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似是用了最大的定力,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这接受能力之强,让简禾发自内心地佩服五体投地。

同时, 亦有一阵不安急速于简禾心头窜过。

众所周,傀儡是只听主人操控的一具空洞的杀器。在玄乎又玄的阴阳颠倒以后, 夜阑雨的身体,绝无可能有一个魂魄注入。呼吸脉搏全停止、跟死了没两样地瘫在地上——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现在这种情况, 只能说明——在原本的傀儡身体里, 就住有一个有自主意识的魂魄,所以才能接管他的身体。

换言之, “主人与忠犬”的戏码还没上演几天,简禾就已经被剧本毫不留情地扒掉了伪装的外衣。

简禾:“……”

都能发现的事儿,想必夜阑雨也一定有所察觉了……蛋疼,真的蛋疼。

简禾悄悄直起脖子, 不期然与对上了一双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睛。

简禾:“……”

哗地一下透心凉,嘴上道:“听我解释!”身体却很自然地闭眼握拳,宛若落入敌手以后,即将慷慨就义的战士。

夜阑雨:“……”

眼睁睁地看着跟了自己十年的那张脸, 做出了一个既怂又娘的表情, 他心底徜徉的那丝不悦, 瞬间就被一阵的难以描述的酸爽之意冲淡了。

事实上, 他早就觉得这个傀儡有点过于“聪明”了。

傀儡可以读懂主人的心, 智慧也与主人挂钩。但不一样, 不是一味只懂得依附主人, 而是一种明察秋毫、游刃有余的聪明。

不过,鉴于未曾逾越雷池半步,一直听他发号施令, 未有半点违抗。再者,他也是生平首次尝试用恶符来决斗出傀儡之中的王。或许,能压制余傀儡的凶性的王,性情也会有特别之处。

……自然,时至今日,在发现“有魂可换”、且对此毫不惊讶以后,这一切的猜测与美就都轰然坍塌,再也站不住脚了。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是一缕游荡的精魄,不因何缘故附在了这具身体上。然后佯装服,欺瞒至今。

夜阑雨的表情变幻莫测。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简禾悄悄拉开一条眼缝,轻吸一口气,甩出了百试百灵的解释,道:“看来你也发现了,没错,我是一缕游荡的精魄。一开始,我搞不清楚自己什么会来你身边。后来明白过来是怎么事了,可是你第一次见面就扭断了我的脖子,我有点怕你,就不敢对你说实情。”

果然是这样,自己全部招出来了。

发现有自己的心智,夜阑雨的第一反应竟是惊喜。

可很快,联想后来对自己的那些好和服,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在无光的夜里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拥抱他……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对他的畏惧,而不是发自真心的,夜阑雨就莫名一阵不爽。

系统:“‘夜阑雨’心情—500点,解锁状态【阴云密布】,任务难度up。”

简禾:“???”

什么情况!又有哪里逆了夜的爽点了?

“睁开眼睛。”夜阑雨哼了一声,道:“现在我的身体在你手上,你以我能拿你怎么样。”

实,就算没有互换身体,他好像也不打算拿怎么样。精魄的力量很弱,附不附身不是能控制的。遇上了极阴极邪的傀儡,像磁铁一样被吸进去,也不是奇怪的事。

不过就是气闷罢了。

——如果你讨好我,全是出于畏惧。那么,当你有机会离开这具囿着你的躯壳,一定会毫不犹豫就离开吧。

简禾不他隐下了那么的小九九没说,琢磨了一下他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一片愁云惨淡。

唉,那话翻译一下,不就是——“换来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么?愁啊!

不过,不幸之中的大幸是,鸠占鹊巢了夜的壳子,起了一点拖延时间的作用。就希望他秋后算账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一点了……

私人恩怨暂时放一边,现在,他们底去了哪里、外面是什么情况都是迷。简禾唯一比夜阑雨了解的一点,也就是“他们在打副本”而已。

既然已被挑明了不是傀儡,简禾也无须佯装愚钝了,一个打滚起身,分析道:“我没看错的话,这儿是个柴房。不仅有砍好捆好的柴枝,有点燃的蜡烛,角落那里还有扫帚。这里一定有活人常住,而我们半是被对方拖这里的。对方没有乘着我们晕倒时绑住我们,应该没有恶意吧?”

“没有恶意?”夜阑雨一针见血道:“那你如何能道我们变成这副模样,不是对方所?”

“也对。唉,这个应该怎么换来啊。”简禾愁眉苦脸,垂眸道:“我宁可自己当傀儡,自己受伤,也总比看着你陷入危险好。”

这话的本意实是——反正自己当肉盾也习惯了,夜阑雨的躯壳可金贵了。要是他断胳膊断腿了,占着他的身体却不懂得修,还可就麻烦了。

殊不,这话传了夜阑雨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了。

说,宁愿用自己受伤也想护他周全。

现在,两人不仅身体互换,连强弱也掉了个转儿。不仅不需要听令于他,还反过来拥有了掌控他的权力,没必要说些违心话来讨好他。

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声称要保护自己……这种感觉,既新奇又让人心脏微酥。莫名地,夜阑雨心口的那股烦躁之意就舒散了不。

系统:“夜阑雨心情+1000,爽度+1000,解锁状态【事半功倍】。任务难度恢复最初设定。”

简禾:“……”

任务难度说变就变,没想你是这样的系统。爽度说加就加,看来无意中拍对了马屁。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言之时,一墙之隔的柴扉之外,忽然传来了几声不甚明显的“咚咚”敲门声。

青雾之中,孩童嘻嘻哈哈的清脆打闹声忽近忽远,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嘻嘻嘻……”

“嘻嘻……”

夜阑雨不所动,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站起身来,却不慎踩了所着的裙裳,一个趔趄。裙摆也传来了“刺啦——”一声的撕裂声。

简禾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身。

“……”夜阑雨盯着,阴沉道:“你笑什么?”

哎呀,恼羞成怒了——简禾暗中捧腹,面上则肃然道:“胡说八道,我哪有笑。是你听错了。”

夜阑雨黑着脸,抬脚踹开了柴门。那扇薄薄的门扉本就摇摇欲坠,这一踹,就几乎要散架了。

外面的景色闯入眼帘,没有玩闹的鬼童,没有可怖的丧尸,也没有遍地的四不像尸首。甚至于门一开,那些嘻嘻的笑声就消失了。

身后狭小的柴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地跳动着。它一直误导了两人对时间的认。此时柴门一开,人才发现外面竟是个白天。

天空如同蒙了一层灰霾暗沉的纱幕,连片的屋宇白墙发绿,大街空旷,浓雾四起,一个行人也没有——不,应该说是一个活物也不见。

好似整片空间都沉进了一个古的水塘中,静谧得过分,反而越发显得诡异。

在转换身体以后,简禾的身高瞬间就拔高了,视野开阔了。对来说……夜阑雨也突然矮了一截,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好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简禾搓了搓手臂,奇道:“这里就是蜀东?怎么这么破,感觉很屋子都年久失修了。”

“八九不离十了。”夜阑雨若有所思道:“不过,蜀东前不是这样的。”

在几年前,他曾经来过蜀东一趟。此地素有“小骆溪”之称,名气虽然比不过正主,可也是以擅于锻造武器而出名的。武器庄的刀剑鼎炉溅出的火花,每每映得黄昏亮如白昼,哪里是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街两旁的店铺均是大门紧闭,人烟寥落。忽然,一侧的门后传出了“咚”的一声,里面有人!

简禾精神一振,上前敲门,一边道:“请问有人在吗?”

拍了半天,没人开门。可那种沉闷的“咚”、“咚”声仍然不绝于耳,门板也在震动,且越来越急切。

夜阑雨拦住了简禾还欲再敲的手,道:“一下,有古怪。”

简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注意门内的“咚咚”撞击声,是只有半个成人高的地方传出来的。

简禾狐疑道:“门内的是小孩子?不对,这高度也够得上门锁了吧。难不成它开不了门?”

夜阑雨却摇头,自己抬手拍了拍门扉,头问道:“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

简禾点头,自己的手也放他的旁边。

夜阑雨一怔,不道何做这举动。

乌黑油亮的门板上,两人的手均是一样的五指纤长、肤色苍白,不过,指节与骨架的大小不同,就能看出男女之别。

简禾用小尾指轻轻地探了过去,勾住了他的小指,得意道:“不同就是,我的手比你的大嘛。不过归根结底,实还是你的比我大。”

“……”夜阑雨忍无可忍道:“我说的是敲门的声音。”

简禾道:“我道啊。开个玩笑嘛,咱们都已经那么惨了,你还一天晚板着脸,不累吗?笑笑轻松,哈哈哈哈哈哈。”

夜阑雨:“……”

他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简禾这才止住笑意,道:“好啦,归主题。我听出来了,里面的声音,不像是用手拍门,倒像是有颗头撞门。”

明明看不见门板后的景象。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了这样的画面——一个小孩儿听见了的拍门声,被吸引了,木僵木僵地走上前来。却不晓得——或者说,肌肉僵硬,无法抬手开门。很快,头就撞了门板。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被撞退了小半步——继续往前——被撞退了小半步”这个过程。久撞不出,“咚”、“咚”的声音就越发急躁了。

“要么,就是既残又哑的侏儒或孩童,要么,就是丧尸。”夜阑雨道:“退后,这门要挡不住了。”

话音刚落,简禾就听了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咚咚”的撞门声。这条长街两旁藏着的东西,似乎都被唤醒了。

他们被包围了!

简禾与夜阑雨背靠背站着,一边警惕四周,手指触了藏于袖中的剑——霜梧。

夜阑雨不擅近身战,所以,这剑的存在感来不高。上辈子,简禾也没见过它出场过几次。

霜梧不用的时候,总是像条蛇一样藏在腰带之下,所以是没有剑鞘的。这一出剑,简禾却发现剑身黯淡无光——这剑不听的指令。

简禾乖乖地它递给了夜阑雨。一落了夜阑雨手中,它通体便开始亮起了淡淡的剑芒。殊不,夜阑雨却冷不丁地执过了的手,剑光一划,一滴血已简禾手指落了霜梧剑锋上。

简禾呆住了。

夜阑雨让霜梧认主了。

无主的剑当然可以随便认,但如果原本想让一有主的剑认主,要么就杀了主人,要么,就要让主人主动放弃,或者释出一部分的权力。

夜阑雨剑抛手中,道:“拿着。”

简禾下意识地接住了它,低头一看,剑身的寒芒果然没有暗下去。迟疑道:“可我现在用的是你的身体,这样也能认?”

夜阑雨哼道:“霜梧有灵,不认身体。但我还是它的第一主人。”

简禾收剑,懂了:“意思就是,无论我去什么身体里,它也能认出我了?”

话刚说完,他们面前的门终于轰然碎裂,木屑横飞,数片直插入墙!

黝黑的门洞中,一只矮小的东西中颤巍巍地爬了出来。它身着布衣,腰间挂着工具袋,一看就是武器庄里的一个普通工人。皮肤发皱变灰,肌肉脱水萎缩,颅顶毛发稀疏,面上布满皱纹,双眼浑浊呆滞,且没有反光。耳、鼻都有疽虫在钻动。

这是一具丧尸,死的时候,起码也有五六十岁了。

丧尸的肌肉僵直,无法抬手开门,难怪只能撞门出来。

简禾干笑道:“谁家小孩长这样啊,肯定吓死人。”

夜阑雨:“……”

“看见”了他们,或者说——是感觉了活人身上的阳气,它迟钝地张开了嘴,口中满是黄牙,且牙缝间竟也有疽虫!

要是被抓,可能会被连皮带骨地吃掉。可丧尸的移动速度较慢,现在与它还有一段距离,不用急着跑。

简禾讶然道:“这么说,这整条街的商铺里都关着丧尸了?难不成蜀东没有活人了?”

“丧尸不会我们搬进柴房里。”夜阑雨道:“况且,门是里面锁上的。丧尸如何能自己锁门?”

“那么说,这人是在家里死了,再丧尸的……这还挺见的。”简禾视线往下一扫,讶然道:“夜阑雨,你看,它的两条腿好像是坏的。”

这丧尸的膝骨以下,竟是两条惨白的骨头,血肉全无。正因如此,它才只能以膝着地,所以才会凭空地矮了一大截!

“若是死后丧尸,只会全身干瘪,不会只烂一半。”夜阑雨沉吟半晌,道:“这两条腿,必然是在它生前就变成这样的。”

简禾道:“不是吧,没死的时候,就活生生地看着自己两条腿的肉消失?这比一刀了结,不,是凌迟还惨。我死过,我最清楚不过了。”

听这么说,夜阑雨心中涌现出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丧尸爬了他们,可还未接近,就被剑风扫成了碎末。头颅滚了他们跟前,他们这才看,它的脖子前有一道致命的刀伤。

不道蜀东现在有没有活人,如果放它乱走,可能会害了百姓。

丧尸死了,满大街的拍门声却不绝于耳,且有齐齐破门而出的趋势。

夜阑雨当机立断,道:“离开这里。”

必然是有活人来此处,才会刺激了它们。自己又不是来杀丧尸的,在弄清楚情况之前,没必要在此处大动干戈。

简禾立刻拉着他跑,可怜夜阑雨一辈子没穿过姑娘的衣裙,走起来束手束脚。简禾干脆一抄起他的膝弯,人抱起身,飞快地朝着来路跑去。

视线陡然换了个转,夜阑雨懵了两秒,怒道:“你……!”

“呼,呼……”简禾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要趁机道:“我怎么了我?反正你现在是被你自己抱着,一点都……不亏。”

跑出了路口,离开了那条长街,“咚咚”声远去了。可面前有两条岔路,不道该往哪边走才安全。

就在这时,前方又有一道磷火一般的青绿色幽光闪了闪。

正是那道他们引入蜀东的边界的光。同时,模模糊糊地,雾中映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看样子,是个人。

简禾下意识地抱紧了夜阑雨,他接过了霜梧,剑气挥散了浓雾,也暴露出了前方之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年,举着一根木柴,柴头的火光微微发绿,不像是普通的火焰,难怪能在奔跑中也不熄灭。他腰间挂着一短剑,此时正惴惴不安、胆战心惊地望着他们。

所幸,是个活人。

来蜀东后见的第一个活人。

但却未必能信。

夜阑雨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得这年如坠冰窟。他抖了一下,一紧张便忍不住口吃,交代道:“我我我,我没有恶意!我看你们进、进了死人街,想拦住来着……”

夜阑雨若有所思道:“死人街?”

年点头,道:“蜀、蜀东现在都是这种活活……活死人。这里也不、不安全,这位高人,还有您您您的夫人,我们换、换个地方说话吧。”

简禾:“……”

夜阑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状态不太好,一两百字卡了我好久。

不过,我会努力地调整过来的,今晚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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