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墓是洞室墓。

洞室墓就是建造者采用开挖土洞的形式,先做一个长而倾斜的墓道,再按照当时的居室在地下建造坟墓,这种营建方法在六朝以后到隋唐时代都十分盛行。

一般来说墓室是长方形的,加上甬道、墓道就类似于“甲”字型,有的洞室墓在墓室和墓道之间还有天井,象征着庭院。

反之,后人发掘,先挖墓道或天井也是作流程,尤其像太子墓这样用双层砖砌墓室顶的,一般人都不会傻到说要直着挖。

当然只是一般人,豹子走在路上,突然大声嘎嘎笑说:“来个鬼听愁,轰!”

夏明若和大叔跳起来把豹子拖到草垛后一顿好打,大叔左右开弓在那人头上敲:“鬼听愁!鬼听愁!日你个鬼听愁!你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谁!”

夏明若说:“啊?啥叫鬼听愁?”

“黑话,就是用炸药炸墓,”豹子揉着背解释:“一炸嘛,连鬼都怕了。”

“哦——”夏明若说:“长知识了。”

大叔很好奇:“莫非你没听明白他的话?”

夏明若摆手:“其实他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我只是敏锐地察觉舅舅有打人的。”

“……”豹子仍然摸着背:“那你就来打我了?”

夏明若严肃地点了点头。

夏明若轮流审视他们,而后鼠窜:“海洋救我!!”

楚海洋正在找他,连忙招呼:“你这人怎么到处瞎跑!快快!到我这儿来!”

夏明若问:“怎么了?”

楚海洋说:“大工程,墓道里可能堆了几万斤木炭。”

“啊?”夏明若说:“没有填土?”

“有,但夯土只占一小半,余下全用木炭、碎石凑数,这说明墓主是草草下葬,草草掩埋。但也不是坏事,比较好挖。”楚海洋拉着他的手往工地上走。

铁丝网外面照例站满了村民,铁丝网里发掘队也围着同心圆,圆心就是墓道口。

墓道口架着绞车,绞盘吱呀呀转,缆绳拖着小铲车往外运送木炭。在墓道里作业的是几个考古队员和十来个部队战士,老周队长蹲在边上,穿着件烂得跟鸡叼过似的破背心,扯着大嗓门喊:“注意安全!!”

他看见楚海洋,焦急道:“哎哟怎么现在才来!快准备准备我们一起下去!”

楚海洋连忙脱衣服卷裤管。

士兵班长正满头大汗地推绞盘,看见了便说:“啊?底下还缺人?那这样……”

他环顾四周:“赵解放!”

“到!”

“还有王忠国!你们下去!”

“不用不用,”老头摆手:“其实是要挖到天井之间的过道了,这种过道特别容易坍塌,尤其是抬石头时又震动了一下,非常危险,必须先搞支撑,这个事情只能我们来。班长你快提醒战士们,一旦发现过道券砖,立刻退回来。”

班长显然没听懂啥过道的啥券砖的,糊里糊涂照老头说的喊话:“挖到砖头——!人就出来——!”

一会儿有人回话:“砖头——有砖头了——————”

楚海洋举起支架说:“好了,我下去了。”

夏明若跟着他。

楚海洋回头威胁:“塌方把你埋里头。”

夏明若随口说我不下去才会塌方哩,便和周队长一起扛着架板往墓道里走。

墓道口大约一米八十宽,若不是后来破坏,长度也应该在十米以上。因为在两壁都发现了壁画,所以各自留了十厘米的保护土层,等到再下掘一段后,方可以用细竹匕剔剥靠近壁画的积土。

墓道里昏黑而闷热,先下去的考古队员正在券拱前等着他们。

“咳!”周队长卸下装备:“这才是第一过洞呢,往后还有,来,干活!”

几人便在狭窄中缩手缩脚组装支架,扳手声榔头声不绝于耳。

局限于人力、财力和物力,考古队发掘墓道采用了打洞的手法,就像是按照原先的痕迹把一条堵塞了的地道再挖出来,这当然比整体揭顶节约了大量工时,但也增加了塌方的风险。

好在人各有擅长,比如大叔擅长打洞,夏明若奇迹般的擅长做支架,他所找的支点永远是最准确且最能着力的。

楚海洋甘拜下风,表示这就是十九年来,夏明若小朋友在无数次投机取巧、避重就轻中所练就的过硬本领。

挖掘,支撑,再挖掘,再支撑。

过道,天井,天井,过道,不到二十米的墓道整整挖了一个星期,这个速度称为蚕食毫不过分。

这期间小史一次都没能往工地去过。

“老师!”史卫东抱住老头的腿嘶声道:“您把我喊来!不只是为了做饭洗床单搓您的臭袜子的吧?!”

每一个象征庭院的天井两壁正中都各有一小龛,龛里有的是男女侍者陶俑,有的是珍禽异兽,当清理到第五天井时,众人大为兴奋,因为墓门就在斜下方。

透过封门大石的缝隙,看见墓门由两块整幅巨石凿成,正面刻着菩萨立像。菩萨脚踏碧波,头顶佛光,以手结印,裸足,面如满月,肌体丰盈,神情温柔恬淡,隐隐已是初唐风格。

考古人员大多是无神论宅却也停下来拜了拜,这是一种对艺术的尊重,也是对历史的尊重。他们退回地面商量开墓门事宜,因为不管是朝里开,还是朝外开,都有大学问。

“朝外开。”老头用草秆在地上写写画画:“甬道里极有可能淤积着泥土,这样的话往里肯定推不开。”

众人当即达成一致,于是提早收工,第二天傍晚急匆匆带着开墓门的工粳直奔工地。

搬开了封门石后发现,嗐,果然是应该往外开,有门枢呢,而且一千多年了竟还转动自如,开门根本就不用费多大力气。

门开了就是甬道,甬道整体用小砖砌成,拱形券顶,地下积有十厘米厚的淤土。

夏明若第一个钻进去,然后骑在楚海洋脖子上装支架,其余人则在甬道外面等着。

楚海洋说:“前就前,后就后,不要‘这边……那边……再这边一点’,你叫我到底往哪儿卓”

夏明若仰着头:“嗬,你这人不够听话,我不要你了,换豹子来。”

“嘴反正长在你身上,”楚海洋拍拍他的腿:“得了你累没?下来吧,换我。”

“我可扛不动你,”夏明若咬着下唇,用扳手紧螺丝,不时对着外面喊:“架板呢?架板拿来!”

一大群人哄哄把架板递进去。这时听到老头咆哮:“看热闹的都给我出来!少看一眼又不掉块肉!里面本来空气稀薄,要把他两人闷死还是怎么的?!”

老周队长补充:“不闷死也要中暑的!”

兴奋不已的考古队员只能一个接一个爬出墓道,嘴里嘟嘟囔囔,老周气呼呼地挨个教育他们。

大叔在一旁煽风点火:“好!好!骂得好!”豹子则跟着他师父呵呵呵傻笑。

老头望望他们,大叔心虚要躲,老头却招呼他到面前来。

“你……”老头说。

“李一骥,”大叔欠了欠身:“在下李一骥。”

“哦,李先生。”老头与他握手。

大叔等着他说话。

“我刚才下去看了看,”老头指指古墓:“甬道尽头还有一扇石门,有门额和地栿,两边还有立颊,似乎还有锁扣,比第一道要复杂些。”

“哦。”大叔点头。

“你去开吧。”

“嗯?”大叔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

“我文革时身体被折腾坏了,闷热幽闭的地方不太敢进,进了怕出状况,反而影响年轻人工作,”老头说:“这门据我观察,老周是打不开的。你经验足,不如替我带学生进去吧,照顾好他们。”

“呃……我……”

“你开门时我们都不去。”老头补充。

大叔深深看他一眼,从地上捡起两根铁撬棍,往墓道走去。老头拍拍豹子的肩:“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帮你师父一把。”

夏明若挂下身子说:“不行了,汗全流进眼睛里了……”

他怨毒地望着唯一的照明灯:“好闷……”

“休息。”楚海洋说。

“你们休息了,我可没得休息哟。”大叔在黑暗中露出头,嘴里说着风凉话:“哎哟哟,小外甥你是林黛玉投胎吧?”

“你怎么能下来?”夏明若趴在楚海洋背上,震惊不已:“难道……难道老头被你打死了?!”

“……”大叔说。

夏明若立刻搂着楚海洋的脖子哭:“海洋——你让他还咱家老头的命来——!”

“又喊累,又要闹,”楚海洋吼他,也不解地问大叔:“老头让你来开二道墓门?”

“嗯,”大叔从怀里掏出长匕首,插入门缝内,上下一挑,皱眉说:“门闩还是鸳鸯的,怪不得说打不开。”

楚海洋半蹲在他身爆夏明若铁了心要当寄生物种,骑在他背上怎么甩都不掉。“那这门,你看怎么样?”楚海洋只好维持着辛苦姿势问。

大叔笑笑说:“我自然是会开,只是么……”

“豹子!”他大吼:“傻小子怎么这么慢!”

“来了!来了!”豹子提着小油灯,气喘吁吁沿着墓道跑来:“老、老教授要我再带点工、呼、呼、工尽”

“什么都不用带!你身上的刀呢?”

“都在、在呢!”

“来帮忙。”大叔说。

“哦、哦。”豹子举起刀走近,学着大叔的样子将刃插进门缝。

大叔说:“谁要你帮这个忙?你把刀全给海洋,然后帮帮忙去背着夏明若。”

夏明若一听,立刻把虚飘的眼神移向豹子,张开双手做抱抱状。

豹子贴在墙壁上拼命。

夏明若主动蹭过去了,粘住那人,对着耳朵说悄悄话:“豹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知道什么叫猫鬼么?在隋唐代的时候,有人用人血养猫……”

豹子遇见夏明若后无数次嗥叫中的一次又来临了。

伴随着惨叫是墓门打开的声音。鸳鸯闩是很高的工艺,古代技术书籍中曾经提到过一两次。据说其关门时可以自动卡上,而开启时则需要两人四手同时用力向不同方向推。

老头还是正确的,玄妙东西只有大叔这种老江湖才能对付。

开了门,连一步都没迈,墓室里却倏的飞扑出一个东西来,夹裹着阴风直袭向站在甬道中间的豹子,豹子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两眼一翻咕咚栽了下去。

倒下去便压住了夏明若,于是夏明若惨叫起来:“猫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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