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礼等小姑娘哭完,入乡随俗又极其越矩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亲掉了她脸上的泪痕。

小姑娘抽抽噎噎的。

季礼侧抱着她给她解释, 每个人长大之后都要赚钱, 从两手空空到赚第一块, 任何职业都需要用劳动换取报酬, 他只是暂时洗碗,他也做过其他工作, 他存了不少钱,可以带她去吃好吃的, 去玩好玩的,给她买很多漂亮小裙子。

沈言曦咬住牙关坚决不要。

“刚刚不是还嚷嚷着说要吗?”季礼眼角也含着点泪光, 笑着逗她。

沈言曦忽然很别扭,倏地反身抱住他。

“好了,我先把碗洗完。”季礼拍拍小姑娘后背,松开她。

小姑娘欲言又止,还是说了出来:“我, 我帮你。”

季礼舍不得:“脏。”

小姑娘倔强:“不, 要帮。”

“你给我加油。”季礼一双湿漉漉的脏手已经被小姑娘抱干净了,她大衣前面多出一块深浅不一的水渍,季礼眸光闪了闪, 抬手轻刮了一下小姑娘鼻尖, “听话。”

季礼手上没水,大抵是她眼泪刚泛滥,季礼在她鼻子上刮出一个小小的洗洁精泡。

晶莹剔透, 挂在精巧的鼻尖。

季礼“噗嗤”笑出声,沈言曦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季礼,季礼更想笑了。

沈言曦难得这么乖巧,季礼洗碗的时候,她帮季礼放碗,季礼去放一整筐的碗时,她就抱着他的东西站在门口等他。

十五岁的少女美得像含苞的小玫瑰,满臂纹身染了头发的混混冲沈言曦吹口哨,见季礼出来揽了沈言曦的肩,混混们悻悻离开了。

冬天的冰面容易打滑。

季礼牵着小姑娘的手慢慢走。

风呼呼地吹,两人说话时,嘴前有一团白雾。

沈言曦比较自己和季礼呼出来的白雾,感觉差不多大。

“你们冬令营在附近吗?”季礼问。

沈言曦说:“旁边镇上,今天放一天假。”

季礼问:“期末考试的总结分析写完了吗?”

沈言曦:“写完了。”

季礼:“带来了吗?”

沈言曦:“没有。”

季礼笑笑:“没有就没有吧。”

沈言曦悄悄看季礼一眼,有些不相信他的不追究。

不过他不追究,她自然乐意。

季礼租的房子在小镇角落,有些年份了,木篱笆、尖顶、涂鸦、壁画,看上去和电影里一样。

沈言曦好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季礼去生壁炉里的火。

窗外天色灰蒙蒙,火焰却明亮地跳跃在两个人眼中。

沈言曦坐在季礼旁边,几分钟后,季礼摸了摸沈言曦的手。

“暖和了,”他放心下来,“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按照沈言曦以往的性子,立马就该叭叭叭报菜名了,可她刚经历季礼在后厨那一幕,怕他没钱买不起肉,又要维护他男人的自尊心,格外认真地咽了咽口水:“我一点都不饿。”

季礼注意到小姑娘的小动作,楞几秒之后,笑了。

他说:“冰箱里有牛排,我可以给你煎黑胡椒牛排。”

沈言曦想了想,总是要吃晚饭的,如果他只煎一块,自己就切成两块,他吃大块,自己吃小块,如果他煎了两块,她刚好饿了。

对钱从来没概念的小姑娘第一次在一块牛排上纠结半天,才小声说:“好。”

季礼不知道小姑娘想了这么多,只觉得她看到自己煎了两块牛排时,松一口气,眼神的意思是——幸好季礼还买得起肉?

季礼更好笑了。

吃过晚饭后,沈言曦要看电视,季礼平时电视都不开,这厢却是坐下来陪小姑娘一边烤火一边看。

电视里正在放情景喜剧,小姑娘乐得合不拢嘴。

季礼不太感兴趣,就专心给小姑娘剥瓜子,小姑娘一把一把将瓜子仁朝嘴里塞,偶尔她朝自己嘴里塞一把漏了一粒夹在指缝,就大发慈悲地把那一粒送给季礼。

小姑娘眉眼弯弯没心没肺。

季礼得了那一粒路过她指缝的瓜子,面上无波,心跳却快。

广告间隙,季礼和小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小姑娘问:“你洗碗还要洗多久。”

季礼说:“个把月。”

小姑娘秀气的眉头拧了拧。

小姑娘又问季礼:“学习还顺利吗?”

季礼“嗯”一声。

小姑娘撇撇嘴评价:“学霸。”

然后,小姑娘再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季礼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娘:“为什么这么问?”

小姑娘不自在地碰碰鼻子,倏而理直气壮:“大伯母和宋阿姨让我问的。”

季礼眼神闪了闪,隔了好一会儿,才勾了勾唇角,摸着小姑娘脑袋,眼神看向她:“没有。”

小姑娘心里其实是松一口气的,但她完全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松一口气,只是装作小大人的模样:“没有最好,你现在正是好好学习的时候,女朋友可以晚点再谈。”

季礼也乐得配合她,又“嗯”了声。

在国内一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在异国他乡竟然有了片刻的和谐,但只是片刻,因为很快,季礼发现了一件事——

小姑娘背了个小书包过来,她之前把钱和卡一股脑都揣进他口袋了,他这厢重新给她放回去。

小姑娘书包一向乱糟糟,硬币、护照、耳塞、草稿纸杂成一团。

季礼叹口气,全部倒出来给小姑娘一样一样整理好,然后,他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揉得皱巴巴的小纸条。

不是沈言曦的笔迹,上面写着“ABAAB”空“CBDDA”再空……

小姑娘游学冬令营有准入资格考试,30个名额在重点中学的厮杀尤为激烈,季礼也是这个中学毕业的,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张纸条是冬令营资格考试的答案。

沈言曦正在他床上开开心心地打滚,忽然被季礼拎出去,她不满地娇嗔:“你干嘛,我困了准备睡了——”

话未完,她看到那张纸条,倏地没了声音。

季礼脸上的柔和早已敛得一干二净,冷然的目光落在沈言曦身上。

“解释一下。”他说。

沈言曦攥着衣角,眼神飘忽:“就没什么啊,随手写的。”

季礼“哦”一声:“随手写的答案?”

沈言曦结结巴巴不敢看季礼:“就随手,随手……”

她说不下去。

季礼冷声:“伸手。”

沈言曦手朝身后缩。

季礼再一次:“伸手。”

沈言曦眼里噙泪。

季礼一个字一个字地沉声道:“最后一次,伸手。”

沈言曦咬住嘴唇不伸手,季礼骤地拽过小姑娘手腕撑开她紧握的拳头攥着她指尖,一巴掌径直打在她掌心上。

“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没教过你?我才走多久?嗯?”季礼语气比窗棂的冰花更冷,一个字一个字剜她的心理防线。

沈言曦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季礼又一下:“谁教你作的弊?嗯?自己的主意?”

沈言曦大哭。

季礼再一下打在她手心:“不说的话我们现在就去你冬令营问问你老师知不知道,觉得这是小事?嗯?”

季礼一下一下打在小姑娘手心。

小姑娘起初咬死不说,可季礼的责问堪比枪林弹雨,她根本承受不住,连连缩着被打得通红的手,崩溃大哭:“我知道不好,我知道是错事,可我就是想参加,大家都说这个好好玩,我就是想参加,我就是英语不好,我有什么办法……呜呜呜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打我了。”

季礼力道更重:“为了好玩?为了参加?沈言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小姑娘眼泪一直掉:“季礼你打痛我了,我会痛,我再也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季礼就这么一个小姑娘,他养出来的小姑娘,纯粹得不像话的小姑娘,他只能让她记住痛,记住错,记住一辈子不能再犯第二次,不能有半点心软。

而季礼不知道的是,沈言曦根本不在乎好不好玩,也不在乎什么冬令营,她只是偷听到他和家里断了关系,他一个人在外面,虽然她总和他吵,但她见不得他不好,家里人对季礼避而不提,她就不让家里人知道地去看他,漂洋过海来看他。

她也不想,可她想不出别的办法,她也犹豫了好久。

可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沈言曦说不出实话,季礼也说不出实话。

沈言曦眼泪哭干了,嗓子哭哑了,连夜走的时候,看季礼的眼神分外厌恶。

季礼把自己最厚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在断了关系后第一次给季家海外分公司打了电话,车来接小姑娘,他交代司机一定要把小姑娘送到老师手上。

沈言曦看也没看季礼,顶着红肿的眼睛倔强地望着前路。

季礼同样没看沈言曦,给她关了车门,直接转身回屋。

车上,沈言曦再次憋不住眼泪,伏在膝上埋头痛哭,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可他也真的打痛她了。

门内,灯光昏暗,冷风肆虐,季礼眸光幽微,浑身力气宛如被抽干般,缓缓跌坐在地,心如刀割。

一场相见,两人连再见都没说。

季礼心上仿若爬着千万只蚂蚁,爬得他发痒,痒得有些痛了。

————

彼时,季礼刚到国外没多久,一时半会回不去。

温情和沈淮清几乎不管沈言曦,自己父母溺爱沈言曦,沈家大伯母大伯父对沈言曦几乎是百依百顺,那么只剩下唯一一个恶人,他,季礼。

季礼太清楚小姑娘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的性子,太清楚在她肆无忌惮生长的时候需要一个保护的边框,太清楚她骨子里的率性和随意,可能稍不注意,她就去了另一个方向。

沈言曦高中三年,最叛逆的三年,季礼就是那个远隔重洋的大反派。

沈言曦日记里玫瑰色的大反派。

一次次为她回来让她起了少女的心事,又一次次冷酷无情地掐灭她的动心。

而季礼,一次次无可自控地将她护在怀里,也一次次干脆利落让她吃痛地折掉她长歪的枝丫。

同时,他刚卷进资本的漩涡,保自己两手干净也不过为个沈言曦。

沈言曦高考前,季礼为了回来,延期了学位论文。

沈言曦大三时,季礼差不多解决了学位和季家海外的全部问题。

小姑娘已经成大很多,遇事儿有了主见,做事儿有了行动力。

他怀着一点难以自持的心情去沈言曦大学找她,想约她吃个饭,先冰释前嫌,再慢慢进入后面的阶段,只是他没想到,小姑娘已经和另一个同龄的男生走在了一起。

男帅女靓,并排走过树荫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刺进季礼的眼睛。

他没办法无动于衷,也没办法直接告诉沈言曦让她和对方分开,不用想都知道,他越拆,沈言曦越情比金坚。

他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题干每个字都在对他行刑。

那个晚上,季礼坐在翡翠园阳台上,对着隔壁空荡荡的阳台抽了一夜的烟。

手机显示录音中,季礼时断时续、想到哪说哪地说着想对她说的话,好像又在对他自己说。

夜风掠掠,月色远远。

一个在枪-支自由国家顶着威-胁-暴-力在万人裁员书上签字的人,一个24岁便开始让季老爷子扶着他掌权的人,能是什么善类?

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和掠夺感,在得到和得不到之间,以最想得到的心情选择了得不到。

就像他不自知一次次按灭沈言曦的喜欢那样,倏地,按灭了自己的喜欢。

极其残忍,残忍到季礼那般心智强大的人不敢犹豫半分。

然后,有了第二段录音。

第二天,沈言曦和季礼在翡翠园门口偶遇。

沈言曦高高兴兴地和他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是一副别人欠你钱的样子,啧,”她大大剌剌道,“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呀,我给你介绍我的小哥哥,可甜了。”

季礼手握着宾利门把,面容冷淡:“不必。”

沈言曦热情:“没关系的,我做东,这不是刚好给你接风洗尘吗,而且……”

她一大堆碎碎念还没开始,便听到季礼极度冷淡嘲讽的两个字:“怕吐。”

沈言曦:“?”

男人姿态倨傲地上车,关门,宾利绝尘而去。

沈言曦杵在原地,怒火快烧到了头顶。

吐什么?什么吐?

沈言曦要气死了,这男人是见不得好吗?

她这辈子要再请季礼吃一次饭,她就不姓沈!!!

又是几年的水火不容。

后来,当沈言曦残缺后、住院后、状似喜欢他后,季礼想慢点,慢慢来,跟着她的节奏和步伐,做个最耐心的猎人。

可他根本按捺不住。

因为每当遇到她,他才是真正手足无措的那个人。

————

夜色下,万家灯火如去不复返的长河逐盏熄灭。

华盛总部顶楼办公室。

谁也没想到当红顶流沈言曦拜倒在霸道总裁的西装裤下,谁都没想到霸道总裁害怕吵醒当红顶流,腿一动不动。

季礼所有书房、办公室的办公桌上都有一个空白相框。

他弯身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轻手轻脚地再拿出一个,拆开,伏案写了两笔,装拢,放在桌上已有的那个空白相框旁,并排看了看,把先前那个空白相框放进抽屉,重新上锁。

又过了一会儿。

他感觉小姑娘稍微睡熟了些,这才小心翼翼把人抱去休息室放到床上,动作轻缓地给她脱了鞋,又去洗手间拿了湿纸巾给她简单擦掉脸上的妆,又拿温毛巾给她擦擦手,再轻轻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暖黄的夜灯下,小姑娘睡得温软安静,纤长卷翘的睫毛像小扇子,在眼窝投落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她今天好乖,一直陪着他。

那么娇气的小姑娘,中途水都没喝一口,他当时忙昏了头,也不知道她渴不渴。

渐暗的灯光洒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宛如给上好的羊脂玉笼上一层薄薄的光晕,她五官精致漂亮,赏心悦目,季礼的视线从眉眼掠过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唇间。

唇形精致,唇珠明显,微微翕合时恍若沾了点莹润的亮。

季礼喉结伏动,喉咙有点干。

自恋爱起,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主动但从容,小姑娘羞得面红耳赤只想往他怀里钻,此时此刻,是季礼控制不住,无关浪漫无关性,类似一种青涩本能甚至有点毛躁的喜欢和冲动,他腾身,急而快、落却轻地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这是很早很早之前,很多很多个时候,他都想做的事。

触感柔软到近乎不真实。

而季礼又是个极其务实的人。

他深邃的眸光泛着笑,就着唇间那点甜意,手抚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又亲了她一下。

为什么喜欢你?

知道答案了吗。

“晚安,小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狗蛋后面应该还会拆一波惊喜,但不确定是啥时候~~

小公主:我不姓沈。

狗蛋:季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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