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豹子说:“我不知道。”
大叔说:“专家解释给他听。”
于是楚海洋就解释:“隋代号称‘国计之富’。”
豹子说:“啥?”
“就是有钱,仓库充实,尤其是粮仓。”楚海洋说:“这儿附近曾经有个洛口仓,史料上载周围二十里,内穿三千窖,每窖可容米八千石,你想想它的总储量可以有多大,而这样粮仓隋代还有许多个。”
“《贞观政要》里面讲,隋文帝末年的时候,国家储备可以提供往后的五六十年之久,就是说可以用到唐高宗年间,”夏明若捧着西瓜无限向往:“那是什么景象?那什产主义的景象。”
大叔也作无限向往状:“原来已经实现了呀,真好。”
豹子说:“真好。”
楚海洋指示豹子:“把耳朵眼堵起来,我讲话时放开。”
夏明若说豹子你别听他的,楚海洋觉悟可低了,你看这么有民族荣誉感的事他一点都不激动。
楚海洋站起来,把夏明若手里的西瓜抽掉,轻轻放在一边。
夏明若抬头看他。
他架起夏明若就往土堆后头走。夏别信一迭声说:“俺错了俺错了海洋俺错了……”
楚海洋说:“埋掉算了。”
夏明若转身搂着他脖子细声细气说:“楚郎,当年你携老仆赴京赶考,大雪纷飞,贫病交加,倒卧在那破庙之中。奴家瞒着妓堂妈妈救你,你说许奴家以终身,海神庙中二人盟誓永不相忘,如今你蟾宫折桂攀上高枝,便果真要负了奴家了么?”
楚海洋低头凝视他的眼睛,他则幽幽叹口气,含嗔带怨望月亮。
楚海洋说:“非埋不可。”
夏别信肩膀一垮后继续:“俺错了俺真滴错了……”
大叔爬在土堆上笑称:“都听见啦!小夏奴家你别怕他!《婚姻法》保护你!”
楚海洋捡了块石头就砸过去:“两口子吵架外人少插嘴!”
大叔一侧身躲开,石头啪一声砸在豹子脑袋上,豹子跳起来喊:“那谁保护我啊?!谁保护我啊?!”
大叔抽打豹子说:“咋呼什么!想把民兵招来?!”
夏明若喃喃:“你们几个都咋呼……”
这时有两个更咋呼的远远叫起来,它们一叫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嗷嗷呜呜一声比一声脯大叔拉着豹子就地卧倒,好半天才敢转动脖子说:“哎哟,怎么把这两只外国婪给忘了。”
“咬的就是你们做贼的,”夏明若说:“哎,舅舅,太子墓里什么样?”
大叔沉默半晌,然后说:“都是自己人,不妨说实话,也免得你们误会。第一,都知道隋代节葬,文帝泰陵高五丈,周数百步,大概也就相当于汉武帝茂陵的三分之一。泰陵历代都被盗,但从没有听说谁能拿出东西来。几十年前我师父随着军阀张白英进泰陵,也是空手而归。所以我不是冲着宝贝来的。”
“第二,我来是为了了却我师父的一桩心愿,是要找一样东西,这东西他在泰陵里没找到,一直到死还在念叨。我便想碰碰运气,万一有,好让我九泉之下的师父老人家安心。”
“那有没有?”
大叔挠着头嘎嘎笑起来:“不知道呀~~~”
楚海洋说:“你不是进去了吗?”
“可我进去了没敢找呀,”大叔说:“遇见两个邪门东西……哎哟,咱们撤吧。”
其余三人抬头,发现有人正打着手电往这边走来,估计是半夜爬起来看瓜的村民。楚海洋看看表说两点了:“散吧。”大叔便带着豹子绕到小路上走了。
夏明若低声问:“咱们呢?”
楚海洋拉他趴在土堆上,按低他的脑袋:“我还没埋你呢。”
夏明若眨眼睛说你舍得吗?
楚海洋便把他压在身下说:“人肉活埋。”
夏明若小小声嘀咕说同志们请看,多么惨无人道,但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等着吧,反动分子的末日到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楚海洋威胁说:“我亲你了!”
夏明若说你亲,我还怕你?等那人一走进我就喊抓流氓,美帝国主义流氓猥亵纯洁男青年。
楚海洋两手合抱,勒着他的腰说回去教训你,结果当天夏明若真的被压着睡了整晚,第二天顶着两轮黑眼圈对小史抱怨说:“世界上竟然还有通铺这种罪恶的东西”。
小史说:“你不是活该嘛,觉不好好睡,翻身像打架,要不是海洋压着你,我们几个都得被你踹下去。”
夏明若唧唧歪歪不满意,正准备消极怠工,老头那边传来消息却说发掘时间改了,改晚上,白天休息,下午六点上工。
众人问:“为什么啊?”
老头也是没办法。正值盛夏,古墓里的东西又最不能晒;其次是白天气温脯人吃不消;再次,围观者太多了。
千八百人,每天是里三层外三层。
农民平时又没个娱乐――以前还有地主斗呢――现在只能把考古队当娱乐:古墓说过了,周队长的大胡子说过了,李老先生的光头说过了,连小史的八字眉都被狠狠地品评了一番。楚海洋长得好,有人连媒都替他说上了,是某某庄某某组的某某大姑娘,养猪能手。
夏明若阴阳怪气说:“倒插门~~~~好啊~~~~~~有肉吃~~~~~”,结果睡觉时又被人肉活埋了一次。
可老头还是失算,改到晚上后人更多,因为晚上农民不用下地,白天来不了的壮劳力们全来了。
还有个更古怪的,隔壁大队的一隋姓村民硬说考古队挖了他家祖坟,带着十来个后生气势汹汹冲过来,正好当时解放军叔叔们有事回驻地,楚海洋陪着老头、队长外出,工地上就剩夏明若几个。
那帮人举着锄头钉耙闹哄哄到现场,被一排长条凳堵住。凳子后站着一伙人。为首的小青年穿一件旧军装,满头乱发像狗啃似的,长得倒是眉目如画。
小青年擎着板砖恶狠狠开口说:“来啊!来啊!老子死之前非拉足了垫背不可!”
乡民们楞住了,只当城里的学生好欺负,谁知道竟来了这么一个东西,一时间谁都没敢动。
于是再由小史出马,花半个小时解释隋代的皇帝不姓隋而姓杨,再花半个小时解释唐代的姓李,宋代的姓赵,元代的我也说不清,都叫什么甘麻剌答麻剌八剌……
这种情况下老头只能去乡里哭爽哭完了乡党委书记出了个馊主意,说是让乡文化站在村里打谷场上架荧幕放电影,电影一开始村民就不看挖墓了。
事实证明电影好看,挖墓也好看,考古队除了忍受人声嘈杂外还得忍受高音喇叭。
先是李向阳同志手持双威风凛凛;然后是二妹子捻着大辫子唱九九艳阳天;后来连《列宁在1918》都拿来放了。这片子是长春电影制片厂译制的,所以列宁同志和他忠诚的警卫员瓦西里同志以及红军战士们,都着一口东北腔。
夏明若学得惟妙惟肖,趴在工地边上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正巧当时在去除表层浮土,老头又在明清地层上发现一个盗洞,气得咬牙切齿说:“会有的!该有的都会有的!”
夏明若捂着嘴偷笑,拿着毛刷小铲乖乖巧巧去收集封土里夹杂的陶片,竟然还清理到一枚毛主席像章,后来送给刘狗剩了。
豹子问:“啥叫地层啊?”
旁人异口同声说:“专家解释。”
专家正埋头填发掘记录表:地点、代号、海拔、面积……,于是便说:“明若解释。”
夏别信一高兴问:“真让我说?”
专家想了想说:“算了,豹子,还是等我有空我来给你讲吧。”
又过了一天,传来个好消息说明清代的那个盗洞并没有打倒底,在地下两米处就消失了。
又传来个坏消息说铁锹打不进去了,挖到石头了,用探铲勘测,都是宽一米、长两米以上的巨型条石,足足有三四根,并排堵在墓口上。
盗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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