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番外四4

将那座阴森的扬善堂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姬钺白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梅林的方向走，步履显然比平时要急。

仅剩不多的月色已被乌云彻底遮蔽，今晚宵禁, 空荡荡的长廊个人没有，连灯盏也熄灭了。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姬钺白只是一抹模糊的影子。乔迩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能走得那么快还不跌倒，只感觉到他的比平时任何时候都要冷, 冷得就像没有温度的死人。

姬钺白将她拉回了他们二人的卧室里, 将她推到了椅子，乔迩跌坐在上面, 腕已经被捏到通红了。

姬钺白站在阴影中，盯着她：“宵禁时间，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乔迩垂眼：“我……随便走走，她请我进去喝茶。”

“夫人似乎总是喜欢半夜在岁邪台乱走。”姬钺白凉凉道：“这个习惯应该改了, 否则，终有日只会害了自己。”

轻描淡写的句话，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深意，这是一次来自于他的通牒。

乔迩的心脏直打鼓, 嘀咕——莫非, 姬钺白也怀疑聂夫人有古怪？此话是在提醒她, 不要接近聂夫人, 否则会招致杀身之祸？

还是说, 他不是最近才猜的, 而是一早就怀疑了, 直在密切关注着聂夫人，所以今晚才会出现得那么及时。

这下该怎么办？

要是顺着姬钺白给的台阶退步，打个哈哈, 那么今晚的事，兴许就能无惊无险地揭过去。

可是，她两次追踪邪祟，都被姬钺白当场发现了。回可以放过，两回必会有所怀疑。只要他有了戒心，那么，像现在这样可以揪住他漏出的口风而刨根问底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管了，你退我进，死就死吧！

乔迩滕地站了起来，试探道：“姬钺白，你……知道什么？”

“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夫人还是收起好奇心比较好。”姬钺白停顿了好几秒，转过身躯：“早点休息吧。”

“喂，你别走，把话说清楚。”意识到话题要终结了，乔迩一跺脚，着急地追了两步。忽然一拍脑袋，发现了他们进屋那么久都没点灯，直站在伸不五指的环境里说话，连忙探手去摸烛台。

刚擦亮了火折子，微弱的火苗闪了闪，就有只冷冰冰的从旁伸来，将火苗掐灭了。姬钺白用前所未有过的厉声道：“不要点灯！”

沉重的烛台“咚”声掉在地上，滚到了床底去。阵飘着幽幽梅香的风迎面袭来，乔迩睁大眼睛，姬钺白闷哼一声，已经倒在了她的身上。乔迩比他娇小得多，根本就接不住他，双双地倒在了地上。

乔迩后脑勺一下子就撞到了地上，懵好会儿，才恢复了神智。心口沉甸甸的，压着颗头，乔迩呼吸不畅，支起了身子来，这推，就摸出问题来了。

无他，只因姬钺白的身上太冷了。

虽说他平时体温偏凉，但没到这么离谱的地步，如果不是刚才两人还在说话，她真怀疑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个刚从冰窟里挖出来的死人。

“姬钺白？！”乔迩吓了跳，心底闪过了不好的猜测，慌忙去摸他的颈侧，探到了微微跳动的血脉，松了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对了，今晚姬钺白把她拖回来这里时，她就感觉到他的冷得异于常人，这定有哪里不对劲。

乔迩用尽全力从姬钺白的身下挣了出来，撩起了衣袖，剑刃发出了幽幽的亮光。千辛万苦地钻进床底，摸出了那个烛台重新划亮，室内被一片温暖的光晕所充盈。

眼睛从黑暗到明亮，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乔迩这才快步跑回姬钺白身旁，定睛看，下子就呆住了。

姬钺白伏在了地上，乌发铺满地，那张俊美的容颜爬满了骇人的青络，如同刺青，此刻正因痛苦而扭曲成团，仿佛有活物寄生在下面，在活动着。曾经是多优雅的贵公子，因为多了这张“假面”，此刻就有多恐怖不堪。若是让普通人看，怕是会吓得不轻，再不敢对他有遐想了。

乔迩的头脑嗡嗡作响，抖着，伸向了他眼角的那缕纠缠得最厉害的乌青色血烙。皮下的东西仿佛感知到了她的血中那一丝让它们畏惧的味，下子就躲了回去，那一块血络骤然消失了。

乔迩收回了，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血蛊的子虫。

蛊毒之术原先是两不同的东西，之所以常常并用，是大多数的蛊，都是用来杀人的，或是简单地控制一个死人的动作，比如说，让人抬抬胳膊、动动腿。

血蛊之罕，就在于它的母虫和子虫都只能寄生在活人身。

子虫平时都是潜伏着的，每逢无月之夜，才会在细细的血络中躁动乱窜，引来莫大的苦痛和麻烦。

每隔三个月，受制的人都需要饮下控制者的三滴血，才能避开这样的折磨。旦后者身亡，在前者血络中的子虫也会死亡，就这样留在了血络里，无时无刻不在流动，压根儿弄不出来。这是比“继续被人控制”还可怕的情况，不死也会变成废人。

每一次的发作虽然不会致死，但至少会持续一两个时辰。极少有人能抗住这样的考验。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屈服与求助。

故而，血蛊经常是某组织用来控制人心，使人为它卖命所用的东西。

姬钺白这个症状，显然就是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接受过控制者的帮助，才会发作得那么厉害。

乔迩喃喃：“原来是这样……”

她曾觉得匪夷所思的切，这下子都串联起来，彻底明了了。

血蛊每一次的发作都是有过程的，先是体温变化，随后是外貌变化，最后才有肉体的痛苦。等熬过去后，外貌的异常还得持续一段时间才会消退。

为何第一次见面的夜里，他死活都不让她看脸？那是因为那天晚，是一个无月之夜，正是血蛊最为躁动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姬钺白既然能在梅林中透气，就应该不是发作的最高峰期。可他的脸上定有怪异之处，所以才不让她转头。

为何那天的剑会把她引到了梅林里？那是它在途中嗅到了姬钺白身有血蛊的子虫的息，而不是她以为的“出错”。

而今天晚，姬钺白所谓的“有事不回来”，应该就是打算找个地方躲着，熬过这次的考验。结果途中生变。将她从扬善堂拖走后，还在这儿耽搁了点时间，才会掩饰不住。

至于他履行这桩婚契的原因浮出水面了。乔迩可没忘记，被她所冒充的那个真正的乔家小姐，家里是做什么的。

只要利用好这个夫人，不愁利用不了她背后的乔家。

可惜了，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货真价实的乔小姐，那么，姬钺白的算盘定会落空。术业有专攻，管你是多高明的医者或是多传奇的世家，没有涉猎过就是没有涉猎过，玉柝的乔家在血蛊这特定的玩意儿面前，是束无策的。

其实解开血蛊，无非两种办。其一，就是血蛊的母虫的宿主自己主动解除控制，召回子虫。其二，就是让子虫自己跑出来。

姬钺白今天晚，或许是真的以为她会遭到聂夫人的毒，才会从躲着的地方现身，把她带走的。或许他的出发点是乔家，但他终究还是来了。

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对这件事袖旁观。

乔迩哼哼道：“算你走运了。”

她从小的苦可不是白受的，在成分不明的药汁长年累月地浸泡，让她的身体和血液产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只要是蛊虫，就没有不害怕她的。乔迩抽出了剑刃，用指甲轻轻地敲了敲，狠狠心，在手开了道口子。

殷红近黑的血从那道狭长的伤口中渗了出来，可以明显看到姬钺白身体中的蛊虫在惊惧地钻动，他的长眉拧了起来。乔迩扶住了他的头，将他半身抱在怀里，把伤口递到了他的唇边：“快喝。”

无奈，姬钺白的牙关一直紧咬，警觉性还挺高。乔迩只好把他放下来，自己抬头饮了口血，俯下身去，托住了他的下颌，把口中含着的东西，丝丝缕缕地渡进他的口中。

双唇紧贴的触感，冰凉又柔软，炽热又陌生。

鲜血从姬钺白的唇角拖曳而出，衬其乌发雪肤，艳丽眉目，让人想到了在地狱中舐血的修罗，虚弱之中，犹带着几分凌厉。

乔迩舔舔嘴唇，紧张地盯着他。

姬钺白眉头拧起，忽然一震。显然是体内的蛊虫已经尝到了被驱逐的滋味，连带让姬钺白也受到了影响，不断地冒出热汗。

这是最愚蠢，可也最有效的办。乔迩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喂他喝了七八口血，终于看了他身上的青络在缓缓消退，修长的指节尽头，正在往外渗出黑得像浓稠墨汁样血。圆滚滚的血珠落在地毯后根本不化开，而是互相粘合成起，变成了条在蠕动的长虫！

“终于让我逮到你了！”乔迩一轱辘爬了起身，将这东西挑到了烛台上，看着金红的火光将它噼里啪啦地烧成了灰烬，这样才能彻底解除姬钺白的禁锢。

果然，姬钺白的眉头舒展开来，仿佛只捏住他咽喉的被人拿开了。乔迩这才想起了要给自己裹伤。她在衣柜中找出了干净的布条，将腕缠了几下。

以乔迩的力，根本拖不动姬钺白。她小心翼翼地趴下来，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体温还是很冷，估计得有段时间才能正常。虽然有地暖，不过在这里躺一个晚不是事儿。乔迩把床的被子拖下来，盖在了姬钺白的身上，这才精疲力竭地侧躺在他旁边。

原本打算只躺躺，但这怎么说都是半夜了。不知不觉间，她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躺在了床了，映入眼帘的是这段时间天天睡醒都会看到的帘帐。她抬起了，那绑得歪歪扭扭的布条已经被解开了，了清凉的药，包扎得很好，看不出一点渗血的痕迹。

床榻微微下陷，姬钺白坐在了床边，复杂地看着她，沉声道：“你醒了。”他的面上已经不了血蛊的痕迹。

乔迩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醒是醒了……不过我怎么觉得那么饿，什么时候了。”

没有被岔开话题，姬钺白沉沉地盯着她，忽然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在娶她时，他确实是打算利用她，步步地渗透入她背后的乔家，徐徐图之。他知道身上的血蛊有多难解决，本来也没有抱十成十的希望。但这次一醒来，他就发现自己苦苦挣扎了多年也没弄走的禁锢，夜之间消失了。这定与她有关。

乔迩的顿，想了想，决定不装傻了：“你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弄走你身上的血蛊的吗？”

姬钺白目光暗。

“对你来说是比登天还难，对我来说却很简单。”乔迩若无其事道：“大概很少有人知道，我乔家的先祖，是从外疆迁徙到玉柝的。在炼药生意之前，曾经做过蛊毒生意。虽然在很多人看来是旁门左道，但我从小就很有兴趣，读了很多这方面的书，自然就知道引出来的办了。”

她这话纯粹浑水摸鱼。乔家祖先刚开始的确没有把药毒分家，但没有沾染过偏门的“蛊”。希望乔家的先祖听了，别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敲她的头。

姬钺白眯起眼睛：“这个办，就是喂我喝你的血？”

“不仅如此，我的血只是引子，之后你还得喝药调理。”乔迩瞎编了几句，转移话题道：“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了，礼尚往来，你该告诉我了，你身上的蛊到底是谁给你下的？”

只要知道血蛊的母虫在哪里，她的任务就……结束了。

姬钺白脸上泛起了丝奇异的笑容：“夫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焰隼的故事吗？”

乔迩回忆片刻，心里咯噔了下。

那个故事是说，焰隼的雌鸟把其它鸟蛋带回自己家中，伪装成自己的，讨雄鸟的欢心。姬钺白当时还意味深长地说过，焰隼是等孩子死了才抱别家的回去的，而人可未必。

团乱麻似乎快要找到出口了，乔迩倒吸了口气：“你不是姬家的……”

“其实那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姬钺白打断了她，轻笑声：“从前，有双被强行撮合的焰隼，雄鸟对雌鸟不怎么样。为了夺回雄鸟的注意力，雌鸟听信了位外疆人的说法，用了旁门左道的子，怀了孩子。”

“这招数不错，那只愚蠢的雄鸟真的被引了回来，重新关注起了雌鸟。然而在孩子出生后，雌鸟却发现，大概是因为当初用了不当的子，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个畸胎。”姬钺白的唇边泛起了抹冷笑：“如果被雄鸟发现了，他定会怀疑到源头去。雌鸟只好狠心掐死了自己的孩子，趁着月子期间，在附近的村落找到了个漂亮而又肖似她第一个孩子的婴儿，充当成自己的。”

乔迩的嘴唇动了动。

“只可惜，抱回来的，终究不比亲生的让自己放心。虽然雌鸟找办除掉了过那个畸胎的仆从，可有人，她是不会除掉，比如那个在她月子期间替她找寻婴儿替代品的奶娘……唯恐年老以后，事情败露会招致报复，更担心这个抱来的小孩会威胁她亲生儿子的地位，她听从了那位外疆术士的建议，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下了道禁咒。”姬钺白托腮，玩味道：“这个故事精彩吗？”

“故事里，那个被抱来的孩子，从小就为自己身上的禁锢而迷茫，长大以后，他找到了白发苍苍的奶娘，撬开了她的嘴巴，还原出了真相。是这样吗？”乔迩一顿，深吸口气：“我唯一不明白的是，雌鸟死了后，为什么那个孩子没有被牵连，还能活着？”

“夫人觉得是为什么？”

乔迩一拍大腿：“我想，是因为钟氏死前，血蛊就已经被人转移了。现在持有血蛊的人，并不知道钟氏在你身上下了蛊，即是不知道自己的有个可以拿捏你的把柄。”

钟氏，就是姬大公子的生母，即是这个故事中，焰隼雌鸟的化身。

怪不得姬钺白宁可忍受每个无月之夜的煎熬，不去求那三滴血。因为他已经尝够了受制于人的滋味，旦开始接受新宿主的“滋养”，他就会产生依赖感，然后再次受制于人。

“钟氏？血蛊？”姬钺白弹了弹衣襟的灰尘，波澜不惊道：“夫人，我只是在说焰隼的故事罢了。”

“不管是焰隼还是人，我都谢谢你愿意把这个故事告诉我。”乔迩下定了决心，道：“那我话告诉你吧，我昨天晚，不是因为迷路才找到扬善堂去的。我怀疑躲在岁邪台上的魍魉……是纵蛊杀人的，而且，它现在就附身在聂夫人的身上。”

说罢，她飞快地将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迹告知了他，还小心地省略了不该说的内容。唯独没有提到对蓝巾贼的怀疑，毕竟这就牵涉到了乔小姐被毁容的细节。

这件事，她还是想自己去查。

听完，姬钺白并没有露出很诧异的表情，乔迩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我只是怀疑。”姬钺白看她，深深皱起了眉：“既然已经有所怀疑，你就更不该私下接近她。”

乔迩张了张嘴，不敢说自己会仙功，只好道：“好吧，我下次一定会和你商量的，同理，你有什么要和我商量啊。”

姬钺白忍俊不禁：“为何？”

乔迩嘿嘿一笑：“还用说，我们是夫妻，是盟友啊。”

盟友……

姬钺白的唇边泛起了丝浅浅的笑容，凝视着她。浅灰色的眸子映着日照的光，蕴含着某难以言喻的光辉：“好吧。”

如今岁邪台人人自危，那东西害人时，应该会有所收敛。但说不准哪天又会凭空消失几个人。为此，姬钺白下了命令，每日都要点清下仆的人数，旦少了人要立即上报。

他们重点怀疑的对象是聂夫人，但是若没有真凭实据，反而惊动了它，那东西说不定会转移宿体，那就更难抓住了。除非让它自己现出真身来。为了应对那一天，从它身上偷走血蛊虫，乔迩必须早点养好臂的伤。

几日后，她正盘着腿，坐在梳妆镜前看书，头上忽然多了片阴影。

袭红衣的姬钺白站在她身后，俯下身来，撑在了她眼前的桌子，低下头道：“夫人，我要与砚奚下山一趟，今天下午就回来。”

那阵幽幽的梅香味飘入了她的鼻腔中，乔迩莫名有不好意思。最近姬钺白好像转了性子样，以前分明去哪里都不说，把她当成空气，现在出个门、做什么事都跟她汇报。就像是普通的丈夫在出门前，担心妻子担心，而特意给她吃定心丸一样。

“哦……”乔迩从书本后漏出了两只眼睛，嘀咕：“你不用事无巨细，去哪里都跟我汇报啊。”

姬钺白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朵，微笑道：“夫人不爱听吗？”

“我没说不爱听啊。”乔迩瞥见他还站着，更加不好意思了，反推了他下，粗声道：“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啊，快去快回啦。”

姬钺白莞尔：“好，我定早点回来。夫人要我带点什么吗？”

“带点什么……哦，有！”乔迩仰头，两只眼睛乌溜溜地转：“我想吃蝶泽城东的那家小云吞，要多放点辣酱。”

“云吞可以，辣酱免谈。伤口没好，不能乱吃东西。”

“那你还问我！你明知道我嘴里淡啊。”乔迩把脸埋在了书里，闷闷道：“都快淡出个鸟儿来了。”

姬钺白被她逗笑了，虚握着拳，抵在了唇边，咳了声：“好了，我会给你带好吃的。”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不好吃，重买！”

姬钺白走了以后，小莹笑眯眯地飘了过来：“少夫人，您和少主的感情真好。我从来没过少主跟谁汇报行踪的呢。”

乔迩回想一下，的确是这样，原来别人都注意到了。她有点儿开心，嘴上却道：“嗯，还行吧。”

“看来少主和少夫人很快就可以有小少主啦。”

乔迩差点被呛到。

她都不好意思告诉小莹，其实到现在为止，她和姬钺白都是各睡各的……小少主，恐怕要在很多年后，姬钺白另娶时才会有吧。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忽然渗入了许惆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下仆的声音：“少夫人，卫夫人找您。”

乔迩转头，就看她的嫂子卫襄带着两个侍女在门外站着，连忙跑了出去：“嫂子？”

“少夫人。”卫襄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的：“次你不是说喜欢我的胭脂的颜色吗？那是我娘家宝山灵定的家老字号所出的胭脂，九州只有那一家。我托人买了回来。”

不知该说这个嫂子守礼还是过于死板，乔迩说了几次让她喊自己名字就行了，卫襄都柔柔地摇头，规规矩矩地喊她做“少夫人”。开始总有别扭，不过听多了就习惯了。

“哇。”乔迩接了过来，甜甜地道：“谢谢嫂子，嫂子你进来坐坐啊。”

“不了，我是出来散步的。”卫襄道：“倒是你，外面的天气那么好，怎么不出去走走，直躲在屋里？”

乔迩想起自己快两三天没出门了，道：“那我跟着嫂子去逛逛吧。”

卫襄愣，笑道：“好，来吧。”

两人带着仆从，在岁邪台散着步。卫襄说着说着，忽然好奇道：“你身上这个味道好别致，是用了蝶泽哪家的香膏？”

“香膏？”自从出嫁前被小莹用那种黏糊糊的香膏涂满全身后，乔迩从此对这类东西都敬谢不敏，但她知道蝶泽很多贵小姐贵妇人都在用：“我没有用啊，我身上有味道吗？”

卫襄奇道：“没有？那可奇怪了，靠近就是一股梅香味。”

乔迩一怔。这段时间，她一直被梅香环绕，都没发现自己染了这股气味。抬起袖子闻了闻，好像真的有那么点香，她随口道：“应该是从姬……我夫君身上染来的吧。”

“是吗。”卫襄淡淡笑，看了远处：“你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乔迩：“……”

她想起昨天晚，她睡相太差，差点儿把姬钺白挤到地上去，干笑了声。

二人一路散步到了卫襄的房间前，终于有累了，在廊下的石桌旁坐了下来。这里恰好能看到一片花林，卫襄兴致很好，让自己的侍女去取茶过来，小莹也去帮忙了。

说了无关紧要的话题，乔迩拿起了茶杯，毫无防备地饮了口，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茶里面放了东西！

她的体质比般人更能扛这药的药力，不仅起效慢，而且，不放很大的剂量，很难会彻底起效。可她刚才喝了大口，此时已经有点晕了。她瞬间抬眼，坐在她眼前的卫襄已经扶着头，头倒在了桌子。

飞快地思索了两秒，乔迩也作出一副不胜药力的样子，趴在了桌子。

这药还不算很厉害，昏昏沉沉中，她能感觉到有人穿过了条长长的楼梯，把她和卫襄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去。对方恐怕以为她完全昏迷了，际她还保有丝神智。

闭目养神，等药效过去，那阵恶心感消除后，她已经置身在了个完全陌生的密室里。黑黝黝渗水的四壁，卫襄与她都被绑住了，扔在了角落里。

乔迩一下子就弹了起来，用尚可活动的脚踢了下卫襄：“嫂嫂？”

卫襄脸色苍白，双目紧闭，毫无反应。看来那茶水里的药对她的影响还没消散。

罢了罢了，没死就成。乔迩暂时不管她，环顾周。

是那只东西对她们动手了？为什么会挑卫襄的卧房动手？这里是哪里？

等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后，乔迩眯了眯，看清了悬挂在黑暗里的个东西，全身震，炸开了片惊悚的麻意，直贯到了她的后脑勺。

挂在这个密室前方的，是一条不似人形的东西，足均无，头朝下耷拉，依稀看得出是个女人——之所以要用“依稀”，是因为这人的全身布满了被锐器扎出来的洞眼，血已经干涸了。

正是那只东西作案的。

从黑暗中传来了几下脚步声，张脸缓缓浮现。果然就是聂夫人。

看到乔迩醒了，她似乎很吃惊：“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下的药还不够。”

乔迩心脏狂跳，开门见山道：“在姬家里纵蛊杀人的……就是你吗？”

聂夫人狞笑：“不错。本来那天晚你就该到我里了，没想到中途会有人阻挠。不过那又如何，你还不是被我抓到了。”

“饮血，取皮……”乔迩冷静了下来：“你直都在用人皮维持美貌？你想要我的脸吗？为什么把卫襄抓了？”

“人皮是有使用限期的，既然一次能抓住两个，我又何乐而不为？”聂夫人打量她：“不过，你算命大了，那天居然那么多人也杀不死你。”

乔迩的心弦绷紧了。果然，指使人去对付乔家人的就是……

她的无声地磨着粗大的绳索，发现根本无解开，只好作罢，仰头道：“你杀侍女自然没人发现，但我和卫襄起失踪，你以为姬钺白不会查到这里来吗？”

聂夫人冷笑声，将指放在了唇边，吹出了声十分古怪的调子。条通身纯白的蛊虫受她驱策，自阴暗的角落爬出。

乔迩定睛看，顿时浮现了个主意——腿上的软剑是还在，不过，她有个更好的子来对付这东西……

“既然撞到了你里，我就认命吧。”乔迩撇开脸，道：“如果要杀，那就给我个痛快，我怕疼。”

“算你识相。”聂夫人得意道：“放心好了，我还要留着你这身滑腻的皮来用，不会把你的尸体怎么样的。”

那白色的蛊虫朝乔迩飞快地爬了过去，很快就爬到了她手臂的那道快要愈合的伤疤附近，试图咬下去。

就在见血的那一刻，惊人的幕出现了。那沾了血的纯白色蛊虫蓦然抽搐了下，周身如被火焰焚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了。聂夫人脸色铁青，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痛叫一声，跪在了地上。

乔迩这才低声念了句什么，唤出了软剑，割开了绳索，揉着自己的腕。

聂夫人不可置信道：“你……怎么可能？！”

“聂夫人，你的蛊术使得还不错，可惜只对无缚鸡之力的人有效果。”乔迩在她身旁蹲下，露出了个笑容：“在我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居然用尸蛊这东西对付我，你不知道尸蛊受到重创时，主人会被反噬的吗？”

血蛊可以与主人共生，只要主人不死，它就能一直存活。而尸蛊，却是夺取主人精气的东西，将主人的血肉吃得差不多了，它就会反过去控制主人的心智，故得名为“尸”。

难怪会疯到对目标这么明显的两个人下。

聂夫人掐住自己的喉咙，愤恨而嘶哑地道：“……不可能，乔家的人怎么可能会习过蛊毒之术？！”

“我就是习过，惊不惊喜啊？”乔迩冷不丁地捏住了她的下巴，盯着聂夫人的眼睛，问出了她最想不通的地方：“既然你是冲着脸皮和血来的，为什么要指使蓝巾贼专门划花我的脸？”

聂夫人迷惑地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了丝茫然：“……划花脸？”

乔迩一愣。

然而此话刚说完，她的身体就彻底地塌了下去。贴在脸上的人皮一张张地消解，冒出了袅袅的白烟。皮囊之下，是一具已被蛊虫彻底寄宿、吃得千仓百孔的身躯。

乔迩回头偷看了眼卫襄，她还没醒来。趁这机会，她在聂夫人的尸首伸手探，须臾后，难以置信地懵在了原地。

聂夫人的身体里——没有血蛊的母虫。

个人的身上并不是只能养着同蛊。没错，纵蛊作恶杀人的魍魉就是聂夫人，可她用的根本不是血蛊。

乔迩懵然，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血蛊的主人——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薄荷、素锦绛、Aggg（x2）、Soulies、玉面女郎君姑娘们的地雷，么么么么哒(づ￣3￣)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