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正清呆不住,每日里像健康人一样到处帮忙,惹得医疗所里的上上下下全都认识了他,都说清韫有个对她十分上心的未婚夫。

清韫无奈却也舍不得限制他,毕竟难得见面。只是韩︱正清一直在发烧,伤口的炎症导致他的体温一直无法下降,所以当他太不听话的时候,清韫就会板下脸来。

每当清韫黑了脸不高兴了,韩︱正清就立刻乖乖地躺回床上,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无辜纯良地看着她,清韫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你怎么变得这么无赖了!”

韩︱正清傻笑,一点一点地挪着能动的右手,慢慢地牵住清韫垂着的手指。

清韫叹气,任由他牵着了。

韩︱正清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他在医疗所呆的时间长了,也慢慢和大家混熟了,尤其是经常照顾他的护士同志。

于是,他也在时不时的交流中得知了清韫“拼命三郎”的做法。他自己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坚守在阵地第一线。但是,当他知道,清韫几天几夜不休息,奋战在医疗第一线的时候,他心里万分难受。

他终于明白了清韫看到他负伤后的心情,明知道对方做的都是对的,但是依旧无比心痛心疼。

这一天,清韫去查房,发现韩︱正清竟然十分“乖巧”,药也吃了,也没喊着自己已经好了,更没有跑出去干活。

“今天怎么觉悟这么高?”清韫笑问。

韩︱正清没有再嬉皮笑脸,认真地说:“我以后会好好配合治疗的,争取早日康复。”

清韫脸上的笑慢慢消失,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微微垂下了眼:“放心,我一定让你早点回去……”

韩︱正清拉住她,抬起她的脸:“我不是为了能早点回去,我是不希望让你担心了,这一次,我一定好好养好伤才走!”

清韫意外,没想到他会是这么想的,在此之前,对于韩︱正清迫切地想回去,清韫心里充满了理解和支持,但是也同时满是心酸,但是,这份心酸是不合时宜的,是不能说的。

原来,他也是明白的。

这一段疗伤的日子,是清韫和韩︱正清最亲密的日子,哪怕在北平,他们分隔在两个学校,韩︱正清还只有一天的休息日,他们最多的交流就是一封封信件。而这些日子,他们朝夕相对,哪怕一个很繁忙,一个受着伤,哪怕条件艰苦,随时面临敌人追击和转移。

清韫空闲的时候,会和韩︱正清一起在部队驻扎的附近山间小路走一走,谈天说地,如同当日在北平的校园小道;只不过,如今的韩︱正清多了一点痞气,会厚着脸皮十分自然地拉过清韫的手,会趁着清韫不备,偷偷地亲她。

清韫说他学坏了。

韩︱正清说:“我以前也想这样……每次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欺负你。”

清韫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韩︱正清的伤口开始好转的时候,清韫在转移的路中,竟然收到了哥哥谢斐的信件。

清韫这才知道,谢斐已经寄了很多信,但是都因为部队频繁转移而遗失在半路了,而她寄过去的多封信件,谢斐也同样一封都没有收到。

谢斐的信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艰苦,只说了部队里收到了撤退的命令,询问清韫这边的情况怎么样,写出去的信一直没有收到回音,他心里十分担忧。

清韫惊喜,既然要撤退,会不会就能见到了?她连忙托人去打听谢斐他们部队撤退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和自己这边会合?

然而,很让人失望的是,谢斐他们和这里离得太远了,他们往西边撤,而清韫这边是往北方撤离。

谢斐的信件在路上经历了太久,既然寄出时就已经要撤退了,清韫想着,如今他们肯定已经进了西北了。她写了回信,让他放心自己这边很安全,而且还遇到了韩︱正清,希望他能保重自己,注意安全。

信写好了,怎么送出去又是一个问题。

韩︱正清白日里闲着无事,帮清韫四处注意要去谢斐他们部队的队伍,直到小半个月后,终于打听到了一个。

清韫连忙托他们带信给谢斐。

给谢斐的信寄出去不久,韩︱正清的伤彻底康复了,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疤痕。

两日后,会有一批康复的伤员回归部队,韩︱正清也会跟着一起离开。

医疗所的领导让清韫休息了两天,给他们小两口最后相聚的时间。然而,清韫和韩︱正清面对面坐着,却相顾无言。

韩︱正清受不了这份沉默,也无法看着清韫难过,张口想说什么,清韫先一步止住了他的话。

“我知道……”清韫深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国赴战,抛却生死……我也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埋在了这片土地,那也是最好的归宿,从此骨肉相连,和这片土地同呼吸共血脉……但是,我希望……我请求你……不要轻易地牺牲自己,不要轻易地放弃自己!活着,才能更多地战斗,活着……”

清韫泣不成声。

韩︱正清站起身来到她身边,用力抱住她,不断地点头。

“我知道!我答应!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清韫抽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做的都是对的,可是我看到你的伤口,手上的镊子都拿不稳……也许我还是自私的,我还是没有那么大无畏……”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没有错。”韩︱正清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她。他们自己,都能从容赴死,但是对于爱的人哪怕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还是无法面对他们受伤流血。

韩︱正清再三保证,以后绝不会拖延自己的伤势,会好好保重自己,也要求清韫不要太拼命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人彼此的心底都明白着真实的答案,但是依旧彼此承诺,他们掩盖内心最真实的选择,努力让对方放心。

剩下的最后一天,他们真正相处了一整天,仿佛最后一次相处般珍惜着有对方陪伴的每一分每一秒。

第二天清晨,韩︱正清和其他人一起坐上了大卡车,望着那个红十字的医疗所渐渐远去。

清韫睁着眼睛睡在被窝里,耳边仿佛传来了列队的声音、汽车开动的声音……最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泪水隐没在枕头里。

这是清韫在之后的三年里,最后一次知道韩︱正清的消息,从这一天凌晨后,韩︱正清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了。

而送给哥哥谢斐的信件,也再没了回音,不知道哥哥是否收到了她的回信,不知道哥哥在西北什么地方,不知道哥哥如今是否安全。

这三年,清韫跟着部队转移了很多次,每一次寄信说自己在某地,几日后就可能转移到了新的地方,她依旧坚持给他们两人写信,但是几乎不报任何希望。

原本以为,最危险的是谢斐和韩︱正清,清韫日日担忧的也是他们的安危,然而,不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让人毫无防备,不敢相信。

在清韫他们被敌军扫荡四处游击的时候,敌军对南边的几个城市实施了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官方紧急撤离,但是还是有许多有血性的人受不了官方的懦弱,不愿意几次三番丢下百姓独自逃生,自愿留下来庇护百姓,最终,牺牲在敌军的刺刀之下。

清韫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名字,她的父亲和母亲……敌军的报纸上,还刊登着他们的照片,爸爸依旧穿着西装——虽然凌乱褶皱,妈妈依旧一副温和的模样,眼里却有着无畏的视死如归,身后是一排端着枪,笑得得意的敌军士兵……

清韫抓着那报纸,泪如泉涌,却说不出一句话,哭不出声音来。

身边的同志看着报纸里的谢姓,又想到清韫的姓,似有所悟,连忙扶住她,却都不知如何安慰。

清韫脑中回忆着在北平那几年,与父母几次相聚,他们的才华学识,他们对儿女的尊重疼爱,他们每一次默默无声的支持……他们兄妹上战场时,母亲的不舍,父亲的叮嘱……

清韫泪如雨下,口中无声地,一遍遍地喊着:“爸——妈——”

清韫终于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什么是“国恨家仇”,那种憋在心里的痛苦,喊不出来,咽不下去,所有的痛苦都带着浓重的仇恨。那一张照片,死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每一个细节每一张脸都那么清晰,无法忘记。

然而她什么都不能做,除了不断提高自己的医术,竭尽全力寻找紧缺西药的替代药品,尽可能地救每一位伤员,希望他们依旧能够回到战场,将敌人彻底赶出这片国土。

大屠杀激起了所有同胞的愤怒和血性,各地的斗争比从前更加激烈,而敌军的活力也更加凶猛。

清韫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刚进入部队时的状态,每天都在不停地救人、转移、救人……有时候他们的医疗分队也会正面遇上敌人,谢斐送给她的枪从此派上了用场。

大家苦中作乐时都说,他们医疗队的人,穿上白大褂能拿手术刀,脱下白大褂,就是个能打能杀的合格士兵。

得知父母噩耗的半年后,清韫终于在绕了中国几乎半圈后遇上了熟人。

那一天,他们刚刚到了一个新的根据地,据说那里已经有我军部队驻扎了,两师会合,所有人欢欣鼓舞。

清韫凭借着出色的医术和过人的战斗力,在原来的医疗队队长牺牲后,成为了新一任的队长。

两师首长会面后,清韫也作为代表出席了双方的见面会。

会议上,清韫见到了一张日思夜想的熟面孔,对方看到她,也激动不已。

会议后,清韫跟着他往外走去。

走出首长的大院,她就忍不住心中的欢喜,大喊着“哥——”冲着他狂奔过去。

谢斐回过身,脸上同样是大大的笑意,张开双臂将妹妹紧紧迎到了怀里。

清韫跳到他身上,一遍遍喊着:“哥哥!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谢斐宠溺地拍着她的背:“小韫儿……”

清韫听到这个称呼,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谢斐放下她:“走,回哥那儿去说话!”

清韫吸着鼻子点头,一路好奇的看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跟着他走。

周围的同志见了,笑着打招呼:“谢团长,终于找到妹妹了?”

谢斐笑着应是。

清韫问他:“哥,你一直在找我吗?大家都知道了。”

谢斐摸了摸她带着军帽的头,叹了口气:“自从离开北平,就只收到过一封信,我担心呀!”

清韫说:“是什么时候的信?我只要有人去西北就让人带信,都不知道写了多少了……”

谢斐说:“三年前的,你说和韩︱正清遇上了那次,之后三年,就再没有收到过你的消息,只知道你们那边很不太平。”

说到韩︱正清,清韫也低落地叹气:“我从那以后,也没受到过定岩的消息了,不管是哥哥还是定岩,我都断了联系,甚至不知道你们到了哪里……”

谢斐安慰她:“你看,我们不就遇上了吗?没有消息说不定才是好消息。”

清韫低下了头,想到了父母。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新闻、历史时最受不了军人、先烈的分离、牺牲,写得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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