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

三日后,从皇庄上传来消息,半亩地最后大丰收,总共收获了六百零三斤玉米。

这十分精确的数据传到裴衡雍和内阁耳朵里时,这些人反而没有了之前在御书房初次知道玉米时的失态。

又或者该说,他们是一时间震惊到了忘了去做出其他的反应。

裴衡雍坐在主位上,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伸手端起搁在手边的茶杯,却险些把茶杯碰倒。

茶杯磕绊桌案的声音让御书房内的人都回过神来,方尹光最先站了起来,喜形于色,“恭喜陛下得此作物,使我大庆百姓从此可以免于饥荒之苦。天佑我庆朝。”

“恭喜陛下。”其他几人也跟着行礼。

裴衡雍在这些恭贺声中,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他摸了摸衡玉送给他的那柄折扇,想起了折扇上画着的江山图里的阡陌人家。

他对发现玉米这种作物的高兴欣喜,不仅仅是因为有了玉米的政绩后,他定然可以名垂史册,也因为有了玉米,可使大庆百姓免于饥荒之苦。

所以仅仅是得到了这样的作物还不够,将玉米种子分配下去,令庆朝百姓人人可温饱。真正实现这个目标之后他才该喜形于色。

“诸位免礼。”裴衡雍平静示意内阁众人坐下来,先让几位大臣平复了心情后,他才开口部署着接下来的事情。

衡玉没有过来御书房,皇庄里的人除了把玉米产量的消息传来他的王府后,还送了一箩筐玉米过来。衡玉直接命人把这些玉米送进宫里,不过有一部分玉米是送去御书房给裴衡雍还有内阁看一看实物,剩下的则是送去了御膳房,命御膳房琢磨着用玉米做些菜,让裴衡雍还有内阁尝一尝玉米的味道。

至于怎么处理玉米,用玉米做出美味的菜,衡玉倒是没有提意见。

吃货民族在这方面的潜力是巨大的,不需要他提点也能把普普通通的玉米做出花样来。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衡玉也被请进了宫里,与裴衡雍、内阁一道吃了一顿全玉米宴。

当然,说是全玉米宴,但是如果满桌上只有玉米,那么御膳房的人也不用混了。

一道普普通通的菜看着是用了玉米做主菜,但拿来调味的配菜全都不简单。碟子里的菜被摆得特别好看花哨,不过花哨之余也有几道很简单的菜——炒玉米粒,把玉米切小块拿来炖汤,甚至还做了一道饭后甜点玉米糖水。

“这玉米,食用起来清甜可口。”用过午膳后,裴衡雍点评起刚刚的全玉米宴。

内阁众人纷纷附和。

的确是这样,清甜可口,入口香软,即使众人吃惯了山珍海味,对于玉米这普通的食物也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御膳房,展现了吃货民族的风采。”衡玉跟着点评。

虽然话让人有些听不懂,但无疑也是好话。

裴衡雍为了不暴露自己没有听懂这件事,点头附和起衡玉的话来,“八弟说得有道理。”

内阁的人虽然有心问一问“吃货民族”是什么,但听到裴衡雍的附和后,都默契地把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里,跟着裴衡雍附和起来。

衡玉狐疑地扫了众人一眼,对于他三哥还有内阁听懂“吃货民族”这个词一事抱有怀疑。

皇庄那里收获的玉米全都被处理成了种子,然后才送去给户部。

不过这时候已经入了冬,要种东西也是要等到年后了。

十月,帝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太上皇还有太上皇后也从行宫回来了。

衡玉进宫去见两人。

只是初雪,雪势不大,落在地上只有薄薄一层,一些雪花刚掉落到衡玉身上,就全都化成了水,在深褐色的斗篷上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印记。

小福子跟在衡玉身后小心走着,免得自己脚下打滑,手里握着伞却一直没有撑起来。

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宁寿宫。

宫人远远地早就看到衡玉了,等他走近纷纷行礼,太上皇最信重的内侍刘诺亲自给衡玉推开殿门。

宫殿内烧着炭盆,里外的温差极大,一进入室内就有宫女走上前来帮衡玉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

衡玉穿着一身裁制贴合的棉衣,绕过外殿进入内殿。

等他一踏入内殿看清里面的三人时,眉梢微扬。

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看到衡玉走进来也不意外,太上皇后冲他招手,“玉儿到母后身边坐着。”

而那个坐在太上皇下首,慈眉善目、身披袈裟的老和尚,也把目光移到衡玉身上。

他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好像是在衡玉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一时之间竟然没有把视线移开。

衡玉视线扫过太上皇、太上皇后,最后与这个和尚对视。但只是一瞬,他就自然地把视线移开了,只是在心里对系统说道:“这个和尚不简单。”

“父皇,母后。”衡玉先向两人行礼,然后才在太上皇后身边坐下。

主位的两个位置留给了太上皇和他请来的和尚。衡玉和太上皇后则坐在下首。

“半年未见,玉儿又高了不少,还瘦了些。”太上皇后从衡玉进入殿内开始就一直在打量着衡玉,这时候把她观察到的结论说了出来。

“儿臣现在才十五岁,自然还在长高。也不是瘦了,是结实了。”随口解释了一句,衡玉才把话题引到那位和尚身上,“不知这位法师是哪位高僧?”

太上皇笑了笑,替衡玉介绍,“这是西山寺的惠宣法师,前几日正巧出关,今日朕便邀他进宫聊一聊佛法。”

西山寺乃皇家佛庙,里面不少僧侣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而惠宣法师的名气更大。他本是宗室,自身颇有才学,年少时游历四方,后来成婚,与妻子感情笃定,可惜两人膝下一直没有孩子。在他二十五岁那一年妻子怀孕,最后却难产血崩而亡。惠宣法师受此打击最后竟然看破红尘纷扰遁入空门,到如今他已经于佛门潜修有五十余载,佛法高深,深得百姓与贵族的信任。又因为惠宣法师的身份特殊,所以一直是皇室的座上宾。

只可惜他一直居于西山寺潜修,很少有出关的时候,衡玉几次去西山寺都没有见过他,一直到今天才算是见到了这位著名的高僧。

惠宣法师双手合十,向衡玉道了句佛法,“阿弥陀佛,贫僧向晋王殿下请安。”

“惠宣法师。”衡玉回了他一礼。

“不知为何,初看殿下第一眼,贫僧就觉得殿下与我有缘。”惠宣法师竟然把话题转移到了衡玉身上。

衡玉勾唇笑起来,“法师莫不是在说我与佛法有缘?”

惠宣法师摇了摇头,神色悲悯虔诚,“殿下是与贫僧有缘。”

“莫非法师会起卦?”

“卦象一说素来虚渺,贫僧并不会起卦,只是恰巧懂得些看面相的方法。”

衡玉没再说话,反倒是太上皇感兴趣起来,“不知惠宣法师从玉儿的面相看出了什么。”

“殿下乃功德深厚之人,福气极重。”惠宣法师说道。

“生于皇室,更得我父皇与母后的爱重,我的福气自然是不差的。”衡玉笑了笑。

惠宣法师也笑了笑,他脸上的表情温和慈祥,看了衡玉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太上皇又与惠宣法师聊了一会儿,便让衡玉先送惠宣法师出宫,然后再过来宁寿宫陪他和太上皇后一道用晚膳。

再从宁寿宫出来时,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但风依旧刮得起劲。凛冽的风迎面打过来,让从温暖室内走出去的衡玉下意识缩了一下。

惠宣法师倒是神色如常。

两人一起走在前方,两个内侍坠在几步之外跟着他们。

“法师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衡玉开门见山问道。

“有时候不知道一些事情,反而是一种幸运。”惠宣法师轻声叹道,语气里带着些悲天悯人的情绪在。

“那我来猜一猜吧,法师说自己擅长看面向,可是看到我面带煞气?”衡玉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些想法,但还是先行试探了一句。

“殿下福泽深厚,并没有煞气。”

衡玉扬眉,“福泽深厚到什么程度呢。”

“殿下身上有大功德大气运加身,此乃贫僧生平仅见。而且殿下的命格十分奇怪,从面相上看出的命格与你如今的命格并不相同。”惠宣法师看了衡玉一眼,倒是没有再拐弯抹角。

衡玉曾经于末法纪元力挽狂澜,也曾经将乱世平定,还曾经铸就盛世,大功德大气运便是如此而来。

至于命格,如果衡玉没有猜错的话,惠宣应该是看出了他身上的帝王紫气。所以才说他的命格奇怪。

“法师可会把我的面相透露出去?”衡玉目光落在惠宣脸上。

惠宣法师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贫僧知道殿下在担心什么,但请殿下放心。”

衡玉移开了他的视线,望向宫道旁摘种着的梅树。在它周围的植株全都有些衰败的时候,唯有那些梅树,依旧显得精神。

“这样的生活我很满意,并没有改变的想法。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求法师。”

惠宣顺着衡玉的目光看向梅树,听到衡玉的话后把视线重新移到衡玉身上,“殿下请说。”

“还请法师告知我父皇与母后,就说我身上命格奇怪,不宜成婚。”衡玉从梅树那里移开了视线,目光落在虚空,淡淡说道。

惠宣有些不解,但是想想晋王殿下身上的奇怪命格,他又觉得晋王殿下这样的选择并不难理解。

那样庞大的气运,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积攒下来,也许晋王殿下的魂魄经历转世在凡间磨练也不无可能。

佛法深厚,他堪不破的东西太多了,这样的机缘谁又能说得清呢。

所以对于衡玉的请求,惠宣甚至没有问个缘由就答应下来,“如果殿下做好了决定,贫僧可以为你从中周旋一番。”

“多谢法师。”已经行到了目的地,衡玉停下脚步,向惠宣道谢。

目送着惠宣上了马车,衡玉才转身走回宁寿宫。

刚刚停了一小会儿的雪又重新下了起来,比起最开始那小小雪絮而言,现在的雪大了不少。

衡玉伸手,把斗篷的帽子戴起来。

瑞雪兆丰年,等到冬雪消融、春寒料峭之时,庆朝就该迎来一番新的局面了吧。

衡玉向北方眺望。

那个方向,有着一位受尽屈辱、尸骨长眠于嘉庆关的英魂,也有着侵犯庆朝边境近百年的异族狄戎。

接下来,到了下下一步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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