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霖试到最后一场戏的时候,王希收到了一个朋友的信息。这个朋友和盛世传媒是有些关系的,虽然不供职,可总有来往,有认识的内部人,所以自打制片人改变态度,邀请冉霖过来试戏,王希就托这个朋友打听看看,究竟什么原因。

别的王希都不怕,就怕再遇见一个丁铠。

《薄荷绿》的事件到现在,王希也并不清楚内情,找朋友打听也没打听出来什么,张北辰使了手段是肯定的,但最终拍板的仍然是丁铠,所以临门一脚被放鸽子,她怎么想都觉得还是被丁铠给耍了。

然而被耍已经是轻的了,丁铠没故意使绊子,王希简直谢天谢地。

所以同样的事情王希绝对不想遇上第二次,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丁铠那么容易翻篇的。

幸好,回信息的朋友说,真的就是盛世高层特别欣赏冉霖在《落花一剑》里的表现,而且冉霖本身走的也不是人气流量的偶像路线,反而更偏重于演员的身份,而这也符合高层不希望《凛冬记》成为粉丝电影的初衷,加上冉霖够年轻,少年感够强,气质也符合“小石头”,所以找上他几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悬了半个月的心终于放下。

王希灭掉手机屏,抬眼看试戏场地中间,这会儿冉霖已经骂完北天帝了,但情绪还没收,面色被愤怒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战火。

王希看冉霖的时候,制片人和导演也在看冉霖。

冉霖的气场没收,他们跟着台词起伏的情绪,一时三刻也收不回来。

制片人早收敛了看热闹的兴味,眉头深锁,心情再飞扬不起来。因为冉霖骂北天帝的时候,为了将全部情绪正面呈献给他们,几乎就把他和黄导当成北天帝来演的,于是制片人就感觉被骂的是自己,属于理智上在围观,但情绪上已经入戏了——这就是演员的感染力。

黄导神色如常,但他自己知道,心里轻松不少。资方推荐的人能达到导演的审美和艺术追求——都不用满分,达到及格线就行——已经是近几年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尤其他这种拍商业大片的,需要妥协的部分更多,既不能得罪资方,也不想砸了自己招牌,有时候就会很辛苦。

“挺好的。”终于,黄导打破沉默,也让一室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而他自己也随着说话起身,走到冉霖身旁捡起地上的绿色青蛙,歪头看两秒,抬眼问冉霖,“我收回?还是你拿走做个纪念?”

四十几岁的人,问这话的时候,竟透出一些顽皮心性,倒与之前变戏法似的拿出青蛙公仔的气质,完全贴合了。

冉霖想也不想就把公仔夺了过来,动作夸张,声音却带笑:“不做纪念……”

黄导不解挑眉。

冉霖咧开嘴:“回去继续对着它练。”

黄导乐了,带着点故意道:“这个角色未必给你。”

“那就当提高自己业务能力了,”冉霖把青蛙公仔搂在胸前,抱得紧紧,“艺多不压身。”

黄导赞许看他一眼,转过身,走向已经凑到一起说话的王希和制片人身边,加入谈话。

其实也就是一些客气话,片方不可能当场宣布用你或者不用,即便心里有数,总也要做做样子,不然明星真容易上天,而王希也懂礼数,所以避开核心,只不重样地用一百种说法表达感谢。

冉霖的使命就是试戏,这种场合里,交际不归他,所以抱着绿色大眼蛙,乖巧得像邻居家的孩子。

顺利开局,圆满收尾,带着冉霖离开试戏现场的王希,几乎满面春风了。

冉霖心里也阳光灿烂,大制作啊,在从前他想都不敢想的资源,就这么咣叽砸到了头上。虽然相比《薄荷绿》,好像《凛冬记》这样的所谓魔幻大片在内涵和艺术质量上更容易一言难尽,可起码能出演这样的大制作,本身就是对他作为一个艺人的肯定。

按照和梦无涯签的合同算,这个月初,是他出道整四年。

曾经一度,冉霖以为自己挨到合同期满,就可以转行了,却不料人的际遇还真是峰回路转。

回到保姆车里,刘弯弯满心期盼地问:“希姐,怎么样?”

按说这不是助理该操心的问题,但冉霖就这么一个助理,大家处得久了也就模糊了工作和朋友的界限,王希知道她是真的挂心,也知道她不会到处乱说,便回答道:“挺顺利的,应该比较乐观。”

刘弯弯整张脸都亮起来:“太好了!”

冉霖见她大张着嘴,忽然起了恶作剧心思,把手里的青蛙一下子推到她面前。

刘弯弯嗷一声,差点蹦起来撞到车顶,待看清楚是公仔,才哭笑不得道:“试戏还有纪念品?”

“什么纪念品,”冉霖晃晃大眼蛙,“这是铃铛,我最忠诚的伙伴,以后进组了也要天天对着它演的!”

“……”刘弯弯上半身不自觉后仰,和“绿铃铛”慢慢拉开距离,然后不自觉深呼吸,让内心平复下来。演员啊,果然是一门高科技的职业。

王希看着他俩闹得差不多了,给刘弯弯递了个眼神。

刘弯弯心领神会,甩甩头把绿色大魔王的影子从脑海里驱逐,低头在包里翻出王希交代她打印的日程表,递给冉霖:“冉哥,这是你八月份的日程安排。”

表格很简单,就是月历一样的三十一天格,每格里左上角都是日期,格子中间则填写当天要参加的通告或者活动,如果没有,就是空白。

冉霖以为自己会看见满篇空白,不料竟然是一半一半。

【8.4电影《水墨之秋》首映礼】

【8.5“迷雅-谁是你的女主角”海选活动站台】

【8.10电视剧《白咖啡》首播庆典】

【8.13《落花一剑》页游广告拍摄】

【8.14……】

“我还……挺忙?”冉霖看着看着,竟还有一丝雀跃。

“正经挺忙呢,”王希发现还挺喜欢看他呆头呆脑样的,可惜机会不多,“学生都放暑假了,活力鼎盛,市场繁荣。”

冉霖懂了。

确实,暑期档一贯是电视剧电影综艺齐扎堆的黄金档期。

挨个行程往下看,结果刚看到第三个,冉霖就顿住了——《白咖啡》是韩泽去年拍的电视剧,看来现在是后期制作完毕,准备上星播出了。

或许是知道他们现在的尴尬关系,所以自剧版《凛冬记》之后,王希几乎没有安排过会让他们打照面的活动。这次韩泽好不容易又有一部电视剧能上星,人气能否再热起来就看这一搏了,估计是公司希望他这个同门师弟过去帮忙站台,助助人气。

下意识抬头看王希,坐在车前方副驾驶的经纪人一直等着他的反应呢,于是视线正好对上。

“怎么了?”王希很自然问。

“哦,没有。”冉霖连忙重新低下头,可心里却起了嘀咕。

王希一直戴在左手腕上的那块卡地亚女表,摘了。

什么时候摘的不知道,就在刚刚冉霖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左手腕已经空空如也。

只是单纯的不想戴了,或者表链出现问题拿去修了,还是感情出现了变故?

那种看一眼就能推理出真相的天才多半只存在于小说中,少数散落在人间,但冉霖肯定不是。

不跟智商较劲了,冉霖放弃,继续往下看行程,结果第四条又定住了。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签电视剧合同的时候确实一并打包签下了游戏代言,古装武侠或者仙侠推出同名网游几乎已经成为规定动作,所以出品方通常都在签演员的时候直接打包,把代言签下来。对于艺人,其实只是拍上一条广告,说两句词,剩下就交给游戏宣传方到各平台滚动播出就行。

但《落花一剑》可不是只有他这个男二号……

“希姐,”冉霖尽量藏住暗喜,面上绷得特平静地问,“页游广告那个,是我一个人拍吗?”

“还真不是,”王希仔细想了想昨天收到的文件,道,“我记得好像有对手戏,等晚上我把广告剧本发你。”

“哦……”冉霖只发了单音节,但眼里的期待再也藏不住。

王希一眼就识破,浅笑道:“要和熟人聚头了,开心是吧。”

冉霖索性把情绪释放开来,越坦然,反而越没有可疑:“嗯!”

“别看我没怎么跟组,我也听说了,”王希一脸“没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的自信,“你和唐晓遇玩得特别好。”

冉霖连忙把还没彻底散出去的兴奋拢住:“唐……小鱼?”

“对啊。”自家艺人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王希微微蹙眉,“不然还能有谁?陆以尧?人家才不签这种代言呢。”

冉霖慢慢清醒过来。

也对,以陆以尧的人气,说着“装备宠物随便捡,落花江湖带你飞”这一类的台词,是有点开不了口。

王希误会了冉霖稍显低落的表情,以为他是羡慕陆以尧的主动权,故而道:“如果《凛冬记》横扫票房,你的身价和咖位都抬起来,以后咱们再签合同,也可以提出各种修改。”

冉霖将错就错,认真点头。

七月的最后一天傍晚,下起了暴雨。天黑得像午夜,雨点凶猛打在窗玻璃上,先来的形成冲刷式的水幕,后来的则像小钢珠一样噼里啪啦,誓要把玻璃砸碎一样。

冉霖躲在小公寓里,吹着小空调,啃着小西瓜,对着小青蛙,看剧本。正看到小石头和青梅竹马的少女阿堇,情窦初开怦然心动的一场戏,看得他也微醺在了初恋萌芽的点点暧昧里……

然后,手机就响了。

夏新然——【和顾杰约好了,8.10晚上6点,XX街,蜀斋,文殊院。】

蜀斋是圈内一位艺人开的火锅店,在众多涉足餐饮的艺人里,算是做得风生水起的,分店开一家火一家,大有淡出娱乐圈,专攻餐饮业的趋势。

冉霖看着那条信息,再找不到任何初恋感觉,满眼满脑都是咕嘟嘟的鸳鸯锅底和辛辣香气。

不过八月十号?

冉霖翻出拍照留存的日程表,有点为难。

【那天晚上我得给韩泽的一个电视剧的首播庆典站台[哭]】——冉霖一边发信息,一边感觉四溢的锅底香气正离自己远去。

夏新然——【几点结束?】

冉霖——【十点十一点?】

夏新然——【没问题,等你,我们是通宵火锅趴[转圈圈]】

冉霖——【……这么洋气的设定你和顾杰商量过吗[擦汗]】

夏新然——【他有空,新片剧本刚被推翻重写,他有大把的时间[哈哈]】

为了友谊的小船不翻,冉霖决定把和夏新然的对话,阅后销毁。

……

《水墨之秋》是苏慕的片子,很典型的文艺片,但出品方为了造势,愣是举办了一个极像商业大片的首映礼,几乎邀请了半个娱乐圈的艺人来参加。

夏新然也来了,但冉霖几乎没和他说上话,随着工作人员的安排,匆匆就坐,很快,首映礼就在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里,开场。

冉霖坐在台下,甚至看不清台上苏慕的脸,可当各种环节结束,真正开始放电影,苏慕的五官便在镜头里清晰起来。

一举手一投足,尽是魅力。哪怕只一个轻微抬眼,都好似藏着千般情绪,万种话语,让你看得入了神,迷了心,不自觉被夺了魂。

冉霖以为国民趴体那晚见到的苏慕,已经足够吸引力了,却原来还不及镜头下的百分之一。

这人天生就是要演戏的。

冉霖几乎是带着尊敬的心情在看,并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登上此境。

首映礼之后没几天,就到了《白咖啡》的首播庆典。虽然一个主演,一个只是友情站台,但都是王希的人,自然一起出发去庆典现场。

当天下午,冉霖便到了公司,在造型师的帮助下换了一身笔挺西装,头发也吹得利落帅气,之后便在休息室里待着。

韩泽是从剧组请假回来的,临近下午四点才到,来了便一头扎进化妆间。冉霖以为要等到坐上同一辆车,才能看见这位同事,却不料造型完毕的韩泽,竟推门进了休息室。

“等半天了吧。”

造型完毕的韩泽,一身黑西装英俊潇洒,气场十足,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让冉霖意外的是他说话的语气,比平日里让人舒服了几百倍。

冉霖怀疑对方穿的那身西装有“友善加倍”的属性。

“没有,”冉霖礼貌起身,寒暄道,“我也刚弄完。”

韩泽点点头,很自然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笑模笑样道:“最近忙什么呢。”

冉霖不确定韩泽知不知道自己试戏影版《凛冬记》的事,便谨慎道:“要真能忙起来倒好了,就是不忙,才心酸。”

韩泽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眼神里隐约还有淡淡喜色,语调倒是贴心的:“《薄荷绿》的事情确实很可惜,不过资方选张北辰也情有可原,毕竟名气和人气都……”说到这里韩泽像忽然意识到不妥当似的,连忙特真诚地补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我是想说机会嘛,总有的,你不用太着急。”

冉霖扯扯嘴角,露出淡淡微笑,心里却一片明镜了。

第一,韩泽不知道影版《凛冬记》的事;第二,韩泽的和蔼来源于“你已经失去和我竞争的资格了”的认知,这种认知让他愉悦,让他放松,让他难得亲切友善。

其实韩泽的思考逻辑和行为方式是很容易懂的——气人有,笑人无,这六个字足以概括,简单而直接。

冉霖发现看透之后,反而生不起气了。

王希发现韩泽和冉霖都去了休息室之后,就慌忙赶过来了,好在韩泽没抽风说什么蠢话,推门进来的时候,屋里气氛倒其乐融融。

“车到了,走吧。”王希淡淡道。

冉霖起身,先从门口出来,韩泽跟在后面,走没两步,忽然伸了下胳膊,露出腕表,装模作样地看时间。

冉霖背对着他,没发现,包括刚刚交谈的时候,对方的手表也一直藏在袖口,所以并没有特别注意到。

可正对着韩泽的王希看得清楚,简直想喷一口老血。

自那次剧组探班之后,她对韩泽就一直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她以为这个意思已经够明显了,可韩泽似乎以为她在闹脾气,连戴手表这招都想出来了也是难为他。

当初送韩泽表的时候,王希就说得很明白,意思是送给韩泽就是让他戴的,为了避嫌,自己肯定不会在公开场合戴那块女款。

结果韩泽直接说你随便戴吧,我不戴,这个款式就女里女气的,太娘,而且如果我一直戴着某一个品牌的腕表,形成固定印象,等到其他品牌腕表真正想找我代言的时候,就会有顾虑。

王希当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仅是心里的一盆火被人浇了个凉透,更是震惊于韩泽丝毫不切实际的自我认知。

韩泽所谓的那些担心,尤其是代言方面的担心,幼稚到她都不想说话。以韩泽的咖位和前景,再奋斗十年,都未必会被有逼格的腕表品牌找上门。担心影响代言的想法,就像蚂蚁担心自己站在路中间会绊倒大象一样神奇。

可后来她也接受了。

因为买表的时候冉霖在旁边看着,她送表的时候头脑一热,没多想就让韩泽戴,可恰恰是被韩泽拒绝之后,才意识到也许这样更好。

于是那天起,她手腕上就多了一块表,即便韩泽不戴,每次自己看时间时,还是有一种恋爱的甜蜜。

现在她已经把那块破表处理了,眼不见心不烦,彻底翻篇,结果这人倒把表戴上了。

王希见过很多脑回路简单的人,但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

如果有时光机,她会毫不犹豫回到当年那个自己面前,提醒对方先去看看眼科,再恋爱。

眼看冉霖已经走出去七八米远,王希来到韩泽身边,和他并排往前走,同时小声道:“表摘了。”

韩泽失落蹙眉,带着点哀怨咕哝:“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都这么低三下四了,差不多就得了。”

王希压下胸口郁结之气,直到坐进车里,再没说一句话。

碍于同车的冉霖,韩泽也不好发作。

冉霖觉出气氛有异,但鉴于曾对二人关系做过推测,所以如果套入“恋人吵架”的设定,倒也符合了,便躲得远远,免得被战火波及,一心只盼着等会儿那顿鸳鸯锅。

晚上十一点十分,就在冉霖抵达蜀斋的时候,送韩泽回到公寓的王希,连屋都没进,直接站在玄关,和韩泽摊牌。

“我就说一遍,我没闹别扭,我们分手了。”王希的声音很平静,不像伤心分手,倒像知会一声。

韩泽愣住,从没想过会在王希嘴里听见这两个字。他以为即便有说分手的那天,也是自己腻了,烦了,不想再应付这个老女人了。

“你这算以退为进吗?”韩泽的不快毫不掩饰,几乎要从声音里冲出来,“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王希微微皱眉,想让他小点声,又觉得反正速战速决,没必要。

低头拿出手机,在里面翻出几张照片,举起来亮到韩泽面前。

韩泽疑惑地凑近去看,照片是晚上拍的,镜头里是一家灯火通明的饭店的包房窗户,从半遮半开的窗帘里,可以清晰看到坐在窗边的他,正和一个坐在自己腿上的女人接吻,旁边还有朋友在笑,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熟面孔,几乎把剧版《凛冬记》的几个主要年轻演员都承包了。

“玩得嗨没关系,”王希知道他看清楚了,从容把手机收回来,“以后记得拉窗帘。”

韩泽的表情变得很精彩。

王希耐心等他说完,倒要看看他说什么,结果韩泽说的第一句话是:“被狗仔拍到了?”

不是劈腿的心虚或者愧疚,而是对绯闻的担心——这样的照片流出,他的暖男人设会瞬间崩塌。

把自己的公众形象放在首位合理合法。

但王希总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在意自己的感受。事实证明,这世上最难堪的事,就是自作多情。

“今天上午发到公司的,公司只能出钱买回来。托你的福,我被骂得那叫一个惨。”王希歪头,轻嘲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他。

韩泽不动声色,暗自舒出一口气。

王希却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漠然:“我不耽误你找真爱,你也不用担心我公报私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我还是会努力为你争取好的资源……”

“不用,”韩泽打断他,脸上再没有佯装的温柔,竟真就是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专心带好你的冉霖就行,但愿他不是烂泥,可以扶得上墙。”

王希的眼睛微微瑟缩了一下,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但又不愿意相信。

韩泽似笑了一下,又好似没有,声音却忽地和煦了:“我要换经纪人。”

王希轻轻吸口气,又慢慢呼出,好让心跳不那么过速:“你还记得住我带了你几年吗?”

“我知道,是你把我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咖带到今天的位置,”韩泽说,“但你和我也都清楚,从去年到今年,我的演艺事业停滞不前了,不,甚至有倒退,我不能说都是你的原因,也有我自己运气不好的成分在,但我还是觉得换一个全心全意带我的经纪人更好。”

王希扯了下嘴角:“你的意思是你的发展不顺是因为我带冉霖分了心?”

“各种原因都有吧,”韩泽耸耸肩,一副这种问题就没必要探讨了的架势,“反正我们现在的关系也不适合再继续合作,你可能行,我实在不行,所以要么你和公司申请,要么我和公司申请,早换早了,大家都轻松。”

王希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点头:“行。是不是最好再给你换个女经纪人?”

韩泽微笑:“都分手了,说话就别这么酸了,希姐。”

王希心里一阵刺痛,但脸上仍淡定从容,那是她最后的骄傲:“你知不知道我在奔腾时代的时候就是金牌经纪人?”

韩泽歪头想了想,语气轻佻里,带着奚落:“那为什么走的是你不是姚红呢。以及……你带出过比陆以尧还红的人吗?”

王希直直看着他,不敢把目光错开一下,仿佛错开,就输了。

韩泽环抱着胳膊,任由他看。

这段感情——如果算的话——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他韩泽占据绝对的主动,他还真不怕王希。

“你的要求我会和公司转达的。”对峙到最后,王希也只有这么一句。

韩泽大获全胜,神清气爽。

其实他对王希早就不满了,他觉得以自己的条件理应有更旷阔的空间,全公司都以为是王希把他带出来的,他倒觉得王希把他耽误了,如果他跟着的是姚红,现在早就比陆以尧还红了。

……

冉霖以前在别家蜀斋分店里吃过饭,所以一到夏新然约的这家店,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别处的蜀斋,远远看着就知道是四川火锅,可这家装修的门面不像火锅店,倒像文艺书店,如果不是站在大门外就能闻见的花椒香,他八成就要给夏新然打电话再确认一下地点了。

相比其他分店,这里的客人也更少,而且因为装修格调的缘故,并没有一眼望过去的桌子挨桌子的大堂,反而每桌都半遮挡,像个咖啡屋。

不过吃火锅没有文静的,所以虽然看不太清其他客人,可热辣辣的嬉笑怒骂不绝于耳。

这家的包厢也很别致,全用的地域特色命名,文殊院,宽窄巷,杜甫草堂,还有最宽敞的能容纳二十五到三十人的一间,叫乐山大佛。

冉霖跟着服务员进了“文殊院”,只见顾杰和夏新然已经喝上了,一人一杯扎啤,桌上除了一盘“水煮花生和毛豆”,再无其他,桌子正中一个空荡荡的炉灶口,凄凉忧伤。

随着服务员离开,包厢门被关上。

夏新然咣地放下扎啤杯,起身就无尾熊似的抱过来:“可算等到你了,我俩都快饿扁了!”

冉霖摘下口罩,有点蒙:“不是说通宵火锅趴吗,你俩不用等我啊。”

夏新然贴着他身上仰起头,一脸忠肝义胆:“那怎么行,咱们是哥们儿!”

冉霖心头一热,刚动嘴唇想说话,顾杰已经站起来,一脸受不了道:“现在成哥们儿了,刚才哭着喊着要点单的是谁!”

“我是,我是先点完,等冉霖来了直接上!”夏新然声音理直气壮,但心虚的断句出卖了他。

冉霖忍俊不禁地把身上的美人抓下来,绕桌子过去和顾杰来了个真正的拥抱。

顾杰也用尽全力抱他:“好久不见。”

冉霖能感觉到友人的真挚——因为他快被搂得喘不过气了。

许久未见,却没有一点生疏,好像昨天才刚录完漂流记似的。

顾杰比上一次见稍微白了一点,估计是没有再不要命地暴晒,现下是个正正好好的小麦色,健康,干净,赏心悦目。

八月份的天依然闷热,顾杰穿了一件军绿色背心,一条迷彩裤,感觉下一秒往脸上画几道绿条,再扛上枪,就直接能丛林作战了。

冉霖打量顾杰的时候,顾杰也在看他,而且越看越想乐:“吃个火锅,你不用穿西装这么隆重吧。”

冉霖没好气把西装脱了,又把印花衬衫的领口袖口都解开,待到袖子挽到肘部,才觉得整个人舒展开了:“我是从首播庆典上直接赶过来的,体谅体谅吧。”

“和你说了通宵趴嘛,”夏新然状似心疼地看他一眼,“你就算回去换个衣服,我们也不会挑理……哎对对,放这边,辣锅冲他,白锅给我。”

“……”冉霖发现了,自己在锅底面前,根本没有竞争力。

随着锅底上来,各色涮菜一盘盘被摆上了桌,羊肉、牛肉、黄喉、虾滑、青笋、豆皮、绿叶菜、木耳、粉丝……

冉霖看着已经完全被盘盘碟碟吸引过去的夏新然,悄悄凑到顾杰身边,低声问:“都是他点的?”

顾杰闭上眼,用一种“你太幼稚了”的表情缓缓摇头,末了道:“这只是他点的一部分。”

最后菜式铺满六人圆桌,服务员说“先生我帮您们拿推车过来吧”的时候,冉霖领会了这句话的真意。

对此夏新然理由充分:“通宵趴,要吃到早上呢!”

扎啤喝起来,冉霖才知道,顾杰和夏新然为他重新更改了时间,最后定的是八点到这里。两个人都准时到了,于是两杯扎啤一盘花毛一体,愣是消磨了三个小时。

什么是友情,这就是!

冉霖二话不说,仰头就干了一整杯扎啤。

顾杰看呆了,夏新然看傻了。

冉霖喝完,豪气地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咣地一声响。

顾杰和夏新然齐齐鼓掌。

冉霖潇洒一抹嘴:“再来一扎……”

顾杰:“哎,你慢着点喝。”

夏新然:“我们又不是资方,你干嘛啊。”

冉霖:“再来一扎……冰镇酸梅汤行吗?”

顾、夏:“能不能别大喘气!”

朋友聚会,就是爱吃什么吃什么,爱喝什么喝什么,怎么舒服怎么来,所以后面的火锅趴,夏新然和顾杰喝扎啤,冉霖喝酸梅汤,顾杰最近日子太悠哉需要辣锅,夏新然最近起痘只能吃白锅,冉霖两边都吃一点,团结友爱,欢欢喜喜。

其间老板过来打了招呼,冉霖没成想还能真见到这位同行,后来聊了几句才知道,这人和夏新然是朋友。

待送走同行老板,三个人才重新开始聊天。之前聊到什么,被打断就忘了,夏新然索性起了个新话题:“冉霖,之前你不是说闲得要命吗,怎么这个月忽然又忙起来了?”

“也不是忽然,我和你聊天的时候才七月初,我经纪人是月中试戏那天才给我看的下月安排,而且行程也不满,今天就是正好撞上了。”冉霖解释。

“哦。”夏新然点头,表示明白了,忽然反应过来刚才听到的关键词,“试戏?”

冉霖这才发现自己还没告诉夏新然呢,莫名一阵心虚,连忙道:“影版《凛冬记》,试了一下戏,还没什么结果呢。”

夏新然果然瞪大眼睛气势汹汹了:“这么好的消息为什么不分享!”

冉霖刚想说还没个定数呢,顾杰已经翻个白眼:“你是他妈啊,啥都要跟你报备。”

夏新然扁扁嘴,一筷子戳进碗里的手打肉丸,塞嘴里大力嚼,不吱声了,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冉霖忍着笑看向顾杰。

后者崩溃,拿过汤勺,在白锅里捞出各种精华,往夏新然碗碟里送:“来,多吃点……”

冉霖看着夏新然那模样实在招人疼,便三言两语把影版《凛冬记》的来龙去脉讲了。

夏新然最初还假装不关注,等听到后面,已经忘了先前的立场和恩怨,直接道:“那这就是定你了,没跑!”

“借你吉言。”冉霖真心道。

顾杰一直安静听着,这会儿忽然问:“什么时候开拍啊?”

“明年一月份吧。”冉霖记得王希好像说过。

顾杰放下筷子,喝一大口扎啤,然后重重叹口气,怎么听都是郁闷:“你这才还没签的一月份都要拍了,我去年签的一月份还指不定拍得上拍不上呢。”

“电影?”冉霖记得夏新然说过,顾杰新片的剧本好像出了问题。

虽然有时候项目会因为各种原因延期,但对于艺人来说,已经排好的档期要临时修改,是非常麻烦的,甚至档期很满的那种当红艺人,根本就不可能陪着片方或者剧方改档期,只能换人。

“嗯,何关何导的新电影,”见友人还郁闷呢,夏新然索性帮他回答,“本来说今年十一月拍,后来推到明年一月拍,现在剧本推翻重写,估计四月能拍上就不错。”

何关,圈内大师级导演,擅长拍现实主义题材电影,他的镜头总是对准小人物,无论是接地气的生活,还是有一些黑色悬疑的故事,都带着扑面而来的粗粝质感,风格冷峻,自成一派。

他的片子不一定都有高票房,但拍一部,成一部,艺术质量都是业内公认的一流,在国内获奖是家常便饭,在国外也算是入围A类电影节最多的导演之一。即便他口碑最差的一部电影,在网上的评分也是国产电影的前列,只是和他自己的一系列作品比,稍显逊色。

这样的导演,通常都有自己的坚持,比如何关,就是从剧本到演员都要自己来把关,资方拿钱就行,如果资方非要参与意见,不好意思,你可以撤资。所以很多不缺名气也不缺钱的明星,都挤破头想进他的片子,一来是真的很容易得奖,二来即便不得奖,也能提高自己的“逼格”,刷一把“高级感”。但同样,这样的坚持也会造成问题,比如剧本反复修改打磨,定好的开机时间拖了又拖,或者拍上了,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延期杀青。

但现在不是剧本修改,是重写……

冉霖拍拍顾杰肩膀,献上无限同情。

夏新然也叹口气,难得替顾杰闹心:“他拍完大连那个戏之后,再什么戏都没敢接,就给《染火》留档期呢,这下好,大半年都耽误了。”

冉霖在心里认真衡量了一下,还是说了真心话:“为了何导的戏,值。”

原本郁闷趴在桌上的顾杰,被这些天唯一顺耳的话鼓舞得心里豁然敞亮,唰地直起身,仿佛找到战友似的,目光炯炯看冉霖:“你也觉得值?”

冉霖很负责任地点了头:“好戏,值得等。”

顾杰一口气干掉半杯扎啤,觉得从里到外透心爽。

夏新然看着这俩德艺双馨的友人,顿时觉得自己庸俗至极,但他觉得这世上庸俗的肯定不只自己一个:“所有签约演员都和你一样空着档期等吗?不能吧。”

“当然不可能,档期满的根本拖不起,”顾杰耸耸肩,“几个主要角色,走俩了,还有一个是男主,说好的双男主,现在就我一个人飘了。”

不怕等,就怕等得没头,夏新然想想脑瓜疼:“如果四月也拍不上呢?”

顾杰沉下声音:“那我就和导演拼了。”

冉霖乐了,拿过空杯给顾杰倒了半杯酸梅汤,推到他面前:“去火。”

顾杰不推辞,一口干掉,酸酸甜甜直抵心间,倒还真是一阵清爽,正想让冉霖再给倒点,一抬头看见对方的脸,忽然闪了灵光:“你的《凛冬记》拍到几月份?”

冉霖猝不及防,下意识道:“还没说定我呢,也没给我合同,但听我经纪人说,好像是三月底。”

“那正好啊,”顾杰一拍大腿,“《染火》现在定的是四月开拍,我觉得五月能拍上都是快的。就刚说跑掉那个男主,如果你不嫌片酬低的话,我可以帮你推荐,何导现在一边监督剧本重写,一边满世界找演员呢,快急疯了。”

“你推荐管用?推了就能上?”夏新然怀疑挑眉。

“这世上就没有能阻挠何导自己做决定的人,”顾杰黑线,不过随后话锋一转,“但我是真觉得冉霖挺适合那个角色的,当然了,如果你想演的话,因为虽然也算男主角,但……片酬确实有点低。”

顾杰说着看向冉霖。

夏新然也随着他看过去。

而成为了焦点的冉霖维持着嘴巴半张的模样,呆愣在那儿,茫然,懵逼。

顾杰艰难咽了下口水,道:“我就随便说说,你有意向我就帮你牵个线,没意向……”

“我有!”冉霖用力握住顾杰的手,目光灼灼,“我特别有!”

什么都不用,光是想到有机会跟这样的导演拍戏,学习,在导演的指导下和其他演员飙戏,冉霖都开心得要发疯。

顾杰被吓了一跳,半晌,才僵硬点点头:“我感受到了。”

冉霖松开手,二话不说起身拿过夏新然的扎啤杯,砰地碰到了顾杰杯上,一仰脖,干了。

末了对顾杰亮亮空杯,露出白牙:“兄弟不言谢,都在酒里。”

夏新然不着痕迹往后坐了坐,让后背更紧密地贴到椅子上,这样才能获得更多安全感。

好险,幸亏之前没拉着冉霖拼酒……他这是交了一个酒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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