了,他啊,估计这一个月都不想碰酒了。”楚明允忽然出声,带笑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身旁人的腰际。

苏世誉一本正经地移开了视线。好在沈大人没细究楚明允话里含意,转而对着他道,“那楚大人您肯赏下官这个光吗?”

楚明允微挑眉梢,不答反问,“我把这杯酒喝了你就走?”

沈大人讪讪笑着,递上酒杯,“一杯薄酒,聊表敬意。”

未及苏世誉出声阻拦,楚明允便接过酒一饮而尽,随手将玉杯扔回给他,再加一个不耐烦的眼神。沈大人识趣地客套了声,忙拎着酒壶走开,又挨个去敬了豫章和庐山郡守。

苏世誉惊诧一瞬,随即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倒出几个药丸在掌心,“这是阿越给我的百毒解,大多数毒都能解去,你先服下它我再为你把脉。”

楚明允没作声,按住了苏世誉的手,摇了摇头。

“怎么了?”苏世誉看着他。

楚明允侧身,扭头向后,张口把酒吐了出来。

苏世誉:“……”

楚明允回过脸来,抬手擦过唇角,“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忍不住想要亲亲我了?”

“……你觉得呢?”

说话间人已经到齐了,众人都列席就坐,庭中渐渐静了下来。韩仲文缓缓扫视过一周,从席位上站起身,开口道:“相信在座同僚都清楚淮南所发生的事,也都清楚太尉大人和御史大人所来的目的,今夜韩某先代整个淮南谢过两位大人,也多谢各位远道而来。”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回谢应答之声。

韩仲文看向主位,“两位大人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楚明允看着苏世誉,苏世誉淡淡一笑,也不推辞,“都已清楚的事我就不多做赘言了,既然诸位大人都在,我借此机会问一个问题便好。”他抬眼看向坐在一侧的梁进,语气温和依旧,“前几日梁大人告知我有援军将领洛辛的消息,可惜随后发生了些变故未能详谈,不知梁大人能否现在说出消息?”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梁进,梁进面不改色地喝了口酒,唯独避开了苏世誉的视线,没有说话。

“梁大人?”楚明允催促道。

梁进将杯盏放在桌上,他还没开口,一声尖叫抢先响了起来。

他们循声看去,侍女惊恐地捂着嘴,紧盯着豫章郡的郡守,那郡守脸上泛起青紫,他正呆住忽然又喷出一口鲜血,随之一头重重栽在桌上,不再动弹。还来不及反应,几声尖叫接连响起,五六个人直挺挺地倒下,双目暴突,死状如出一辙。

苏世誉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这几个人都是方才被敬过酒的人。楚明允转头看了过去,沈大人对上他目光不由一颤,慌忙几步躲到韩仲文身旁。韩仲文还端坐原位,只是不知何时府兵围护在了他的四周,手按腰刀,蓄势待发。

事发突然,随他们从长安来的侍从原本守在外围,回过神后当即冲上来挡在楚明允和苏世誉身前,同样握住刀柄,警惕以对。

场面陡然僵持,冷凝到了极致。

这日天色不佳,夜沉如墨,星月皆隐于重云之后,唯有高悬的灯盏曳曳生光,照得庭院明亮。

楚明允轻轻笑了一声,此刻听来分外清晰,“看来问题是不用回答了。”他气定神闲地扫了眼,“难怪一直没对我们下手,原来是在等今天啊。所以剩下没死的这些人,都是你的了?”

“除了两位大人,都是。”韩仲文看着他,“楚大人果然厉害,也幸好我还没有天真到认为一杯毒酒就能解决你。”

“如此看来,叛变的不是洛辛,而是韩大人和淮南所有官吏了。”苏世誉淡声道,“韩大人既然把自己府邸化作修罗场,想必妻儿早已转移了?”

韩仲文没有说话。

楚明允不带情绪地笑了声,“怎么不说话?都到这一步了,干脆说个明白啊。收买张攸,追杀了寿春县丞全家,在寿春只手遮天为所欲为,你做的这么漂亮,那有没有把援军也杀了干净呢?”微微一顿,他道,“我倒不信会有什么凭空消失,不如说这一切都是你精心安排的好戏,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淮南王叛党?”

“你错了,楚大人。”韩仲文终于开口,他站起身退开几步,“当然有淮南王留下的残党,不然这些人是谁呢?”

话音未落,房檐上密密现出弓箭手们的身影,一身黑衣,正是那晚在寿春县丞家遭遇的黑衣人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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