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燕庭下班有些晚,在楼下停好车,拎着路上买的水果进了单元楼。他不确定陆文会不会过来,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电梯门即将关闭,从里面传出来电铃声。瞿燕庭快走两步按下按钮,梯门缓缓拉开,陆文戴着墨镜和口罩站在里面。

瞿燕庭愣了一下,挂断后笑道:“我正想问问你过不过来。”

陆文接过水果拎着,捂得严实看不出表情,但语气很松快:“忙完直接从公司过来了,怕记者跟着还多绕了两圈。”

梯门关上,在监控之下两人相距半臂远,瞿燕庭见陆文染了巧克力色的头发,眉形也修剪过,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他没忍住,抬手在陆文脑袋上揉了揉,说:“怪可爱的。”

陆文心里美,嘴上道:“可爱什么啊,我都三十的人了。”

“那也比我小。”瞿燕庭琢磨下日期,“我快三十三岁了。”

陆文记得瞿燕庭出生在早春燕归的时节,当下正是三月份,他马上问:“瞿老师,你生日是几号?”

瞿燕庭答:“这个月二十二号。”

电梯到九楼打开,瞿燕庭先出去,陆文跟在后面说:“这可是我们在一起后你的第一个生日,你想怎么庆祝?”

瞿燕庭在门口的脚垫上蹭鞋底,无所谓道:“我不讲究这些,每年都是小风来陪我——”他忽然住口,发现猫眼透着亮光。

“我操?”陆文也看到了,“家里有人?不会是贼吧?”

瞿燕庭插钥匙开门,被陆文用手臂护着进了房间,玄关地板上甩着一双白球鞋,客厅灯火通明,电视也开着。

阮风怀抱黄司令坐在沙发上,穿着件瞿燕庭的白t,浅蓝睡裤纵着一截裤腿。他闻声扭头,恰好对上瞿燕庭和陆文的四道目光。

“小风?!”瞿燕庭率先反应,“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阮风说:“中午到的机场,我电影杀青了。”说着丢开黄司令,站了起来,“想给你个惊喜,就没打招呼。”

瞿燕庭高兴地说:“是够惊喜的,饿不饿啊,晚饭想吃什么?”

“都成。”按照习惯阮风会冲过去和瞿燕庭拥抱,但他没动,卡在沙发和茶几之间说,“陆文哥,有阵子没见了。”

陆文赶忙应了声,人家都没问,他心虚地试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我,我过来……”

阮风问:“你来吃饭吗?”

“不是……”陆文底气不足,继续找借口,“我……我收到几个剧本,想请瞿老师帮忙给点意见,就过来了。”

阮风说:“那留下来吃饭吧。”

陆文道:“方便吗?”

瞿燕庭换好了拖鞋,解着表扣进卧室换衣服,丢下一句:“别逗他了。”

陆文没听懂,只见阮风扑哧一乐,重新卧倒在沙发上,说:“陆文哥,你演得好假啊,我早就知道你和我哥好上了。”

“啊?”陆文一脸震惊,“你知道了?!”

之前陆文当街背瞿燕庭被拍下曝光,后来瞿燕庭便把他们在一起的事告诉了阮风。隔了这么久,惊疑已经消散,阮风此时的情绪很平和。

瞿燕庭换衣服进了厨房,不指望并蒂莲能打下手,让他们在客厅老实待着。

陆文磨蹭到旁边坐下,手肘拘谨地拄着大腿,有种上门见对方亲属的紧张感。

关键是阮风公开声援过他两次,小舅子会不会认为他是个惹祸精啊?他早晨发的微信那么做作,小舅子也没回,会不会觉得他不真诚啊?

气氛诡异而尴尬,阮风抱起一只靠枕,打破沉默:“你真的是gay?”

“嗯,千真万确。”这个问题不容马虎,陆文确认道,“虽然我发现得比较晚,但我可以肯定,我百分之百纯gay。”

阮风问:“你发微信说请我吃好吃的,作数么?”

陆文回答:“当然了,你说吃什么,我都请你吃。”

“我减肥,没什么想吃的。”阮风懒懒地说,“一直待在剧组太闷了,我想出去玩儿。”

陆文会意道:“我来安排,你想在国内还是飞国外?我游艇在美国……”

阮风打断他:“我觉得法国不错,有个牌子新出的腕表我特别喜欢,想飞过去买。”

陆文一拍大腿:“买,哥给你买。”

阮风斜着眼梢顿了一会儿,好奇道:“你这算不算爱屋及乌啊?你对我哥就是这样有求必应吗?”

陆文思考着说:“谈不上吧,瞿老师对我也没什么要求。”他霎时明白过来,“靠,你刚才试验我呢?”

阮风嘿嘿笑,恢复成以往没心没肺的样子,道:“不过我真要飞法国买表,我哥二十二号生日,等国内发售就来不及了。”

“哪款啊?”陆文盘算着,先不管别的,他的礼物必须比阮风的贵。

关掉抽油烟机,瞿燕庭端出蒸好的虾饺,见陆文和阮风伙着一部手机在埋头研究,什么宽窄、材质、元素,讨论得不亦乐乎。

“并蒂莲,洗手吃饭了。”

阮风自觉地单独坐在一边,起哄道:“哥你做虾了,肯定是为陆文哥做的。”

瞿燕庭习惯先喝汤,说:“辣炒鸡丁是给你做的。”

陆文夹起虾饺一口吃下去,他以前不了解,现在知道瞿燕庭的好厨艺是少年时打零工学的,对方掌中的薄茧都是曾经辛苦的证明。

那晚瞿燕庭倾诉的过往漫上来,陆文一边吃一边想,朝阮风飘过去一眼,三翻四次后,阮风想不察觉都难。

阮风奇怪道:“你总瞧我头顶干什么?”

“没什么,”陆文关心道,“你现在还掉头发吗?”

阮风愣住,随即“啪”地放下筷子,喊道:“哥!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瞿燕庭捧着汤碗:“什么都说了。”

“你怎么这样?!你经过我同意了吗?!”阮风恼羞成怒,“那是我的**!”

瞿燕庭道:“哦,下次注意。”

“你都说完了!”阮风气道,“你什么都说,那你有没有告诉陆文哥,你高一的时候和你们班体委谈恋爱?!”

陆文登时急了:“什么体委?我不是你的初恋么!”

瞿燕庭下班煮饭已经很疲惫,被这两个人吵得头晕,一声令下叫停:“阮梦棠,你再胡说八道就去阳台上吃。”

一喊原名阮风立刻怂了,不甘心地哼一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陆文松口气,都怪他多嘴惹得老婆和小舅子吵嘴,便转移话题道:“对了小风,你去参加好剧盛典吗?”

阮风点点头:“去。”

瞿燕庭说:“我也收到邀请了。”

“那你去吗?”陆文期待地说,“你如果出席,我们就能一起走红毯。”

阮风也道:“就是,哥,这些年我都没跟你一起出镜过。”

瞿燕庭本就在犹豫,经他们轮番游说变得动摇,或许从他让于南先别推、和志愿者求取意见的时候,内心的倾向已经很明显。

要不……尝试一把?

反正陆文和弟弟都在身边,没什么可怕的。

瞿燕庭吸了口气,抛下顾虑答应道:“好,那一起去吧。”

晚饭后,阮风要给黄司令剪指甲,满屋子追着猫跑,最终和陆文围追堵截抓住了。陆文抱着猫坐在阳台的小沙发,等剪完后和黄司令来了张自拍。

他把照片裁剪一下,登录微博发送,文字随便写了句:成功俘获朋友的大橘。

玻璃门里面是卧室,陆文瞥见床上多了只阮风专用的枕头,今夜床位紧张,人家兄弟团聚,看来没有他容身的位置了。

瞿燕庭灌满喷水壶来浇花,道:“怎么愁眉苦脸的?”

陆文说:“小风住这儿,我今晚不能跟你睡了。”

瞿燕庭玩笑道:“那你赶他走。”

“我哪敢,人家又不常回来。”陆文挺会找根本原因,“我看都怪你,堂堂个大编剧就住两室一厅,好了吧,来个亲戚都住不开。”

瞿燕庭没反驳:“那你等会儿回紫山?”

陆文想了想,说:“回南湾吧,有些日子没见过我爸了,看看他是否别来无恙。”

两人说着话,客厅里划过一声尖叫,阮风攥着手机冲过来,咋呼道:“陆文哥!你为什么要发黄司令照片啊!”

“怎么了,侵犯它肖像权了?”

陆文打开微博,对铺天盖地的评论见怪不怪,点开热评却惊呆了——

这猫真不是阮风那一只吗?

沙发也像阮风的沙发!

朋友的大橘,男朋友?

并蒂莲双双杀青后在爱巢一起玩猫?

诸如此类的评论越来越多,陆文进阮风的主页翻了翻,原来对方晒过好多黄司令的照片……猫、沙发、植物架、背景的窗户,用网友的话就叫“实锤”。

陆文和阮风交换眼神,他们俩在瞿燕庭的房子里,用瞿燕庭的猫,一不小心营造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效果,感到很羞愧。

两个人并立在一起,微低着头,和当初在6207受审的画面如出一辙,瞿燕庭心累道:“装什么可怜,给我解散!”

阮风借口洗澡逃进浴室,陆文抓起外套说:“时间不早了……我回家看看老父亲。”

瞿燕庭也就狠了五秒钟,送他到门口,挖苦地说:“出门小心被拍,别被曝光了你们并蒂莲的爱巢。”

关门前,陆文声明道:“……文瞿星才是真的!”

司机来得很快,陆文钻进车厢,沾着一腿黄司令的毛回了南湾。道闸抬升,远处的楼亮着光,玲玲姐闻声出来迎接。

陆文下车踏上坡道,问:“我爸休息了吗?”

“还没。”玲玲姐说,“在游泳呢。”

东楼一层是恒温室内泳池,陆文这阵子忙得没空锻炼,便换了衣服过去。

深蓝的池面滚着水花,陆战擎在中央的池道自由泳,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完全不像中年人的状态。陆文脱掉夜袍,没试水,直接一跃扎了进去。

他的游泳是陆战擎教的,四岁,被一只手掌托着瞎扑腾,稀里糊涂地学会了。除此之外,射箭、足球、骑术、高尔夫、飞行原理,大部分男孩子感兴趣的东西都是陆战擎教给他的。

父子俩也曾亲密地相处过,是从什么时候渐渐变得生疏?因为他不爱学习、三分钟热度,又或是青春期叛逆?

陆文思索着游完一圈,触壁钻出水面,甩了甩头。陆战擎靠着另一道休息,然后双臂撑上池岸,一纵身离开了泳池。

陆文转身趴在岸沿上,说:“你这就不游啦?”

陆战擎披上浴袍,在岸边的躺椅上坐下,倒了杯冰镇威士忌,道:“你回来干什么?”

“这是我家,回家还用理由?”陆文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内回荡,“爸,我也渴了。”

陆战擎从冰桶里拿了瓶气泡水,顺手一丢。陆文接住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他没话找话:“爸,你看我的网剧了么?”

陆战擎道:“看了两眼。”

陆文没质疑真伪,背后一池波光粼粼,和灯光交织晃得他的出神,嘴唇无意识地张合:“我演得还可以吧。”

陆战擎“嗯”了一声。

“被你肯定真不容易。”陆文说,“幸亏网剧的成绩不错,否则我不知道还敢不敢回来。”

陆战擎道:“脸皮那么厚,有什么不敢的。”

陆文傻笑一声,语调却很认真:“其实我一直想做成一件事证明给你看,想狠狠挫你的面子,谁让你总是看扁我。”

“是你能干出来的事。”陆战擎把酒喝光,“你现在办到了?”

陆文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快感,而且我发现,原来我心底最期待的是你能认可我,能不丢人地跟别人说,我儿子怎样怎样。”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陆战擎忽然问:“晚上去哪了?”

陆文没有撒谎,说:“瞿老师家。”

陆战擎又问:“去做什么?”

“吃饭。”陆文回答,“本来还想过夜,他弟弟在,我就走了。”

再一次陷入沉默,周围只余轻微涌动的水声,哗啦,陆文撑上池岸,走到陆战擎旁边的躺椅坐下来。

他展开毛巾擦拭,闲聊似的说:“爸,如果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会接受吗?”

陆战擎攥着杯子,陈述的口气问:“什么意思。”

陆文说:“你当初反对我唱歌,我不听,后来反对我当演员进娱乐圈,我也不听,我总是不按照你的期望去生活。”

实际上陆战擎一直在妥协,陆文垂首擦头发,他此刻不怂,但嗓音有些闷:“假如我做出更违背你意愿的事,你会不会哪天大爆发啊。”

陆战擎道:“你又惹什么事了?”

陆文明白对方在避重就轻,在用寻常的口吻掠过他的暗示和坦白,可他不想配合,哪怕被再挨一顿揍、被踹水里,都行。

“我惹了一个人。”陆文说,“估计这辈子都会搭给他。”

浴袍洇湿了大片,贴在身上有些发沉,陆战擎的手指摩挲酒杯凹凸的花纹,而后缓缓松开,像犹豫而不舍地放手了一只雏鹰。

他起身离开,落下的低音游荡:“你搭给谁,都是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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