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弗雷德里克向萨克斯介绍艾略特·佩尼医生。

“哦,你和林肯·莱姆共事?”医生问,一副惊讶的模样。

“没错。”

“卡尔说完全是因为你们两个才抓到加勒特。他在吗?林肯?”

“他现在在郡政府大楼,也许很快就要走了。”

“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我想跟他打声招呼,如果有空我会过去那儿一下。”

萨克斯说:“他大概只会再待一个小时吧。”她转向弗雷德里克说,“我可以问一些事吗?”

“请说。”这位辩护律师谨慎地回答。理论上,萨克斯是为敌人那方工作的人。

“梅森·杰曼先前在拘留所和加勒特说过话,他提到兰卡斯特,那是什么?”

“重罪暴力犯拘留中心,在提出公诉后他会被送到那里,一直待到审判为止。”

“那是青少年专属的吗?”

“不,不。是成人的。”

“可是他才十六岁。”萨克斯说。

“哦,麦奎尔会将他视为成年人对待,如果我们无法达成认罪求情协议的话。”

“情况有多糟?”

“什么?兰卡斯特吗?”律师耸耸他那窄小的双肩,“他会受伤。我没去过那里,不知道情况多糟,但他绝对会受伤。像他这样的少年去了那儿,肯定处于重罪暴力犯拘留中心食物链的最下层。”

“能把他隔离关押吗?”

“不行,那边都是共同居住的,基本上,就像个大兽监。我们所能做的,只有请求管理员盯紧一点而已。”

“那保释呢?”

弗雷德里克笑了。“世界上没有法官会同意保释这种案子的嫌疑犯,他被绑死了,哪都去不了。”

“我们能想办法把他送到别的地方吗?林肯在纽约有很多朋友。”

“纽约?”弗雷德里克给了她一个优雅的南方式微笑,“我不认为他的影响力在梅森-狄克森线以南还会有效,说不定连哈德逊河都过不了。”他扭头指向佩尼医生说,“没用的。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加勒特尽量合作,然后提出认罪求情的要求。”

“要请他的父母过来吗?”

“应该请吧。不过我打过电话,哈尔说他不想管这孩子。他甚至不肯让我和他养母玛格丽特通话。”

“可是加勒特自己不能做任何决定,”萨克斯说,“他还未成年。”

“哦,”弗雷德里克解释,“在提出公诉和认罪求情之前,法院会指定一位监护人。别担心,他一定会找到的。”

萨克斯转头对医生说;“你打算怎么做?用空椅测试法吗?”

佩尼医生看了律师一眼,经过他点头同意后才解释说:“这不是测试,而是一种完形治疗法,使用这种方法,可以很快得到一些行为的答案。我会让加勒特想象玛丽·贝斯就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要他对她说话,向她解释为什么要绑架她。我想让他明白她很惊慌恐惧,让他知道这样做是错的,让他明白如果他告诉我们她人在哪里的话,就会对她更好。”

“有用吗?”

“其实这不是针对这种情况设计的,但我想至少可以得到一些答案。”

律师瞄了手表一眼。“你准备好了吗?医生?”他点点头。

“我们走吧。”医生和弗雷德里克消失在审讯室的门后。

萨克斯踌躇了一会儿,从冰柜里倒了杯水,慢慢啜饮。当柜台值班的警员将注意力移回报纸上时,萨克斯快步溜进装有录影机拍摄嫌疑犯的观察室的房门。房间里没有人,她把门关好,坐下,隔着单向玻璃窗看着审讯室。她看见加勒特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上,医生坐在桌上,弗雷德里克坐在角落,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跷着二郎腿,无意中暴露出他鞋跟的高度。

审讯室还有第三把椅子,空着,摆在加勒特正对面。桌子上有几瓶可乐。罐身凝结着无数粒细微的水珠。

透过玻璃窗上方的廉价扩音器,萨克斯听见他们谈话的声音。

“加勒特,我是佩尼医生。你好吗?”

没有回答。“这里有点热,是吧?”

加勒特还是没说话。他低着头,用拇指弹打其他手指甲。萨克斯听不见他弹指甲的声音,却发现自己的拇指深深抠进食指的肉里。她感觉指头有点湿,发现已经流血了。停止、停止、停止,她想着,同时强迫自己把手放开,摆在身体两侧。

“加勒特,我是来这里帮助你的。我为你的律师工作,弗雷德里克先生也在这儿,无论如何我们都想替你减免一些刑责。我们能帮助你,不过需要你的合作。”

弗雷德里克说:“医生要和你说话,加勒特,我们想发掘一些事情的真相。但是,不管你说了什么,这些话只有我们知道,没经过你的允许,我们绝不会对任何人说。你明白吗?”

他点点头。

“记住,加勒特,”医生说,“我们都是好人,都站在你这边……现在,我们来试试看。”

萨克斯的目光集中在少年的脸上。他抓挠着一块红斑,说:“或许吧。”

“看到这边的椅子了吗?”

佩尼医生用头指向那张椅子,少年瞥了椅子一眼,“看到了。”

“咱们来玩个游戏,你要假装这张椅子上坐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

“像总统吗?”

“不,我是说,某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你在现实生活中所认识的人。要假装这个人现在就坐在你对面。我要你对他说话,要你在他面前完全诚实坦白。无论你想说什么,都直接说出来,和他分享你心中的秘密。如果你生他的气,就说出来让他知道。如果你爱他,也可以直说。如果你想要他,就像你想要女人,那就明白说出来。记住你不管说什么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

“和那张椅子说话?”加勒特问医生,“为什么?”

“只是为了一点,这能帮你觉得好过些,好度过今天发生的不幸事件。”

“你是指,被抓到吗?”

萨克斯不禁莞尔。

佩尼医生明显压抑住笑容,动手把空椅子向加勒特搬近了一些。“现在,想象有个重要的人就坐在椅子上,假设是玛丽·贝斯·麦康奈尔吧。你有一些话想对她说,现在正是个好机会。说说那些因为你开不了口而没对她说过的事,说说那些真的非常要紧的事,而不是一般的闲扯。”

加勒特紧张地环顾房间,看了他的律师一眼,他点头表示鼓励。于是这男孩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好了,我想我准备好了。”

“很好。现在,想象玛丽·贝斯就坐在——”

“可是我不想和她说话。”加勒特打岔说。

“你不想?”

他摇摇头。“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跟她说过了。”

“没别的话要说吗?”

他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也许。只有……我能想象别人坐在这张椅子上吗?”

“呃,刚开始,咱们还是先针对玛丽·贝斯吧。你说也许还有话想对她说,是什么话?你想告诉她她是多么让你失望或伤害了你吗?或者她让你生气了?告诉她你为什么要报复她?什么话都行,加勒特,你什么都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加勒特耸耸肩。“嗯……为什么不能换成别人?”

“只是刚开始,先针对玛丽·贝斯。”

加勒特突然转头看向单向视线玻璃窗,直盯着萨克斯所坐的地方。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一下,好像已被他知道自己就坐在这里,虽然他不可能看见她。

“说吧。”医生鼓励说。

加勒特转回佩尼医生身上。“好吧。我想,我得说很高兴她已经安全了。”

医生微笑说:“很好,加勒特。就从这里开始。告诉她是你救了她。告诉她为什么。”他朝那张空椅子点点头。

加勒特局促不安地看着那张空椅子,开始说:“她来到黑水码头区,然后——”

“不对,记住你正在和玛丽·贝斯说话,假装她就坐在椅子上。”

他清清喉咙。“你到黑水码头区。那个地方,哎,真的,真的很危险。有人在黑水码头受伤,有人在黑水码头被杀。我很担心你,我不想看到你被那个穿工装裤的人伤害。”

“穿工装裤的人?”医生问。

“杀死比利的那个。”

医生的目光越过加勒特看向律师,他只是摇摇头。

佩尼医生问:“加勒特,你知道,即使你真的救了玛丽·贝斯,但她也许在误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些让你很生气的事。”

“生气?她没做任何事让我生气。”

“可是,你把她带走远离她的家庭。”

“我带她走是为了她的安全。”他想起游戏规则,便转头对着椅子说,“我带你走是为了要保护你的安全。”

“我只能这么想,”医生轻声说,“你一定还有什么话要想说,我刚才就发现了。你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现在却不想开口。”

萨克斯也从加勒特脸上看出这点。他的眼神虽不安,却对医生的游戏很感兴趣。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他的确有事想要说出来,是什么事呢?

加勒特低头看着自己又黑又脏的指甲。“呃,也许有一件事吧。”

“说下去。”

“这……这有点困难。”

弗雷德里克向前坐近了一点,握笔的手停在一摞纸上。

佩尼医生轻柔地说;“让我们想象这景象……玛丽·贝斯就在这儿。她在等,她在等你说话。”

加勒特问:“她会吗?你是这么认为的?”

“没错,”医生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你想告诉她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吗?你要带她到哪儿去?那地方的情况如何?或告诉她你为什么要带她到那里。”

“不,“加勒特说:“我不想说和这有关的事。”

“那你想说什么?”

“我……”他的声音变低了,又开始弹起指甲。

“我知道这很难启齿。”

萨克斯调整坐姿倾身向前。快说,她发现自己正这么想,快点,加勒特。我们想帮助你,和我们合作吧。

佩尼医生继续说话,声音充满催眠性的暗示:“说吧,加勒特。玛丽·贝斯就坐在这张椅子上。她在等你,她想知道你要告诉她什么事。对她说吧。”医生将桌上的可乐推向加勒特,他接过去喝了几大口。当他用双手捧起可乐罐时,手上的手铐和罐身碰撞出叮当的声响。医生等了一会儿,接着又说:“你真正想告诉她的是什么话?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看得出来你很想说,我看得出来你需要说。我认为,她也需要知道这件事。”

医生又把空椅子向前推了些。“她就在这儿,加勒特,就坐在你的面前。你想告诉她却又一直无法开口的事是什么?现在是个好机会,快告诉她吧。”

加勒特又吞了几口可乐。萨克斯注意那孩子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怎么了?她纳闷。他到底打算说什么?

突然间,审讯室里的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加勒特突然倾身向前,冲着那张椅子说:“玛丽·贝斯,我真的、真的喜欢你。还有……还有,我想,我爱你。”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弹了几下指甲,然后紧张地抓住椅子扶手,低下头,脸红得像夕阳。

“这就是你想说的事?”医生问。

加勒特点点头。

“没别的吗?”

“没了。”

医生抬头看向律师,摇摇头。

“先生,”加勒特开口说,“医生……我可以,呃,可以提个要求吗?”

“说吧,加勒特。”

“好……我想从我家里拿一本我最喜欢的书来看,那本书叫《微小的世界》。这样可以吗?”

“我看能不能设法办到。”医生说。他的目光越过加勒特看向弗雷德里克,这个人的双眼正闪动着气愤的怒火。两个男人站起身,穿上夹克。

“我们暂时到此为止,加勒特。”他点点头。

萨克斯立即起身,出门回到拘留所办公室。柜台那个警员根本没发现她刚才溜进去偷听。

弗雷德里克和医生走出审讯室,加勒特则被警员带回囚室。

吉姆·贝尔推开大门走进来。在弗雷德里克向他介绍了医生之后,他便问道:“有结果吗?”

弗雷德里克摇摇头。“一无所获。”

贝尔微笑说:“我刚和法官谈过,他们会在六点提出公诉讯问,今晚就把他送到兰卡斯特去。”

“今晚?”萨克斯说。

“最好还是将他送出镇外。这里有一些人正盘算着要对他动用私刑。”

佩尼医生说:“我晚点可以再试一次,他现在的心情很乱

。”

“他的心情当然乱,”贝尔嘟囔说,“他才刚因为杀人和绑架罪嫌被逮捕,换作是我的话心情也一样会乱。你们想做什么到兰卡斯特都能做,不过麦奎尔正对他提出公诉,而我们也要在天黑前把他送走。对了,卡尔,我先提醒你:麦奎尔正打算提出一级谋杀指控。”

在郡政府大楼里,阿米莉亚·萨克斯发现果然不出她所料,莱姆正在刁难人、发脾气。

“快来,萨克斯,帮帮可怜的班尼整理设备,我们好快点动身上路。我和韦弗医生说过我今天一定会到她的医院去。”

但她却站在窗边不动,定定地看向窗外。过一会儿才开口:“莱姆。”

莱姆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她,像在研究一个他一点儿都无法判断的证物一样仔细研究她脸上的表情。“我不喜欢,萨克斯。”

“什么?”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班尼,不对,你必须先把电枢关掉再打包。”

“电枢?”班尼正努力关掉一个四方形的ASL可变光源——一种可发出特殊光线、映照出肉眼无法看见物质的仪器。

“那根棒子。”萨克斯解释,走过来接手替他收拾好这个仪器。

“谢谢。”班尼说,开始动手捆起电脑的缆线。

“你的表情,萨克斯,那就是我不喜欢的。你的表情和说话的声调都有问题。”

“班尼,”她说,“可以给我们几分钟独处吗?”

“不,他不能。”莱姆叫道,“我们没时间了。我们得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只要五分钟。”她说。

班尼看看莱姆,又看看萨克斯。由于萨克斯是以恳求的眼神注视他,而不是愤怒,因此她赢了。这位大个子转身走出房间。

莱姆想先发制人。“萨克斯,我们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我们救出了莉迪娅,抓到了嫌疑犯。他们将会进行协商,然后问出玛丽·贝斯人在哪里。”

“他根本不打算说。”

“但这不是我们的问题,这里已经没有——”

“我认为他没做。”

“杀害玛丽·贝斯?我同意。血迹证明她可能还活着,可是——”

“我是说,杀害比利。”

莱姆把头一甩,愤怒地将一撮垂到前额的头发甩开。“你相信吉姆提到的那个穿工装裤男人的故事?”

“没错,我相信。”

“萨克斯,他是问题少年,你为他觉得难过。我也很替他难过,但是——”

“这样一点帮助也没有。”

“你说得对,的确没有,”他反驳道,“唯一有意义的就是证物。而证物显示根本没有穿工装裤的人,只显示出加勒特的罪行。”

“证物只显示出他可能犯罪了,莱姆,但它无法证明确有其事。同样的证物可以向各种各样的不同方向解释。此外,我自己也找到了一些证据。”

“例如?”

“他拜托我替他照顾他养的昆虫。”

“那又如何?”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一个冷血杀手居然还会关心那些讨厌的昆虫?”

“这不是证据,萨克斯。这是他的伎俩,是心理战术,想打破我们的戒心。记住,那小子很聪明。高智商、成绩好。你再看看他读的书,都是厚重扎实的。他从昆虫身上学到很多,而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没有道德观念,它们在乎的只有如何生存下去,这就是他所学到的,并且因此影响到他儿童时期的发展。这很可悲,但不是我们的问题。”

“你知道他设的陷阱,铺了松枝的那个?”

莱姆点点头。

“那个洞才两英尺深。里面不是有蜂窝吗?那是空的,一只黄蜂都没有。还有那个氨水并也没有用来伤人,只是拿来当作提醒搜索小组接近磨坊的警报器。”

“那不算经验主义的证物,萨克斯。沾血的纸巾团才是,举例说。”

“他说他曾在那里手淫。是因为玛丽·贝斯头部受了伤,他才用那团纸巾擦拭。好吧,就算他强奸了她,那为什么会有那团纸巾?”

“事后清洁用。”

“这和我所知的强奸案例不合。”

莱姆引用他所著的犯罪学教科书序里面的一句话:“案例只是引导,证据才是——”

“——上帝。”她接口把这句话说完,“好吧,那么……现场的脚印有那么多,别忘了,那里被踩得很乱,说不定里面有那个穿工装裤男人的脚印。”

“凶器上并没有第三者的指纹。”

“他说过那个人戴着手套。”她辩解说。

“但也没有皮革纹理痕迹。”

“也许他戴的是布手套。我们可以去做测试,然后——”

“也许、也许……够了吧萨克斯,这完全都是你臆想出来的东西。”

“可是你也听到他说到玛丽·贝斯时的样子,他真的很关心她。”

“他那是装的。我的第一项原则是什么?”

“你有一大堆第一项原则。”她嘀咕说。

他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不能相信目击者。”

“他认为他爱她,他关心她。他真的相信自己是在保护她。”

一个男人的声音插了进来。“对,他确实是在保护她。”萨克斯和莱姆一起向门口看上去。说话的人是艾略特·佩尼医生,他又补充一句,“保护她不受他的伤害。”

萨克斯介绍他们认识。

“我一直很想见你,林肯,”佩尼医生说,“我专攻刑事心理学。去年我和伯特·马克汉同在一个小组工作过,他对你推崇备至。”

“伯特是个好人,”莱姆说,“他刚被任命为芝加哥警察局刑事组长。”

佩尼扭头指向走廊。“加勒特的律师现在正在和检察官交涉,但我认为结果对那孩子恐怕不会太有利。”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保护她不受到他的伤害?”萨克斯以讥讽的语气说,“又是什么多重人格的鬼话?”

“不,”医生回答,完全不在意她听来刺耳的怀疑言语,“当然他的心理或情绪确实有些混乱,不过他不像多重人格这么怪异。加勒特很清楚他对玛丽·贝斯和比利·斯泰尔做了什么,我敢说他把她藏在某地是为了远离黑水码头,远离他过去几年可能在那里杀了其他人的地方。他也恐吓了……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威尔克斯,逼他去自杀。我认为他在杀害比利的同时,也打算强奸杀害玛丽·贝斯,但他心中爱慕她的一部分自我不容许他这么做。于是他马上把她带离黑水码头,以免自己接着伤害她。我也认为他的确已强奸了她,不过对他来说这不算强奸,在他所认定自己和她的关系下,这只算是圆房,对他来说就像丈夫带妻子去度蜜月一样正常。但他仍感觉到自己有想杀害她的冲动,所以他才会在隔天又返回黑水码头,找了一个替代牺牲品,莉迪娅·约翰逊。毫无疑问,他想杀掉她,以替代玛丽·贝斯。”

“希望你的名字别出现在辩护人的名单上,”萨克斯尖刻地说,“如果这就是你的证词的话。”

佩尼医生摇摇头。“光凭证物,这个小子就肯定会被判入狱,有没有专家意见都一样。”

“我不认为他杀了人,而且他绑架的动机也不像非黑即白那样单纯。”

佩尼医生耸耸肩说:“从专业的角度看我认为是他干的。显然我没做完所有测试,但他清楚地显现出反社会和不友善的态度。所以,无论是根据‘国际疾病分类’,或是‘创伤后症候群诊断标准’和‘修订精神病患者检查清单’来看都一样。你说我该做整套的测试吗?他明显表现出一种无动于衷的反社会型犯罪人格。他的智商很高,显露出战略思维和成系统的违法行为,考虑过接受报复,没有表现出任何自责……他真的属于高危人物。”

“萨克斯。”莱姆说,“你还想说什么?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游戏了。”

她不理会他和他那能洞穿他人的目光。“但是,医生——”

医生扬起手说:“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有孩子吗?”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她回答,“怎么了?”

“这可以理解,你同情他。我想我们都是。但你可能把同情和潜在的母性意识搞混了。”

“什么意思?”

医生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可能就无法以客观的态度去判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有罪还是无辜,尤其是对待那些成长期极不顺利的孤儿。”

“我能站在完全客观的立场上,”她反驳道,“还有许多事没考虑进去。加勒特的动机根本没有道理,他——”

“动机是证据之椅下最脆弱的一个支脚,萨克斯,这点你很清楚。”

“别再跟我说任何格言了,莱姆。”她很不高兴地说。

莱姆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时钟。

佩尼医生又说:“我听见你问弗雷德里克关于兰卡斯特的事,问那个孩子去那里会遭到怎样的待遇,”

她扬起一边的眉毛。

“这个嘛,我想你能帮助他,”医生说,“你所能做的就是花点时间和他接触。郡政府会指派社工和法院指派的监护人保持联系,你可以征得他们同意,我认为这是可以安排的。他也许会向你敞开心扉,说出玛丽·贝斯的下落。”

正当她考虑这个提议时,托马斯出现在门口:“车子来了,林肯。”

莱姆看了地图最后一眼,转动轮椅向门口滑去。“再见啦,亲爱的朋友——”

吉姆·贝尔走进房间,一手按在莱姆毫无感觉的手臂上。“我们正在组织到外岛的搜索队,如果运气好,也许花几天就能找到。林肯,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

莱姆点点头回应警长的感谢,并祝他好运。

“我会去医院看你的,林肯,”班尼说,“会带着威士忌去。他们什么时候能允许你喝酒?”

“没那么快。”

“我帮班尼处理剩下的东西。”萨克斯告诉莱姆。

班尼对她说:“那么我再开车送你去艾维利。”

她点点头。“谢谢。莱姆,我马上就去找你。”

但莱姆的心思已远离田纳斯康纳镇。他身体还在,但心神早已远离这里。他没多说什么,萨克斯只听见他的“暴风箭”轮椅嗖嗖的声音离开房间,渐渐在长廊上消失。

十五分钟后,他们把所有的刑事鉴定装备都收拾停当。萨克斯谢过班尼·凯尔的义务帮忙,让他先回家了。班尼一走,杰西·科恩便跟着出现。她怀疑他是否一直在走廊上徘徊,等着抓住能跟她单独说话的机会。

“他真了不起,对吧?”杰西问,“莱姆先生。”他一边说,一边垒起几个压根没必要叠起的箱子。

“是啊。”她随口回答。

“他说的那个要动的手术,能把他治好吗?”

手术会要他的命,会使他更糟,把他变成植物人。

“不会。”

她以为杰西会接着问,既然这样还要接受手术?不过他提出另一种说法:“有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只是因为需要才去做某事,不管是不是毫无希望。”

萨克斯耸耸肩,心想:是啊,有时只是想去做。

她啪嗒一声锁上显微镜箱子的锁,盘起最后一根电线。发现桌子上还放了几本书,那是她从加勒特养父母的房间里找来的。她挑出那本书打开,随手翻了几页,阅读其中的一个段落:

世界上已知有四千五百种哺乳动物,但已知的昆虫种类则达到九十八万种,而尚未发现的昆虫种类估计至少还有三百万种以上。这些生物的多样性和令人惊讶的弹性唤起的不只是简单的赞叹而已。有人想到哈佛生物学家、昆虫学家E.O.威尔森发明的“热爱生命的天性”一词,用以表示与人类在情感上相连的其他生物。当然,和昆虫发生关联的伟大程度,正如和宠物狗或冠军马的情感联系,或更进一步,等同于和其他人类互动的关系。

她往外看向走廊,卡尔·弗雷德里克和布莱恩·麦奎尔还在那里进行复杂的唇枪舌剑。很明显地,目前是加勒特和律师落了下风。

萨克斯猛然把书合上,耳畔又响起那位医生所说的话。

你所能做的就是花点时间和他接触。

杰西说:“哎,现在到靶场可能还有点热,你想不想先去喝杯咖啡?”

萨克斯不禁笑自己,没想到,最后她还是得接受星巴克的邀请。“可能不行了。我要把这本书拿到拘留所去,然后就要到艾维利的医院去。咱们改天好吗?”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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