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从第一集到最后一集，所有观众对霍熙的印象,都是狠厉残酷。他永远穿着不同的军装,泛着油光的貂裘大氅随风而动,显得冰冷而难以亲近，高高在上。

然而到结局时,他却第一次穿着破旧的囚衣，坐在阴冷潮湿的监狱里，等待着终身服刑。

曾经有多么的光华逼人,最后便有多么狼狈不堪。

在镜头里,容栩背靠着这肮脏的墙壁,沉默地垂着眸子，一副沉思的模样。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是看着这一幕,旁边的工作人员莫名地就觉得有些凄凉萧瑟。

这大概就是一种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悲哀。

剧本里有说,霍熙坐在牢里,不吃不喝三天。这期间，白明德来看过他。

此时的白明德已经成了平城的高级军官,他有许许多多的兄弟死在霍熙的手上,但是上头却决定不给霍熙执行死刑,这让他感到愤懑不平。

三天的牢狱生活,足以让这个俊美冷厉的少帅变得消瘦起来。

而今天的这一场戏,便是容栩最后的杀青戏，他仍旧像今天白天拍摄的一样，以同样的姿势坐在那里。化妆师给他的脸上打了重重的阴影粉,令他的脸颊削瘦凹陷，好像瘦了许多。他保持着低眸看地的姿势不动，直到第四天的晨曦从监狱小小的窗口里投射出来，他才突然一下，动了！

先抬起的是眼睛，仿佛一个缓慢的老人，沉默地抬起眼睛，看向那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好像透过那阳光，看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他的神情变得有些怀念，但又渐渐悲伤起来，唇边的笑意慢慢消散，到最后，他轻轻地叹了一声气，抬首看着这间想要困住他一辈子的牢房。

他如今才二十四岁，往后，还有数十年。

用平静地目光看着天花板上凌乱的污渍，清挺的眉头微微蹙起，容栩微微张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刚要开口，他便又闭上了嘴。良久，他嘴唇忽然一动，牙齿里藏着的毒药已经被自己咬碎。

深色的血液从唇边流淌下来，霍熙第一次松了笔直的脊背，松懈地靠在了墙上。

盯着监视器的郑导，看得目不转睛。他注意到了容栩把身体突然放松的细节，也注意到了容栩慢慢变得迷茫的眼神，这种感觉让人有种触目惊心的滋味，红色的血液衬在白皙的皮肤上，不知怎的，郑导就有了一点心疼。

然后下一刻，容栩缓缓地低下了头，彻底没了力气。

这一幕，到此结束。

只是很简单的一场自杀戏，总共不超过一分钟，容栩一遍就拍完，完全没有NG。

后期时，剧组会在这段戏里插入一些回忆，当霍熙决定赴死的时候，他看到的是那棵花团锦簇的梨花树。一阵风吹来，雪白的花瓣便如同落雪，纷纷落在地上。他穿着冰冷的军装，一步步地走到树前，然后一抬头，看到那个人依旧坐在树上。

由张桐桐扮演的梁灵慧笑着看他，朝他招手，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霍熙！”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仿佛成为了他真正的妻子，而不是那个在新婚之夜，他忐忑紧张地准备进入新房时，那个忍不住地呢喃了一句“他要是真的进来，我该怎么办”的梁灵慧。

所以在新婚之夜，他放在新房大门上的手慢慢收回，然后转身离开。

只要她不愿意，他绝不会勉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

这就是霍熙。

当郑导再看了一遍视频，大声喊出“过”之后，突然，整个剧组响起了掌声。李副导演直接捧了一束鲜花上前，送给容栩，算是庆祝他的杀青。这种行为很正常，昨天易兰杀青的时候，李副导演也代表剧组，送给她一束鲜花。

容栩抱着这束花，笑着接受剧组人员的祝贺。

很快，剧组的几个高层便跑过来给他塞压惊红包。郑导给了一个大的，李副导演给了稍微小一点的，还有王副导演、编剧、各小组的组长……最后，女主角张桐桐也塞给容栩一个红包。

容栩笑道：“张姐，这算是梁灵慧给我最后的温暖吗？”

张桐桐正穿着梁灵慧的戏服，妆还没卸，听了这话，她微微一笑，直接给了容栩一个拥抱。她低声道：“她不选择你，我会选择你。”

这种近似于表白的话，让容栩也不由一愣，却听张桐桐又解释道：“我会选择霍熙。”

容栩笑着颔首。

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

容栩并不知道，在他拍摄《逐鹿》的时候，女主角唐梦岚也在暗地里说过这样的话。

『萧襄不选择你，我会选择你，万俟遥。』

这一次，容栩要去赶凌晨回B市的飞机，所以便没有和大家吃杀青宴。除了韩阳皓根本没来和容栩道别外，剧组的一些高层和演员都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笑着和他说：“这次很愉快，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深夜十一点的时候，容栩赶到了烁社机场，在候机大厅里等待凌晨一点的飞机。

凌晨的机场人流稀少，大家都来去匆匆，容栩戴着墨镜和一副口罩，淡定地坐在角落里玩手机。他这副模样十分普通，除了颀长的身材和与常人不同的气质，看上去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大家便也没有注意到他。

直到上飞机之前，容栩只被两个粉丝认出来，给她们签了名。小粉丝激动地满脸通红，一个劲地说道：“容容，我超级喜欢霍少帅！超级喜欢！你一定要加油，让咱们的少帅变成多帅，霍多帅！”

容栩忍俊不禁。

两个小姑娘更加兴奋地大喊起来。

等两个小姑娘离开时，其中一个人一边走，一边难过地说道：“可惜了，刚刚我看到投票结果，霍少帅是第二名，只比白明德不到100票。明明10点多钟的时候票数已经超过白明德了，我还拉着我的朋友一起给少帅投票，但居然还是输了……”

“你别提了，我注册了二十多个小号呢！”

“二十多个，你投给谁了？”

“当然是少帅了啊！”

……

两个小姑娘渐行渐远，声音也慢慢地无法听清，容栩淡定地翻开《埋伏》剧组的官博，很快发现，原来在零点的时候，这个投票已经完全结束了。

为时一周，仅粉丝可以参与投票的人气角色大比拼，告一段落。

白明德：16514票。

霍熙：16423票。

是的，傍晚的时候容栩还只有一万两千多票，韩阳皓是一万五千多票。但到了零点，就是这短短的六个小时，容栩暴涨四千票，但韩阳皓也突然涨了一千多票！最终，还是韩阳皓得到了人气角色第一名的成绩，容栩得到第二名。

六个小时暴涨四千票？很多人都会怀疑。

然而这一次，确实有人在质疑投票结果，但他们质疑的不是容栩的票数，而是韩阳皓的！

【我们这次的投票计划是最后一个小时发力，我们有七个少帅粉群，三个粉群两浅人，四个粉群一千人，然后我们在最后一个小时，给少帅投了三千多票。请问，韩阳皓的粉丝，你们是怎么在最后五分钟暴涨一千票……哦不！是倒数第三分钟，暴涨一千票！】

【太假了！你们买水军能不能多砸点钱，每个水军都回复“白明德英俊睿智，我喜欢白明德^_^”，连表情符号都一样。大家看，我已经无聊找出四十个发这句话的水军号了[图片][图片][图片]……】

【我们的三千多投票都是我们自己的微博号，是我们常用号，不怕任何人检查。你看看你们的水军号，假得都没眼看！每天都发一些鸡汤，甚至有上百个水军号发的鸡汤都一模一样，抗议！第一名明明是wuli少帅！】

这年头，粉丝投票也是一种学问。

所有人大概都没想到，居然会有粉丝在这种小投票上也运用战术，制定计划。要知道，一般只有大型投票PK——比如一些选秀节目——到最后决赛冠军时，粉丝们会制定出详尽的投票规划。

你真以为光有钱，就能把自己喜欢的明星推到选秀第一名？

错！

除非你有个几千万上亿，并且能毫不犹豫地把钱砸进去，否则最后鹿死谁手，真的完全说不清。

在投票前期，会有大粉丝想方设法地打探消息，摸出“敌人”的模糊前期票数。到中期，根据票数的一轮公布，还需要制定计划，藏住一些票，到最后关头一举获胜。谁的消息更准确，谁藏的票更多，谁的计划更正确，谁就是最后的大赢家。

这是一种心理战和信息战，拥有这样理智聪明的粉丝是每一个明星的福气。毕竟大家都会注册小号，都会努力去投票，就短短一周的时间，谁也注册不了几千个小号，这是势均力敌的，所以注册小号的行为不算越界。

可你要是去阿里麻麻买水军号，那就是违规了！

水军好一买就是几百上千，甚至是上了万！

正常有粉丝能注册这么多帐号吗？绝对不可能！

所以一方面是大家私下默认的作弊行为，一方面是用机器代替的无脑作弊行为。韩阳皓的“埋伏投票”事件，一下子成为了当日热搜第四十名。无数粉丝熬夜找出韩阳皓粉丝买水军的证据，把那一个个水军号截图出来，足足找到了八百多个！

这种毅力连路人都为之动容，感慨不已：【这都是真爱粉啊！】

这些妹子或许此刻只是容栩的普通粉丝，但她们早已成为霍熙的真爱死忠粉。她们愤怒地在网上发出这些水军账号的截图，并且怒斥：【霍熙才是《埋伏》人气第一的角色，不服来辩，把水军号甩你一脸！】

容栩只看到了投票结果，就登上了前往B市的飞机。等他下机后，已经是半夜三点，他根本没有打开手机，连罗振涛也困得没说几句话，直接送容栩回家。

临走前，罗振涛说道：“明天收拾一下东西，小栩，明天你就可以搬家了。”

容栩轻轻点头，直接回到了秦呈的公寓，他也没注意放在玄关鞋架上的鞋子，径直地走到自己的卧室，倒头就睡。而等到第二天一大早，容栩被嘈杂的手机铃声吵醒，他点开手机，鼻间忽然嗅到了一丝菜香。

精神稍稍振作一些，容栩轻轻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罗振涛立即说道：“网上你的粉丝和韩阳皓的粉丝吵起来了！”

容栩一下子怔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罗振涛道：“一时间也说不清，你上网看一下就知道了。”

容栩凝眉沉思，罗振涛歉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还有一件事……小栩，不用搬家了，我今天才知道，那个房东居然把房子给卖了！他竟然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真是太过分了。然后我又打第二个有意向租房的房东的电话，他居然也把房子给卖了！我都不知道，B市的房价难道降了？房子这么好卖？这样，你别急，我今天就开始继续帮你找房子，真的很抱歉。”

睡意立刻消散了三分，容栩撑着手臂将身体支了起来。他刚想和罗振涛说没关系，房子可以慢慢找，但下一刻，却听一道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买了一些早餐，你醒了吗？”

这声音低沉优雅，仿佛大提琴一般醇厚。容栩却猛地身子一僵，剩下来的七分睡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秦呈，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