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宋宁雅打给温情, 让温情打给沈言曦的。

因为宋宁雅了解自己儿子,绝不可能放弃沈言曦,她也了解老爷子, 很难松口让能让季礼放下华盛的沈言曦和季礼在一起。

两人相持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老爷子被气晕过去, 季礼不孝, 要么季礼继续跪,老爷子不仁。

两种结果都会把事情变成僵局。

而打破僵局的办法只有一个——沈言曦。

只要沈言曦过来, 事情就会发生变化。

第一种情况是沈言曦过来, 看到季礼和老爷子争执,主动提出退圈, 老爷子见小姑娘漂亮乖巧懂事, 心一软, 或许就松了口。

第二种情况是沈言曦过来,看到季礼和老爷子争执, 劝和。

老爷子臭脸相向。

季礼舍不得让沈言曦受委屈,拉着沈言曦的手就站了起来, 都不跪了。

知子莫如母。

很明显, 宋宁雅押对了第二种。

季礼不肯让沈言曦跪, 沈言曦想陪季礼跪, 两人转圜间,宋宁雅进来打圆场道:“快起来, 都起来, 爸, 饭已经做好了,晚了就凉了。”

季礼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盯着季礼。

几秒后,老爷子对季礼道:“起来吧。”

季礼点了一下头, 这才站起来。

他跪太久有点站不稳,沈言曦扶了他一把。

————

老宅厨师来老宅之前,是国宴宾馆的领厨,八大菜系不在话下,一手狮子头更是烧得出神入化。

菜品琳琅,菜色欲-滴,季家人和沈言曦却吃得味同嚼蜡。

季礼不停给沈言曦夹菜,见她没怎么动,问:“怎么了?不合胃口?”

沈言曦心里骂季礼故意朝老爷子枪-口上撞,脸上则朝季礼挤出个贤良淑德的笑意:“没有。”

季礼没觉得老爷子的枪-口如何,只觉得小姑娘的反应有趣,无声弯了唇角。

自己替他考虑他还笑自己!

这个人果然不识好人心!

沈言曦瞧见笑,脚在桌下不轻不重踩了季礼一脚。

她收脚时不小心碰到季礼膝盖,季礼眉心微拧。

沈言曦想起他跪了两天还被打,一阵愧疚涌上心头,用眼神问他,有事吗?

对不起。

虽然她是故意的。

季礼用眼神回小姑娘,没事。

小姑娘软软凶季礼一眼,警告这人赶紧放开在桌下拉自己的手。

季礼不放,唇边笑意反而更大。

宋宁雅瞥见两个小辈互动,心说不知道收敛,人却是站起来给老爷子盛汤,替小辈挡着点:“爸要多少,三分之一还是小半碗。”

老爷子:“三分之一。”

宋宁雅道:“好。”

热汤撞入碗壁发出细微声响,饭桌的沉默在无声中加剧。

宋宁雅给季山使了个眼色,季山明白老婆意思,比沉默更尴尬地尬聊:“言曦最近回老宅看沈爷爷了吗?”

沈言曦咽下嘴里东西,道:“最近一直在剧组,就没回去。”

季山道:“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沈言曦道:“下个剧是年代主旋律,我和爷爷商量了一下,到时他来剧组给我探班。”

“不错,”季山道,“你们这个行业也辛苦,这个剧组跟完马上跟下个。”

沈言曦道:“大家都辛苦。”

季山找不到话题了,饭桌又陷入沉默。

菜转了三圈,该来的还得来。

“季礼。”老爷子唤了名字,饭桌上最后那点咀嚼的声音都消失了。

季礼放下筷子:“爷爷。”

老爷子道:“吃完饭让律师和信托过来,把该清算的都清算了,你选择爱人,我选择华盛,我们彼此不耽误。”

季礼道:“好。”

老爷子吃完了放下碗朝季礼伸手。

季礼甚至还扯了张餐巾纸递给老爷子擦嘴。

老爷子擦完,扔了纸,拄着拐杖离开饭桌。

季礼拿起筷子接着吃饭,还问沈言曦要不要喝汤,他给她盛。

电视剧和小说里的净身出户往往都伴随着巨大的冲突类似生离死别,从没有哪个剧本或者哪部作品像季老爷子和季礼这般,平静地决裂。

季礼没有撕心裂肺说自己没有沈言曦就活不下去。

季老爷子是震怒的,但由着调养良好的身体,也没有昏厥。

可他们越是这样平静,沈言曦越不好受。

为季老爷子那句“你选择爱人,我选择华盛”,也为季礼那声“好”。

————

饭后,季礼不想让沈言曦看到自己交还股权的过程,怕沈言曦有负担,想让沈言曦先走,老爷子一句“言曦留下来做个见证”让沈言曦动弹不得。

季礼问沈言曦的意思,要沈言曦不愿意可以不听老爷子的,他也不留了。

沈言曦自然拉拉季礼衣角,清澈的水眸里写着别气老爷子。

季礼好笑,但也依言坐下,开始给家族信托、华盛律师、华盛大股东和行权高层依次打电话。

不到半小时,浩浩荡荡一行人进来填满了宽敞空旷的主厅。

老爷子坐在主位,季山和宋宁雅站在老爷子旁边。

季礼和沈言曦坐在同侧,其余人坐在另一边。

信托经理在清算季礼手上的动产和不动产,偶尔一两处房产或酒店需要季礼明晰数据,季礼波澜不惊地报出来。

华盛高层在华盛大股东的见证下整理季礼经手的收购案,有些收购逻辑需要季礼梳理,季礼没有半分不耐,嗓音平和温缓似月色下的潺溪。

季礼长了副薄情寡义的皮囊,做的事情也薄情寡义。

他指节修长明晰,沈言曦碰他指尖时,倒从他温凉冷感的皮肤下,碰出一点炙热的心动来。

季礼名下财产比所有人想象的都多,这一清算,直接从晚上清算到了凌晨。

还没清算到一半。

沈言曦要睡美容觉,老爷子也昏昏欲睡。

季礼恭敬地询问老爷子:“不然全部冻结,工作日再继续,在清算完成前的冻结期间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包括车辆我都不会使用,然后,下周我回华盛,把手上没处理完的收购案全部处理掉,之后原始持股和原始期权全部返还到家族信托。”

老爷子哈欠连连还调整表情保持威严:“嗯。”

季礼对熬不住的信托经理和股东们道:“今天先到这里,大家辛苦了。”

季老爷子对季礼道:“你也别留在老宅了。”

季礼原本想陪老爷子一天,现在老爷子这么说,他也不勉强,点头道:“好。”

华盛大股东里虽然有很多季姓旁支,但手握几十亿上百亿的富豪都不是傻子,他们深知不管下一任执行官是谁,都不可能比带着华盛一路登顶的季礼好,如果季礼真的和华盛闹掰,他们甚至愿意跟着季礼走。

没有老爷子预想的拉踩或者夺权。

季礼话音落,不少股东争相问:“季总准备去哪,我待会儿送你。”

“季总回翡翠园还是湖光山色?”

“季总坐我的车。”

“……”

老爷子清清嗓子,环视一圈。

好了,刚被冻结完财产的季礼连顺风车都没得搭了。

沈言曦真的心疼了,拉拉季礼衬衫衣摆,小声附在他耳边道:“你待会儿坐我的车。”

季礼主动要求在清算完成前冻结全部财产包括车辆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步,不过他不忍心告诉小姑娘真相,演出一个诧异欣然的表情:“好。”

就是这个表情,让沈言曦陷入了新一轮的思考。

自己前些日子是不是对他太坏了。

现在这么一点点好,他就感动成这样。

沈言曦暗暗想,在他灰暗的这些时间,她一定要对他加倍的好,给他加倍的亮。

因为他是季礼。

滚了几圈之后重新住回了她的心尖尖上。

————

凌晨三点,大雨初歇,倦鸟扑棱两下湿漉漉的翅膀,换个巢睡觉。

季家老宅门口,路灯大亮,律师和高层们的豪车相继离开,沈言曦和季礼站在路灯圆形的光亮下等方才让车位让出去的保姆车回来。

微风把两人并列的影子吹得绰绰的。

沈言曦和季礼的心神跟着荡漾。

沈言曦想说话,话到嘴边不知道说什么。

季礼借着身高优势观察小姑娘的反应,看出她纠结的样子,心软又好笑。

他能感觉到她的心态变化,可他不知道原因。

他素来耐心好,就等她自己露出破绽。

好像女人都善变,沈言曦也不例外。

上一秒她还觉得季礼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暗暗发誓要对季礼好,这一秒,她又觉得季礼太讨厌了。

他呼吸声很重,很讨厌。

他影子隔她很近,很讨厌。

他存在感很强,很讨厌。

他什么都不做光是站在她旁边就让她手不知道朝哪搁,脚不知道朝哪放,眼神看不到一个点,心跳快得不像样,这最最讨厌!

明明在偏厅的时候他还能给老爷子说“最爱她,只爱她”,现在两个人单独站在一起,他又像哑巴了,这点是补充的讨厌。

沈言曦的手有意无意碰着季礼的手。

季礼克制住自己想牵她的冲-动任由她碰。

不知名的昆虫叫一声,两声,三声……

第七声时,沈言曦终于憋不住了,倏然抓过季礼的手握住,握住还不够,得变成十指紧扣的样子才满意。

季礼无声笑了下,“这算是,”嘴里在逗她,“女老板骚-扰男员工?”

沈言曦涨红着漂亮的小脸,认真道:“你已经被我开除了,不是我员工了。”

季礼记得自己让程胜请假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一茬:“怎么说?”

沈言曦娇娇气气地端着老板架子道:“昨天程胜来给我请假的时候,我让他告诉你你得亲自来,不来就开除。”

季礼笑得无奈:“吩咐程胜请假还是我跪着吩咐的。”

“那不管,”沈言曦发着小脾气道,“开除了就是开除了。”

“好好好,开除,”季礼顺着小姑娘的毛哄完,又逗她道,“不过又有一个问题。”

沈言曦:“你说。”

季礼道:“我是你员工的时候,你可以随便牵我的手,毕竟你给我发工资,可现在我都不是你员工了,你为什么牵我呢?”

沈言曦:“我没牵你。”

季礼睨着两人十指紧扣的手:“那这是什么?”

沈言曦脆生生地:“我牵我男朋友。”

她语气理直气壮,脸却红得要命。

季礼被“男朋友”的身份甜到了,默念两下,笑出了声音。

沈言曦被笑声羞到了,凶巴巴的:“你有意见吗?”

季礼忍笑说:“我还没表白。”

沈言曦几乎脱口而出:“那你现在表一个。”

这下,季礼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姑娘这声“男朋友”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逢场作戏,是认真了。

他当然喜欢沈言曦,可他更担心一个问题。

“曦曦。”季礼敛了神色唤她。

沈言曦“嗯”一声,她垂着眸子,焦点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季礼紧了紧握小姑娘的手,道:“你知道,我喜欢你,但喜欢你的人很多,你不用因为我的喜欢和我在一起。”

沈言曦没出声。

季礼接着道:“不管你和我在一起或是我极不愿意接受也不想祝福的和别人在一起,我都希望你开心、快乐,你的在一起只是基于喜欢和乐意,而不是除开这两者外的合适、感动或者必须。”

沈言曦还是没出声。

“我不想让程胜告诉你我和老爷子的矛盾就是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季礼说,“我不想你出于我放弃华盛放弃季家的感动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你出于我因为你改变前路的道德担忧和我在一起,华盛和季家的事是我该处理的,而不是你该承担的。”

沈言曦仍旧没出声。

季礼也不急。

“曦曦,你要明白,”再唤了她的名字,季礼温柔又耐心地说。

“如果我的爱是以你人格的绝对自由为代价,那么,我不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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