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把原主的记忆消化得七七、八八,沈眠才起身, 朝外唤道:“魏霆, 着人替本公子沐浴梳洗。”

屋外低低应了一声“是”。

这魏霆, 乃是侯爷从江湖上重金请来的暗门高手, 听说很有几分本领。

虽说成王府与侯府一向交好, 但这千宠万宠养大的嫡子,侯爷和夫人到底是放心不下,这才请人来护他周全。

只是半年后,沈淮的真实身份被揭开,这些人也都撤去了。

毕竟不是亲生骨肉, 沈眠可以理解,但原主却是彻底寒了心。

十八年父子亲情, 在真正的血脉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他自是愤恨,亦无奈。

沈眠蹙眉思索, 原主这命格,分明是炮灰的命格。

他正在盘算, 该怎么去找天命之子, 魏霆已经领着一众下仆走了进来。

下人备好热水,几个丫鬟往浴桶里撒花瓣, 沈眠道:“不必了,退下吧。”

丫鬟们应声退下。

侯府陪嫁来的老嬷嬷,是在侯府伺候了许多年的老人, 沈淮并一对弟妹,都是她一手照料大的,功劳苦劳都有,因此得主人家赐姓“沈”。

沈嬷嬷素知他是要面子的人,因此不大敢问,但又碍于夫人吩咐,踌躇着道:“王妃娘娘,不知成王殿下去了何处,这大喜的日子,不好留娘娘您一人。”

沈眠看了她一眼,这老婆子是个忠心的,在沈淮的记忆里,沈嬷嬷对他也颇为照顾。

他放缓脸色,轻叹一声,道:“嬷嬷,成王殿下公务繁忙,便是不得空,也属无奈。”

他淡淡说着这样的话,神色冷清,只是眸中划过一抹淡淡愁绪。

他垂眸淡道:“也罢,总归……来日方长。”

沈嬷嬷素来疼爱他,此时闻言,自然心疼,却也欣慰,还好主子知晓分寸,没有在这大婚之日闹出不快。

但凡她家公子脾气硬一些,今夜闹得不安,明日成王府和侯府,都要成为上京城里的笑话。

她微微屈膝,应道:“正是这个理,咱们公子素有‘美玉无双’的美称,放眼整个大晟,也寻不着第二个的顶顶俊逸的人,成王殿下,日后总会知道公子的好。”

沈眠坐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他的脸,气质却清冷如寒霜,眉目清丽出尘,褪下喜袍,内里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衫,一头青丝锦缎似的柔顺漂亮。

一眼看过去,倒似见着了画中谪仙人。

也难怪,这沈嬷嬷说这话时,眼里全是认真,看不见半点阿谀奉承。

他也微笑颔首,算是应了这话。

沈嬷嬷会心一笑,从锦盒里拿出一根白玉簪,剔透玲珑,玉洁无瑕。

她替沈眠束起一头乌丝,笑道:“这玉簪乃是早前欣儿小姐亲自挑选的,一整块上好的雪山寒玉,只打磨出这么一根,恰配咱们公子。”

沈眠葱白的指尖抚上玉簪,道:“欣儿的眼光,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这沈欣乃是沈淮的嫡妹,另还有一个嫡亲的弟弟名叫沈洲。

这一弟一妹如今尚且年幼,若非如此,这婚事也落不到嫡长子的头上。

如今的朝局看似清朗,实则暗流涌动,联姻不过是一种缔结联盟的手段。

永乐侯府用一个嫡长子,向成王府投诚,而成王府许以正妃之位,则是另一种回馈。

想来,老侯爷该是庆幸的,真正的儿子没嫁去成王府。

沈眠褪下里衣,进了浴桶,室内女眷皆被他遣退出去,只剩了个魏霆。

这男人穿着一身黑衣,跟块石头似的,杵在角落里。

室内光线暗,他也瞧不清这人的脸,只觉得棱角分明,很是冷硬的相貌。

他用浴巾擦了擦胳膊,水声哗哗作响,他忽而抬眸,唤道:“魏大哥。”

男人似乎一怔,应道:“王妃唤在下魏霆便是。”

沈眠道:“沈淮的性命安危,尽托付在阁下的手里,我唤你一声大哥,倒也不算逾矩。”

“此乃分内之事,当不起王妃一声尊称。”

少年清冽的,没有杂质的一声轻笑,道:“当得起,我说当得起,就当得起。”

浴桶中的少年,正漫不经心地用浴巾擦洗身体,玉藕似的手臂,白生生得夺人眼球。

魏霆只瞥了一眼,便快速挪开目光,他垂眸道:“随王妃喜欢。”

沈眠微微一顿,故意问:“魏大哥,你不欢喜么,你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想勉强你。”

他只草草洗了洗,便从浴桶中站起身,见男人的头垂得更低。

沈眠勾起唇,他随手披上一件薄衫,水珠顺着身体往下流,脚踩在地上,每走一步,都会在红衫木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魏霆仍是冷冰冰的面庞,表情冷冰冰的像一块石头。

沈眠笑道:“你我皆是男子,魏大哥委实不必如此拘泥,说是王妃,其实,不过是侯府送来的质子罢了。”

魏霆看向他,倒是有些意外。

“既然知道,公子又为何肯嫁过来。”

沈眠听他唤“公子”,而非“王妃”,便知道他已不似先前那般疏远自己。

他道:“原因有二。其一,因我是沈家嫡长子,倘若不是我,便只能是弟妹。欣儿和洲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身为兄长,我希望他二人一生过得平安顺遂。”

他走到桌边,自顾斟了一杯茶水。

樱色的粉瓣印在瓷白的杯盏上,他浅抿一口茶水,美好得像一幅水墨画。

“至于其二,乃是因为,我心悦他。”

这个“他”是谁,自不必说。

魏霆道:“可是成王似乎很厌恶公子。”

少年品茗的动作微微一滞,过了片刻,他道:“魏大哥委实耿直了些。”

“厌恶……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何厌恶于我。”

他的嗓音清清浅浅,如溪水潺潺,清凉透着一丝甜意,说不出的舒服。

魏霆看着他白玉无瑕的侧颜,修长优美的细颈,真真是美到极点,暗道,的确叫人想不透,这样的人,合该叫人捧在手心里疼宠。

***

次日,沈眠起了个大早,去给“婆婆”见礼。

老成王早在几年前战死沙场了,如今成王府里的主人,除了昨日见着的成王殿下,便只有老王妃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他在新婚之夜里被男人狠狠弄了一整晚,那人对他也不知是刻意发泄,还是真的把持不住,总之毫不怜惜,让沈淮好几天没下得了床。

结果可想而知,婆媳见礼没见成,就连回门都免了。

沈淮原先因为相貌和才情,在京中颇负盛名,却因为这件事,被人私底下拿来取笑。

在大晟朝,男人一旦嫁为人妻,自然被人低看一等,何况因为床笫之事,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怎能不叫人耻笑。

沈眠换上一袭银白锦袍,腰间缀上碧玉配饰,白玉簪束起一头乌丝,不会过分华贵,却也不会失了礼数。

王府上的丫鬟婆子规矩尚好,见着他,也都各个问安见礼。

待他离去,众人眼里全是惊艳。

“早前便听人说起,王妃娘娘相貌极好,却原来并无夸大。”

“哪里是不夸大,这是天上才有的人啊……”

寿安院。

老王妃是个信佛之人,从外屋至里间,处处摆着佛像,屋内一个青鹤瓷九转顶炉,白烟袅袅,尽是香息。

老王妃坐在罗汉床上,握住沈眠的手,慈爱道:“好孩子,昨夜之事我听说了,着实让你受了委屈,待那不肖子来了,母亲必为你讨回公道。”

沈眠看着她,略一摇头,道:“母亲,王爷公务繁忙,乃是为国为民,不该受到母亲责骂。”

老王妃见他如此通情达理,愈发满意。

她笑道:“老王爷走得早,我跟城儿两个人,孤儿寡母的,这几年着实冷清,好在有你来了。”

又是一通夸奖。

外间传来一声:“太妃娘娘,王爷给您请安来了。”

老王妃脸色立刻转阴,凉凉道:“让他进来。”

让原主一见倾心,成王的相貌自是无可挑剔,一袭宝蓝色锦衫,眉目英挺,只是眉眼间稍显冷淡了些。

成王见到沈眠,眸中掩去一抹不耐,自顾问安,道:“母亲可安好。”

老王妃道:“母亲年纪大了,越发不知事了,以至于你竟敢对母亲阳奉阴违,是也不是。”

成王先是一怔,随即唇角泛起一抹冷笑,看着沈眠,似乎认定是他告的状。

沈眠只淡淡起身,对老王妃颔首道:“母亲,王爷,子安先行告退。”

沈淮,字子安,总归他是不想自称妾身的。

老王妃点头应好。

成王看着他从自己身旁走过,那双清冷的眸里只有淡淡的疲惫,让他莫名生出一丝愧意。

老王妃也不想因为这种事责骂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做给沈眠看的,见他离去,她道:“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不曾说过你一句不好,你也不要做得太过。”

“母亲也知道,你父亲逼迫你娶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终究不愿,可如今京里的光景,谁又尽可如愿?”

她絮絮叨叨地说,成王敷衍应下,脑海里却全是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

***

入夜。

成王从书房走出,侍卫问:“主子是回澜院,还是去千秋院?”

千秋院,是王妃住的院子。

成王略一沉吟,道:“千秋院。”

如今时辰尚早,他原以为进了院子,会看到少年等在院前,翘首以盼的情形,却不料,下人告诉他,王妃已然安寝,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搅他。

他眸色一冷,竟和他玩这等欲擒故纵的把戏。

不顾丫头婆子的阻拦,他径自推门而入,大步走入内室,掀开帷帐。

少年侧卧在榻上,精致的容颜被月光镀上一层朦胧的光辉,一头如瀑青丝扑散在枕上,眉心微蹙,眼睫轻颤,看来睡得并不安稳。

他坐在窗前,看着那张脸,看了许久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少年梦呓的声音,他凑上前去听。

这个白天清冷出尘的少年,此时,却用极脆弱的姿态,低声呢喃:“母亲,孩儿怕……”

“你在怕什么,怕本王么。”

男人问。

话语里,竟含着一丝小心,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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