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夏刚才见了负责兴建侯府的官员,她这边同乔越商量着定了不少东西,从整体结构到细节安排,拿白纸都写了好多页。怕人家看不懂,乔越还拿炭笔描了简图。本来这种事应该由乔越去交涉,郁夏担心沟通问题,又怕他耐心不够去一一解释,便主动接下了这活,把乔越轰田里去了。

至本朝,工匠们的技艺其实已经蛮高了,他们建成过许多了不起的宫殿和园林,郁夏说的很多东西乍一听不明白,待她详解过后,就懂了。

很多东西在古代其实都初具雏形,只是发展完善用了极长的时间,才变成后来便捷的样子。

她这边跟人谈了一个多时辰,中间只喝了两口茶,将现阶段涉及的部分讲明白了,对方捎上图纸退下,走的时候满身兴奋,恨不得立刻参悟明了然后带着人施展一番。

郁夏客气的送了两步,那人还拱手好几次说侯夫人留步!郁夏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目送着官服的大人走远了正想问今日备的什么点心送两碟来,王贞娘就带着巧姑过来了,巧姑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搁着大肚汤盅,另附小碗一只。

看见婆母过来,郁夏赶紧问安。

王贞娘伸手来扶,刚碰到郁夏就感觉她手有些凉,问:“都说如今天还冷,娘出来得捧个手炉,怎么又忘了?”

“从前那么多年没讲究过,乍一讲究起来还不习惯。不说这个,我看你最近总在为建府的事操心,和那些大人约谈过好多回,谈完了没有?要我说也不必这么仔细,就像县里那些宅院随便弄弄也就得了,咋样不是住呢?”

王贞娘跟郁夏进去厅里,坐在她旁边,招呼巧姑将汤盅放下,揭开盖子想替她盛一碗,郁夏就嗅到浓郁的香气:“是鸡汤啊?娘待我真好,我最爱喝这个。”

瞧她这样王贞娘乐坏了,忍着笑意舀出一碗,推到郁夏跟前,然后才抬起食指冲她一点。

“你啊!上回我给你炖了一盅甲鱼汤,你说很爱喝,好久没喝到这么道地的!上上回是莲藕排骨汤,你也说再没有比这滋味好的!要说这家中谁最会哄我高兴,就是你,别人扯谎吧总要红个脸,你这面皮都不带红的,让我看看是不是比城墙拐角还厚些?”

郁夏才喝了两勺,听到这话,笑得不能自已。她笑起来脸上倒是有些晕红,还说呢:“您再不能挑我喝汤的时候讲这话,笑喷出来人家得笑话阿越!”

“怎么还牵连上小越了?”

“您想想看,我要是当众噗哧来一下,喷它一桌汤汤水水,人家才不会说郁氏女如何,总归是笑阿越眼光不好,挑来拣去选中这么个粗鲁妇人。”

王贞娘听完拍了她一下,说该打!

哪有这么讲自己的?

“我儿媳妇比谁家的都强,提着灯笼也难找出第二个,怎么会给小越丢人?”

看婆母把眉毛都竖起来了,郁夏立马认怂:“是是是,您说的是!您儿媳妇曲眉丰颊珠辉玉丽娟好静秀兰情蕙性……”

郁夏还准备顺它十个八个成语,王贞娘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直喊停,看她不说了才拿手帕拭了拭眼角:“还有这么吹嘘自己的?说你面皮比城墙还厚当真说对了!”

“是娘起的头,我这不是逗您开心吗?”

王贞娘觉得阖府上下再没有比儿媳妇更会说话的,原先没多高兴,同她聊聊就痛快了。她才想起来,说:“刚才你跟大人对谈的时候从康平的方向来了几驾马车,好像是县里曹家的带什么人来找小越,听说是为稻种来。”

“稻种不是分下去了?阿越说各乡都有多给,怎么讲也短不了。”

王贞娘摊手说具体不知情,反正是为稻种来的。

郁夏想了想,问:“您看他们有没有要留下用膳的意思?要是有,还得提前准备起来。”

“小越没使人传话就不必管,听门房说那行人里就没个讨喜的,又不欠他,留什么饭?”

乔家果然没多煮一粒米,曹耀祖的陈乡之行以失败开了头。他倒是有见着乔越,只不过远远看见,还没靠近就被皇上派来驻扎在陈乡的精兵拦下来。他说自己是富山县令为稻种而来,还是没用。管你富山穷山,管你是几品官,侯爷没说放行你就不能过去。当官的了不起?试验田里的庄稼比你的命重要!

曹耀祖拉不下脸高呼乔越的名字,他就等在旁边,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地里的活做完了,乔越简单交代了几句,带着裹成球的胖儿子踩着泥巴地深一脚浅一脚出来。

出来就正面撞上这一行人。

不止有曹耀祖,还有带他过来的曹瀚之,还有随从几人。

乔越本来想绕开他们走,曹耀祖拱手喊了声表妹夫。

他停下来,斜眼一瞅,问你谁啊?

那边应说他是富山县令同时也是郁夏的表兄,姓曹,名耀祖。

乔越眼皮都没掀一下,说没听过,叫上儿子又要走。

曹瀚之站了出来,问侯爷可记得,和他曾有一面之缘。乔越盯着曹老爷看了好一会儿,好似在回想,过了一会儿,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右手握拳轻轻在左手心一锤:“原来是你啊!我记得当初我随姨父去曹家拜访,你带我喝了半天冷风逛了个破烂园子还说了句什么?让我喜欢就搬两盆花走,不用客气?”

乔越还在讲,说自己不喜欢菊花,不过心意领了,又说曹老爷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走的时候提两筐棒子,饭就不留了。

说完他就要回家去,走了几步发现小豆丁没跟上,乔越停下脚步,回过头,看见阿荣原地走神呢,他眼神忽明忽暗的,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乔越倒回去,一指戳在他脸颊上,说:“走了。”

阿荣迈开藕节似的胖腿儿跟上。

曹老爷受的刺激过大,还没反应过来。反而曹耀祖,忍耐再三,开口让侯爷等等。他还在说以前要是有什么误会,他可以赔礼道歉,希望乔越能听听他的说法。

乔越理都没理,倒是阿荣,他一边走还回了个头,用冰凉的眼神盯着曹耀祖看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又要掉队了,边追边说:“阿爹等等。”

曹家父子铩羽而归,回去之后气得饭都吃不下,曹老爷灌了一肚子茶,他叹息说:“怪为父当初小瞧了他。”

曹耀祖的脸色也称不上好看,他摇头说:“不怨父亲,谁能想到他一句话能记数载。再说,当初是他直勾勾盯着表妹,父亲当他是登徒子才……不曾想他后来能有那般造化。”

“多说无益,我看他是记恨上我们父子,耀祖你求的那事恐怕不好办。”曹老爷一边说,还朝着上方拱了拱手,“皇上把推行水稻的事交给他,说全由他安排,他不松口你怕是白走一趟。”

曹耀祖也觉察出来了,知道希望渺茫,可他不甘心,说等两天让母亲去试试。

他想着房氏怎么说也是做姨母的,让她走走表妹的门路。

房氏对郁夏很有怨言,并且两家实际已经疏远了,现在是外甥女身份高,她这个做姨母的身份低,她觉得没脸,不愿往前凑。但事关儿子,并且儿子还直挺挺跪她面前求她,房氏牙一咬,同意了。

去之前还在说:“为了我儿,娘什么都肯做!受点委屈算什么?耀祖你放心,娘哪怕跪下求她也要帮你把事情办成了。”

曹耀祖大为感动,保证说以后铁定好好孝顺房氏,就这一回,往后不让她受丁点罪。

房氏心里熨帖,便坐上马车往陈乡去了。

做姨母的要见外甥女,门房是没道理拦她,他们立刻通报进去,郁夏亲自来迎,请姨母进门。看她这样根本不像有芥蒂,房氏心里还纳闷,她跟着郁夏进乔家们,坐下闲聊几句,她说郁夏就听,她问郁夏便答,气氛丁点也不尴尬。直到她提到曹耀祖的事,房氏说曹耀祖前几日来过陈乡,想和侯爷谈谈稻种的事,没谈成,想问问外甥女侯爷是不是对曹家有误会?

误会?

谁都可能对曹耀祖有误会,悉知剧情的乔越绝不可能。

郁夏拿茶碗遮了一下表情,借喝水的空档思考该怎么答,房氏却等不及,又说:“要是耀祖他哪里做得不好,我让他上门来赔罪,稻种的事外甥女你一定要帮帮忙,这怎么说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姨母您要是找我聊天吃茶,我随时欢迎,要是为稻种来,我却不愿意听。什么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万代是男人应该操心的,我无心过问。试种区怎么划,稻种怎么分配,一切听朝廷安排。皇上不急、朝中大臣们不急、表哥急什么呢?往前几十上百年地里收成都不过那样,日子也过下来了,怎么如今高产水稻出来,老百姓反而过不下去了?这说法立不住。”

房氏本来想给乔越戴高帽子,吹捧他,让他不好意思拒绝。

结果乔越人在地里根本不知情,她连外甥女这一关都没过得去。要脸的就怕遇上不要脸的,郁夏直接说她不管男人的事不愿意听这些,反而把房氏逼到尴尬境地。

她还劝房氏别为曹耀祖操心这么许多:“表哥既已成家,姨母您就该坐下来享享清福,哪还惦记这么多事?我就说上回见您还年轻得很,这次怎么……哎,你千万少费些心,把身子骨养好,等着享福才是。”

同样一张嘴,能哄得你心花怒放,也能把你气个半死。

这会儿房氏就憋着一肚子火,不敢发作,只得强忍下来。

“不说什么利国利民,这事关乎你表哥前程,外甥女千万帮衬几句,让侯爷匀些稻种出来。”

郁夏满是为难:“姨母您都这么说了,我也讲句实话,真没有多。”

房氏不信。

郁夏叹口气,道:“本来的确剩了一点,都分给乔家族亲了,我们侯爷总归是姓乔的。”

……

被曹耀祖寄予厚望的房氏憋着一股狠劲儿来,拳拳打在棉花上。她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刁难,连怎么应对都想好了,结果郁夏客客气气把人请进门,进门容易,后面的事却根本没照她计划的走。她被外甥女牵着鼻子溜了一圈,直到被送出门,马车驶离陈乡房氏还感觉没踩到实处。

她是在曹耀祖的期待下来的,却没能带回好消息,房氏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说完就听儿媳妇游氏撇嘴道:“我娘常这么敷衍人,表妹这么对您,根本就没把您当回事嘛!”

虽然是这么回事,直接挑破说房氏没脸,她很想拿出婆婆的威严来给媳妇一点厉害瞧瞧,想到这是岑州知府的爱女,才堪堪忍住。

房氏没训人,她假笑着说:“耀祖媳妇你是知府的女儿见多识广,你来出个主意,这回事怎么办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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