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沈眠原先只是猜测,这人虽衣着简朴, 气场却有些不同, 且眉宇之间有几分英气, 与侯爷年轻时确有几分相像。

再看手心正中的朱砂痣, 顿时, 再无疑惑。

此人是项天祺,侯府真正的血脉。

廊下微风拂过,少年一袭白衣胜雪,精致的眉眼微微弯起,清冷如尘, 看得人如梦似幻。

项天祺呼吸一滞,他问:“阁下何故发笑。”

沈眠走到他跟前, 伸出青葱似的指尖,在男人掌心轻轻点了一下,浅笑道:“你有一颗朱砂痣,我也有。”

少年眼底波光流转, 直把项天祺的心神都给吸了进去,好半晌, 才反应过来, 少年说的是他自己眼角的泪痣。

那双漂亮的眼睛下方,的确有一颗痣, 并非艳红,而是淡淡的绯色,冷清又透着一股子妩媚, 衬得容色越发娇艳动人。

少年笑道:“可见公子与我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如何。”

项天祺莫名感到一丝危险,他蓦地抽回手,与沈眠拉开距离,蹙眉道:“在下区区贱民,当不起贵人高看,还请公子莫要开这等玩笑。”

话音才落,少年便愣住,琉璃般清透的眸子里,显出一丝失望。

项天祺从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他只轻轻蹙眉,你便觉得自己犯下莫大的罪过,在他面前,不自觉想放下所有高傲,自尊,只想换他展颜一笑。

他正犹豫,是否话说得太重,少年已收回了手,恢复了先前的冷淡矜贵。

他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公子勿要着恼,若有急事,便请便吧。”

沈眠转过身,牵起沈欣丫头的小手,道:“欣儿,我们去擎武院,你要跟洲儿道歉。”

沈欣吸着鼻子,小声道:“好,欣儿听兄长的。”

下仆们见主子离去,各个散去,只是看路过天祺身旁,皆没有好脸色。

这人实在死脑筋,公子垂爱,不感恩戴德便也罢了,偏做这清高姿态,给谁看呢。

这时,一个小厮寻来,急道:“天祺,总管让你去账房清账,你怎么在这里逗留。”

项天祺不语,仍旧看向少年离去的方向。

那小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眼前一亮,多看了两眼,道:“那是大公子和欣儿小姐,你平时只在账房做事,想来不曾见过。”

“大公子?”

“是啊,前几日嫁去成王府的大公子,都说是大晟第一美人,只可惜……”

他见四下无人,凑到天祺耳边小声说道:“听说在成王府过得不好,成王不喜欢男子,也不曾碰过他,啧啧,这样的美人都瞧不上,成王的眼光未免挑剔太过,你说是不是。”

听到“成王”两个字,项天祺眼底划过一抹冷光,道:“这些话,轮不得你我评说。”

那小厮嘿嘿笑道:“我也就跟你说,你是个锯嘴葫芦,我是一百个放心。”

***

日落时分,沈眠与成王告辞。

永乐侯与夫人送他们到侯府大门,沈眠道:“今日救洲儿的那位先生,孩儿以为其人品,气度皆是上乘,父亲若是肯提拔,日后可当大用。”

永乐侯道:“淮儿的话,父亲自会仔细斟酌。”

沈眠这才上了马车。

他看人很准,项天祺并非池中之物,与其打压,不如提拔。

而且,那人甚是清高,又不屑攀附贵人,他偏要施恩,叫他报答不了,只能在心里亏欠着。

成王府的车驾离去。

老侯爷回身问管家,道:“方才淮儿所说的,那位救下洲儿的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管家恭恭敬敬地回道:“侯爷,是项嬷嬷的孩儿,天祺。”

老侯爷捋了捋胡须,目光悠远,道:“赠纹银百两,就说是淮儿的一点心意。”

“是。”

***

从侯府归来,成王偶尔来千秋院小坐。

沈眠也不刻意讨好他,只是奉上热茶,自顾在一旁翻阅书卷,有时带人糊几个纸鸢,放到天上去。

至于掉下来的纸鸢,却是再没找到过,也不知被谁捡了去。

眼看到了六月,是太宗皇帝的寿诞。

太宗帝是老成王的亲弟弟,也是成王的亲叔叔,但在皇家,这血脉亲情堪比纸薄。

当年,太宗皇帝好文,乃是治世之才,而老成王好武,将外敌驱赶至国境百里开外,十数年边境无人敢犯。

汉人讲究长幼有序,太宗皇帝深思熟虑后,立下遗诏,将皇位传给成王。

但他弥留之际,成王没有赶到,不知何人假传消息,说成王在边关受到伏击,如今生死不知,先帝悲痛欲绝,遂将皇位传给了太宗皇帝。

先帝驾崩后,老成王赶回上京,太宗皇帝已经即位。

兄弟二人自此生了嫌隙。

成王在边境御敌数十年,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太宗皇帝虽然忌惮,但不敢与之正面抗衡。

好不容易熬死了皇兄,孰料这皇侄自小在边关养大,文韬武略样样全才,一身本领不亚于老成王,边关将士更是对他忠心不二。

他如今年近半百,龙体日益衰微,几个儿子又没有一个顶用的,只怕一撒手,皇位就要易主。

这叔侄二人,内里把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见了面,却又是一副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的情状。

沈眠坐在成王身旁,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锦袍,与成王的亲王朝服乃是同色,绣金的纹络也是相同,头戴冠玉,琳琅修竹。

太宗皇帝坐在御座上,与成王说了几句家常话,忽而道:“成王妃瞧着年岁不大,气质却沉稳,无愧是侯府嫡子,这份气度实在难得。”

文武大臣自然附和着夸了一通,却皆在想,气度如何尚不好说,那张脸蛋实在生得好,叫男人也挪不开眼睛。

沈眠是第一回见着这种大场面,皇权的威势,帝王威仪,处处叫人不敢大意。

他颔首应道:“臣不甚惶恐。”

成王道:“王妃这几日寝食不安,总担忧今日见了陛下,陛下对他不满意,今日得陛下夸赞,想来王妃今夜可以安枕入眠了。”

太宗皇帝闻言,自是大笑,道:“朕对这皇侄媳满意得很,小德子,赏。”

“嗻。”

沈眠起身谢恩,却是暗自纳罕,这人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的,竟主动替他解围。

成王自顾饮酒,见沈眠看他,便将酒杯递到他面前,“替本王斟酒。”

沈眠:“……”

也罢,就当谢他方才解围了。

他提起一壶琼浆玉露,往男人杯盏中斟了半杯,低声道:“王爷,到底是在宫里,少饮些酒总不会出错。”

成王看着他如玉的侧颊,忽然握住他斟酒的手,轻扯了下唇,道:“你总是最讲规矩的,可你又知不知道,你这副规矩板正的姿态,最叫人厌烦。”

沈眠挑起眉,觉得这人大约是醉了。

成王犹不自觉,道:“你在本王面前,和在别人面前,怎么总是两副面孔。”

沈眠蹙起眉,抽回自己的手。

“王爷,这是宫里,可不好发酒疯。你若是醉了,我让人送你去偏殿醒醒酒。”

成王端起他斟好的那杯酒,仰头一口饮下,淡道:“不必。”

语罢,从沈眠手里夺过酒壶,赌气似的,一杯又一杯,很快一壶好酒见了底。

他又抬手命人上酒,此时大殿内觥筹交错,无人注意此处,沈眠按住男人的手背,低声劝道:“王爷若是对子安不满,大可说清楚,不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成王看着他,轻嗤一声,道:“你倒知道,本王对你不满。”

“……”

沈眠想,傻子才看不出来。

他问:“那么敢问王爷,到底是因为何事不满,今日不妨开诚布公,倘若有错,我自然会改。”

成王晃了晃酒杯,放在桌上,握住沈眠的纤腕,大步走了出去。

今日为了庆祝陛下寿诞,宫里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沈眠被他牵着,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

“这是冷宫,平时没几个人会来。”

沈眠挑眉看他。

成王掐住他的下巴,抬起,望着这双清冷的眸子,道:“在本王面前,倒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可本王却听说,当初这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

沈眠一怔,呐呐不成言。

当初这婚事,似乎的确是原主求来的。

成王道:“你在我父王面前,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我,请他去侯府提亲,这桩婚事才订了下来,可父王刚去世,本王从边关回来奔丧,却听京里的百姓说,我王府仗势欺人,逼永乐侯卖儿子,说才貌双全的沈家公子,不得已下嫁成王。”

“沈淮,你可以坏,本王十三岁就在边关厮杀挣军功,杀过的人,可能比你见过的人都多,本王欣赏勇于争取的人,但你,敢做而不敢当,在背后里耍手段……”

他眼里闪过一抹阴鹜,道:“你这样的人,是本王最厌恶的。”

可偏偏,他被这张漂亮的脸蛋,迷惑得心神不定。

一如此刻,少年面色苍白,牙齿轻轻咬着粉瓣,他满脑子想的,却是吻上去。

他如此想着,不受控制地俯下身,狠狠吻住少年两瓣粉唇,少年眼睫轻颤,咬紧牙关,拒绝他的入侵。

他在男孩的唇上重重咬了一下,少年吃痛,不得不松开,任他闯入,掠夺唇舌,搜刮口中的蜜津。

待吻够了,他垂下眸,正对上一双冷若寒霜的眸子。

沈眠用拇指擦了下唇,心说这人八辈子没亲过人了,这么疼。

他冷淡地笑了笑,道:“王爷若执意认为,是沈淮在背后搬弄是非,倒也无妨。”

“或许,你我之间本就是一场错误。”

言罢,他自顾离去,脊背挺得笔直,任谁也不可折辱。

男人在他身后,一双拳头攥得死紧。

他竟说,这是错误……

***

夜色已深,沈眠寻不到返回的路,又不好回去找成王,只好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眼中尽是茫然之色。

不知走了多久,他腿脚发软,正要摔倒时,被人拦腰接住,抱在怀里。

是魏霆。

男人手里拿着披风,为他披在肩上。

沈眠抬起眸,低声问道:“魏大哥,你也觉得沈淮是那等卑鄙小人么?”

魏霆摇头,望着他被咬破的唇瓣,眸中快速闪过一抹戾气。

沈眠抱紧自己的手臂,低声喃喃:“父亲想与王府攀附,我又倾心于他,才答应父亲,去求成王的,我不知道京中有那些谣言,他怎么能这样想我……”

魏霆把他按在怀里,低声道:“你没有错。”

他只错在,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安~么么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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