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
夜色深沉
唐依依坐在沙发上,富贵和吉祥两只喵星人一左一右趴着,眼珠子直瞅着对面的秦正。
尤其是吉祥,可怜巴巴的,想求抚|摸,又不敢靠近。
秦正对所有品种的小动物都无爱,因此他无法接收来自吉祥单方面的期盼。
他环顾四周。
唐依依的事,无论大小,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包括买下这套公寓。
“我叫你七点回去,陪我吃顿晚饭。”秦正重复门口的问题,“为什么没回去?”
唐依依说,“我忘了。”
她在富贵园逛了一下午,买完东西,就去吃饭,没功夫静下来。
秦正的呼吸依旧平缓,只是眼眸里有怒意翻涌,还有点别的,“忘了?”
“我看你压根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唐依依抬眼,冷不丁和秦正的目光相撞,捕捉到他眼中的一丝受伤,近似错觉。
“我准许你搬出来住,让你离开我的活动范围,不是为了把家里的结婚证换成离婚证。”秦正直视着唐依依,“我是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气氛不坏,这对他们来说,已经算得上稀奇,唐依依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让她可以真正跟秦正谈一次,以真诚开头,以真诚收尾。
唐依依抿了抿唇,“是,我清楚。”
秦正的眉梢上挑了几分。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相同的感情和回应,但是,”唐依依说,“秦正,我给不了。”
秦正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是吗?”
话说出去,一旦起了头,后面就顺利了,唐依依喝了口凉开水。
“从我进秦家那天开始,我就失去了说不的权利。”
“不管是什么事,对我来说有多困难,多残忍,你要求我去做,我都必须完成,没的选择。”
秦正端坐着,面无表情。
“第一次目睹一个人死的过程,我很害怕,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做噩梦,闻到血腥味就会呕吐,发抖。”唐依依的声线不稳,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情形。
当时血铺了一地,秦正深坐在椅子上,清闲的喝着茶。
那一刻,在唐依依眼里,他是魔鬼。
“你只是抬一下手,不需要说一个字,你手底下的人会遵从。”唐依依调整过激的情绪,脸苍白,“我怕那也是我的下场。”
将她的畏惧收进眼底,秦正将腿交叠,淡淡道,“两年前你私自动用我的电脑,拿走机密文件,在我背后搞出那么多事,我有跟你计较吗?”
唐依依反问,“如果那时候你很快就找到我,而不是过了两年,你还会不跟我计较吗?”
秦正沉默了。
答案唐依依已经知晓。
没有那两年,秦正不会冷静,消平怒火,也不会发现她不是可有可无。
那她被抓,等待她的会是秦正的惩罚,生不如死。
她会自杀,或者完全疯掉。
不过,假设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现实。
也不知道老天是眷顾她,还是对秦正特别关照。
他们没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支配我的身体,使用我的生命力。”唐依依笑了笑,“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没有一天是为自己活着的。”
秦正的眼帘半阖,谁也看不清那里面有什么。
唐依依说,“只有这两年,我才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是生活。”
秦正说,“梦就是梦。”
“可我愿意老死在梦里!”唐依依顿了顿,“你却残酷的把我叫醒。”
秦正不否认,是他强行唤回唐依依的记忆,将对方当垃圾一样抛弃的那些过去重新塞回原处。
他不后悔那么做。
“最近你所做的每件事,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想告诉我,你在改。”唐依依面露一丝嘲弄,“不然我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歇斯底里,也能共处一室。”
秦正的薄唇抿的紧紧的。
唐依依又喝了口水,“说出来恐怕你不信,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你心里的特别存在。”
特别,就注定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投入,沉重到丢不开,逃不掉。
秦正猝然撩起眼皮,多少女人都梦寐以求,面前这个却不想。
他从喉咙里甩出两个字,“继续。”
唐依依言语直白,“感情是勉强不来的。”
“不是你爱上我了,我就一定要爱上你,秦大哥。”
一口气将埋藏,积压在心里的那些话全部吐了出来,唐依依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她第一次跟秦正说这么多话,像是清除了一大堆腐烂的东西,腾出很大的空间,心里都明亮了。
秦正的下颚线条收紧,突起的喉结滚动,那声称呼让他勾起许多回忆。
无论如何,过去的都过去了。
“唐依依,我这辈子没爱过谁,你是唯一一个。”
秦正条理清晰,坚决道,“所以你别指望在我发现我爱上你了以后,还能放你走。”
唐依依的眉心拧了起来,这个男人偏执的可怕。
低头看腕表,十一点四十九,接近零点,秦正说,“下面给我吃。”
唐依依说,“太晚了。”
秦正皱眉,“我是你丈夫,连给我下一碗面都不愿意?”
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就等着晚上跟这女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顿饭。
结果对方抛到脑后去了。
他一小时,又一小时的等,等到现在。
一个晚上就体会到了等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好像被挂在半空,随时都会摔的粉身碎骨。
秦正的语调放缓,像是在恳求,“只是一碗简单的面条。”
半响,唐依依起身去厨房。
秦正和两只喵星人坐在客厅。
不到五分钟,他吃到了清汤面,只放了盐,全是面香。
他把碗放下来,刚到零点。
“今后打算做什么?”
秦正没问唐依依什么时候回公司。
她是不可能再回去的。
除非他强迫。
那样做,他们又会回到最初的面目可憎。
这些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跟唐依依已经登记,是法律上的夫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唐依依吃着橘子,“我打算开家旅行社。”
“旅行社?”秦正挑眉,感到意外,“我怎么记得,你不喜欢旅行。”
唐依依说,“我喜欢。”
周身气息一冷,秦正一声不吭。
他还是不了解这个女人。
那天钟老头帮他出了一招苦肉计,他是后来才发觉到的,对方想以此来表示诚意。
至于那招的效果,他是没看见。
“我和几家猎头公司交情不错。”秦正说,“有需要的话,我跟他们交代一声,给你留意合适的人才。”
唐依依说,“不用了,我已经定好了。”
秦正的脸色沉下去,“你还有什么没定?场所?”
唐依依说,“logo。”
秦正眯眼,刚想说他有那方面的优秀团队,可以给出最佳的方案,就听唐依依的声音,“不过我已经挑出设计图了。”
桌上静了两秒。
秦正捏了捏鼻梁,庆幸他一直坚持锻炼,身强体健,不然准能因为唐依依,气出病来。
走时,秦正对唐依依说,“以后有什么想法,不要放在心里憋着,直接告诉我。”
“像刚才那样,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天。”
眼前一黑,额头传来湿|润的触|感,又褪去,伴随一道声音,“晚安。”
门关上,唐依依招呼两只喵星人,“富贵,吉祥,睡觉了。”
楼下,秦正在车里坐着,隔着车玻璃望着九楼靠左的阳台,看那点光灭掉,和黑暗融为一体。
他撑着额角抽烟,天亮了才离开。
夏季,凉意短暂且薄弱,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唐依依花一天时间谈妥装修事宜,置办相关的办公设施,跑工商局,不管是多么琐碎的事,她都是自己处理。
没有人干涉,控制,呼吸的空气都没那么闷。
白斌跟孙筠出来逛街,碰见站在路边喝汽水的唐依依。
孙筠先发现的,她拽白斌的袖子,“那不是你姐吗?”
抬头,白斌漫不经心的目光一凝。
孙筠热情的说,“走,我们去打招呼。”
白斌被她拉过去。
唐依依眼睛一亮,笑道,“是你们啊。”
白斌问,“你怎么在这里?”
唐依依伸手指指她身后,“刚开了一家旅行社。”
白斌的表情微变,“你离开了?”
那个人肯放过她了吗?
唐依依简短回答,“算是吧。”
白斌看着她,确定真假,“那就好。”
一旁的孙筠满脸困惑,理智和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时候保持沉默是最正确的,但她没管住自己的嘴吧。
“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蹙着眉头,白斌不愿多提,“没什么。”
孙筠的脸色一下子就不悦了,但她知道在大庭广众吵很幼稚,也没意思。
尤其是在这个唐依依面前。
于是就憋住火,识趣的换了话题。
“我们办公室正打算中秋出去旅游,干脆就选你这儿吧。”孙筠笑着搂白斌的胳膊,撒娇的笑,“白斌,你说行不行?”
白斌看向唐依依,寻求意见,“行吗?”
唐依依露出笑容,“好啊,那我求之不得。”
她捏着汽水瓶,心想,第一笔生意有着落了。
还是和之前几次一样,孙筠对她有敌意,白斌没处理好。
唐依依的视线不易察觉的从白斌和孙筠身上掠过。
缘分这东西很奇妙,人和人之间的相处也是。
白斌内向,是个闷葫芦,孙筠话多,性格开朗,直爽,这两人能到一起,缘分很深。
和唐依依分开,孙筠脸上维持的笑意就不见了,她走到拐角处,停下脚步。
“白斌,你跟我说实话,唐依依是你什么人?”
缄默了一会儿,白斌说,“我姐。”
孙筠仰头,“骗鬼的吧!”
“你哪个姐?是你七大姑家的,还是八大姨家的?”
白斌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他没解释。
没等到答案,孙筠心里更慌了,她追问,言词尖锐,直接。
“白斌,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唐依依?”
抬眼看过去,白斌蹙眉,“一定要问这种问题?”
孙筠咬唇,“对,我就想知道!”
一提到唐依依,或者看到她,白斌就会和平时不同。
那种不同说不清楚,她看着碍眼。
白斌说,“她不喜欢我。”
孙筠的身子一颤,脸上白了几分,“那就是喜欢咯。”
白斌不反驳。
孙筠冷嘲热讽,“唐依依还说什么是你姐,骗谁玩呢?!”
白斌的眉头蹙的更紧,嗓音清冷,“孙筠,别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孙筠眼睛发红,“分明就是你心里有鬼。”
她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很难过,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一见到那个唐依依,她就有一股很大的危机感,所以才会这么介意。
任谁知道男朋友喜欢过比自己优秀的女人,还保持联系,都不可能淡定。
见孙筠哭的不能自已,白斌递过去纸巾,“好了,别哭了,我都告诉你。”
孙筠立刻止住哭声,“真的?”
“她对我,对我们家都有恩。”
白斌说起往事,从他高三那年开始,他说的并不详细,孙筠听的泪眼婆娑,只不过这回是因为唐依依的故事。
“真看不出来,她过的那么可怜。”
白斌不同意把可怜这个词用在唐依依身上,但他没再多说。
孙筠擤鼻涕,“那你现在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了吧?”
白斌看了眼孙筠。
孙筠的脸一红,她的音量都小了不少,“唐依依以后就是我姐了。”
“女人跟女人聊起来更容易,你把唐依依的联系方式给我吧,以后我会……哎,白斌,等等我——”
“你太吵,会烦到她。”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跟你说啊……”
两人的话声被周遭的喧嚣吞没。
几天后,秦正在开会的时候提了声,“今年的业绩有所提高,你们可以适当的散散心。”
高层们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难道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
秦正淡淡道,“各部门尽快组织一下,分批去玩几天。”
他将文件合上,丟到一边,“地点国内外都可以。”
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消息,高层们跌破眼镜,又难掩激动。
还有个关键问题。
秦正掀了掀眼皮,“经费由公司全部承担。”
会议室鸦雀无声。
财务部经理吞咽两口唾液,“总裁,我姐夫是尚瑞的总经理,我们可以……”
秦正开口打断,“盛思旅行社。”
财务部经理立刻闭上嘴巴,然后把飘上来的心往下压,一直压,压到谷底。
“哦,好的。”
他还想帮姐夫拉到这笔生意呢,谁知总裁另有安排。
盛思旅行社是什么?
怎么没听说过?
众人的心里都同时冒出一个疑问。
而当他们从去过那旅行社回来的同事嘴里听到唐依依的名字,就什么都明白了。
当天,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说总裁已婚,另一方就是唐依依,以前的秘书,现在的盛思旅行社老板。
很快,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设计部,李眉惨遭围攻,她一问三不知。
办公室里,石进低着头,立在原地。
秦正翻阅文件,“下去吧。”
石进应声,“是。”
扔掉钢笔,秦正的背脊后仰,靠着椅背。
片刻后,他拿出手机,刷了会网页。
第二天,唐依依出门的时候看到秦正,一副等了很久的样子。
“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秦正昂首,“去了就知道了。”
唐依依说,“我今天跟一个客户约好了。”
秦正皱眉,“不耽误你太长时间。”
他盯着唐依依微张的两片唇,“你再多说一个字,今天一天我都不会放了你。”
唐依依心有不安,“你先跟我讲明,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秦正抬手,拉走她的包,“不是带你去地狱。”
到了目的地,唐依依高仰着头往上看,觉得这里和地狱区别不大。
她掉头就走。
秦正勒住唐依依的腰,“我们上去。”
这里有“中国第一高”之称,跳台距离水面七十多米,有二十多层楼高。
唐依依和秦正站在跳台上面,她的呼吸都在不停的抖,更别说腿肚子了。
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秦正会带她来蹦极。
对许多户外运动爱好者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但对她,只有恐惧。
“你自己跳吧,我不跳。”
脚步往后挪,唐依依态度坚定,“我真不跳。”
秦正把她带到怀里,唇擦过她的发丝,旁若无人的搂着。
“不是我跳,也不是你跳,是我们一起跳,嗯?”
唐依依摇头,“我不同意,我不跟你跳。”
秦正跟唐依依耳语,“唐依依,你忘了吗,十几年前,是你拉着我上来跳的。”
唐依依的思绪出现混乱。
十几年前,确实有发生过,也就那么一次。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那次只有四十多米,没这么高。”
秦正将她肩头的一缕碎发拨开,“你承认了就好。”
工作人员两眼乱动,最后停在远处,没正眼瞧,他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唐依依这会儿全然不顾其他情绪,两只手紧紧的抓着秦正,连皮带肉的抠着。
浑然不觉疼痛,秦正挥手。
工作人员上前,为他们穿上装备。
期间唐依依浑身僵硬。
秦正摘掉眼镜,取下腕表,他把手伸到唐依依的领口,修长的手指一勾,将她脖子上的玉勾出来,解掉。
而后,秦正又拿下唐依依的耳坠,过程中唐依依没心思反抗,躲避,她的神情都是木的,脸白的近乎透明。
工作人员眼神询问,秦正俯身,唇贴在唐依依耳边,“准备好了吗?”
唐依依闭了闭眼。
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唐依依是无助的。
她睁开眼睛,是在半空。
一瞬间,恐惧从脚底冲到头顶,在四肢百骸胡乱流窜。
唐依依的心跳加快,风呼啸不止,她感觉心脏那块位置没有东西,所有感官都不受控制,自己正在和秦正一起下地狱。
秦正放在唐依依背部的手用力一摁,将她摁到怀里。
随着绳子的弹性弹回,视野变换,唐依依开始尖叫出声。
“啊——”
秦正把唐依依抱的更紧。
第二次,第三次,他都没松开
从跳台下来,唐依依依然惊魂未定,她随便坐在地上,心脏又安然跳动了,但情绪还没法一下子平稳。
秦正俯视着唐依依,目光停留在她左脚的脚踝上面,有一处破皮,渗了点血,应该是不小心在哪儿磕的。
他在唐依依面前蹲下来,手握住她的那只脚踝,另一只手从裤兜拿出一块深蓝色条纹的帕子,轻轻一绕,扎住,手指活动,打了个结。
唐依依愣了一下。
维持着这个姿势,秦正没站起来,他望进唐依依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你是不是在想,我就是活该。”
“我没那么想。”
“你可以那么想。”秦正说,嗓音低沉,“我的确是咎由自取。”
否则,他跟唐依依不会出现这个局面。
即便他们中间横亘了太多东西,无路可走,秦正也会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站在唐依依面前。
唐依依看着脚踝上的帕子,“回去吧。”
刚要走,秦正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他面色凝重。
“薛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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