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打那之后,通子与矶田之间的来往彻底断绝了。或许他心里也对自己的行为深感厌恶,从而决定不再联系。就这样,通子漫长无比的初二在安稳无事的状态下宣告结束了。矶田与次郎两人从这所中学毕业,通子也跟着升上了初三。

在家里,通子与父亲之间的交谈越来越少,两个人共处一室,却像彼此不认识的陌生人。通子如同一个租住者,唯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和父亲、阿为坐到一起。学校里交不到朋友,在家里又体会不到亲情,通子的孤独感越来越严重。但至少从藤仓带来的恐怖感中解放了出来,进入日夜翘首以盼的初三。

听说,次郎果然升入了县立高中。但并没有听到有关矶田的传闻,或许是因为他并非当地人的缘故吧。没听人说起他和次郎念同一所高中,也没收到明信片。这对通子而言自然是求之不得,既然毫无音信,或许他已经离开了盛冈。他说话时带东京口音,而且记得他说过以前曾在东京住过一阵子。如此看来,估计是回东京了吧。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好了!

不过,问题的关键还是在次郎身上。通子必须设法升入盛冈以外的高中,就算死,也坚决不要再和次郎念同一所学校了。初中就发生了那么多事,要是再念同一所高中,真不知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女高中生完全可以算得上成熟女人了,而那些年过二十的女人,与其说是成年女性,不如说是已步入社会的阿姨。高中女生对男性的诱惑想必会更大,这一点不仅让通子感到惧怕,给她带来一种近似绞痛的战栗。

通子原本打算在初三再次变得开朗起来,因为学校里会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已经消失。然而,现实情况却与想象有很大的差别,最先出现的问题是无法交到知心好友。这是使通子无法开朗起来的最大阻力。还有一项重要原因是,如果想到外地读高中,通子就必须更努力地学习,保持住优异的成绩。升上初三之后,所学的内容变得复杂起来,通子全班第一的宝座遭到那些念补习班同学的威胁,有时甚至会被夺走。

通子知道,想达成考上东京高中这样的目标,就至少要确保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因为要去东京,就必须考名校。如若不然,班主任是不会同意的。没有班主任的推荐,就甭想离开家门,到都市里去学习生活。父亲也必定会过问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而想说服父亲,就必须请班主任出面。成绩优异,留在乡下就是误人子弟,能到东京的名校就读将有助于考上大学——至少通子是这样认为的。

然而,此时的通子却在某种程度上发现了自己能力的极限。与念小学时不同,现在想拿到好成绩已变得非常困难。以前没能取得好成绩,其原因必定在上课分心。现在情况却有所不同,即便整天坐着学习,成绩也仍旧那样。升人初三以后,成绩好的学生纷纷崭露头角,宿敌们都暗中发力。尤其是男生的威胁,实力的差距已明显显现了出来。

有时通子会觉得,或许自己的头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整日就只会埋头苦学,拼了命地死记硬背,自己所能做的似乎只有这么一件。通子明白,这样的方法并不叫“学习”,那些成绩优异的男生肯定是以另一种方法努力的。日本史和语文地理这类学科姑且不论,数学公式也死记硬背,这种方法真能有效吗?但为了拿到高分,通子目前只能如此。她每天晚上都在思索那些男生在用什么方法学习,整天为此苦恼,加上不分昼夜地玩命学习,通子又岂能表现出开朗的一面?

没想到祸不单行,初三那年六月又发生了一件事,导致通子的性格变得更加阴暗。那件事是——藤仓家的次郎给通子寄来了一封信,而信的内容,竟然是一封情书。

这封情书给通子留下的印象远比矶田的那封要鲜明得多,通子甚至可以把那封信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信以一句“你还好吗”的问候开始,让通子全身上下寒毛倒竖。如果他还是一副可怕表情的话,或许通子还能舒服一些。

念初中的时候还能有见面的机会,如今变得再也见不到了,总让人感觉有几分寂寥。那时因为矶田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矶田说他喜欢你,让我帮忙牵线搭桥,可后来每次听矶田在我面前提起你,我的心里都会很不是滋味,一句话都不愿说。当时就连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但现在我明白了,这其中的原因是——我也喜欢上了你。

或许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吧。不,这么说也不准确。但我确实喜欢你。只是因为我们之间发生过太多的事,让我无法直接向你表明心意,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或许也正因如此,我才总在你面前表现出一副冷酷的态度。我也拿自己没辙。

当矶田君说他要给你写信的时候,我虽然嘴上说会帮忙,但如果你们俩真的进展顺利,最心痛的人其实是我。不过事实上我知道你们俩肯定不可能走到一起,因此我才放心地把你介绍给他。我这样做也是对你的一种试探,心里却巴不得你赶紧拒绝矶田。

不知道你能否理解这份深藏在我内心的乖僻感情。或许你不会明白男人的这种感情吧。

今天我终于横下一条心,想以这种方式把话说清。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份感情从念小学时起,一直延续至今。正因为喜欢你,我才会跟踪你。我不清楚大哥和姐姐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至少我个人是因为喜欢你才跟在你身后的。那样的行动对我个人而言,完全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因为喜欢你,才总想待在你身旁,喜欢在你家附近逗留。与其回家帮忙干活,不如尽可能久地、静静地站在你家门口守候。初中放学后,我也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态跟在你身后的,或许我的行为会令你感到厌恶,但只要能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我就会感到无比开心。矶田和你交往之后,我心里一直不是滋味。整天脑子里都在想,如果你真的喜欢上矶田了怎么办。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那一步,我估计自己会不顾一切横加阻挠,把你从他手里夺回来。

那家伙如今到东京的私立高中上学去了,失去他这样一个朋友,我却并不感到寂寞。一方面因为我并不喜欢他,另一方面是因为你的事让我对他有些恼火,现在我反而觉得清静了不少。

然而不能见到你,却让我每天都无聊难熬。虽然我在高中结识到了很多新朋友,却并不觉得开心。起先我每天都会想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其实原因全都在你身上。因此,我才下决心提笔给你写这封信。这样的信估计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应该不会太吃惊。我也是效仿之前矶田曾用过的手法,对你表达我的爱意。矶田曾经给我看过他写给你的信。别看我整天凶巴巴的,其实我很胆小,也很自卑。

在初中初次遇到久别的你时,我被你的美丽所震撼。运动会上与你一起跳集体舞的那一刹那,我感到无比地开心、幸福。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能再和你跳舞。

尽管我写的信远远比不上矶田,但至少能让你明白我的心意。现在我每天满脑子都是你。想和你一起到夏日的海边河岸漫步,想在冬天的白雪中与你嬉戏。

矶田的纠缠已经不在,能出来和我见一面吗?哪怕只是短短的一面,我真心希望能见到你。几乎每天夜里我都会梦想着与你单独相处,事实上,很久以前我的脑海里就时常出现你我二入相见时的情景。

离开学校已经半年了,一直见不到你。或许当时会把你介绍给矶田,也是为了让自己有机会与你相见、和你交谈。我甚至还想过集体交往的可能,如若不然,恐怕连和你见面的机会都没有,我也就彻底没机会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为了你,我可以不顾一切。哪怕要偷窃抢劫、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不知你最近是否还好?脸上又是怎样一副表情?是越来越清纯可爱,还是开始变得成熟美丽了?我身边的人都说,“加纳家的通子小姐长大以后必定是个大美人。”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让我早点见到你吧,我实在等不及,无法等到你来这里念高中的那天了。我可以打电话到你家里吗?即使你不愿意,也请给我回封信,或者寄张明信片吧。

对了,或许你不知道,其实我画画得很好。随信寄去一幅我最近画的,祈祷能早日与你相见。

那是一幅画着身着水手服的少女的铅笔画,画得相当不错。次郎的这项意外才能让通子大吃一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封信都给通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其效果甚至超过了之前矶田写来的信。看完信后,通子茫然若失地发了好一阵子呆,之后便有一股强烈的怒火涌上心头。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根本不考虑他人感受的人!

被人跟踪,或许会让你感到不快?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曾经害怕得差一点儿晕倒了吗?他根本体会不到,他的所作所为曾把自己推进绝望的深渊。就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的性格才会变得不正常。三个人成天跟在一个小学女生身后,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行为有多么过分?

有件事通子从未对任何人提起,那就是直到现在自己的月经初潮都没有来。之前恭子曾告诉通子,她小学时就开始来月经了。而就通子所知,直到初三还没来月经的女生,班上恐怕就只有自己一个了。由此带来的强烈不安,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通子。她认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异常现象,正是因为对次郎等人的恐惧心理而起。而这种不安与焦躁,更加剧了通子性格的怪异和孤僻。想到这一点,通子心里愈发觉得怒不可遏。

还有,把自己介绍给朋友,又说其实也喜欢自己?这个人的脑袋是不是坏了?既然真心喜欢,怎么会把自己介绍给别人?能做到这一点,就说明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在他那么个处于青春期的男生眼里,自己不就只是个性幻想对象吗?

运动会上的集体舞让他感到很开心?那对自己而言完全就是地狱!次郎当时可是亲眼看到自己倒下的,亏他还能说出开心这两个字。难道他认为当时自己是因为贫血才晕倒的吗?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吗?

还说等不及自己念高中?开什么玩笑!无论如何,自己是绝不会到他所在的学校念高中的,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现在才会如此痛苦。这些无法向他人倾诉的愁苦,其根源都在以次郎为首的藤仓家的人身上。

想把自己夺回去?这算什么话?他以为我是他的人吗?

激烈的焦躁与不安充斥通子的内心。

最气人的还是最后那句话。他居然想打电话到家里来?他就不怕父亲接到吗?如果父亲的用词稍有不当,整个局面就会有彻底失控的危险。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制止他这样做。

另一方面,通子觉得次郎这个人真够傻的。自己怎么可能把明信片寄到他家去!他家里还有大姐令子和哥哥一郎在,通子开始怀疑次郎是不是在故意取笑自己。他这是在试探自己,以欺负自己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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