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吉敷想再在盛冈稍作停留,继续展开调查。不光想查一查菊池的行踪,同时希望到姬安岳上,看看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河合伐木场的旧址。可是时间却不允许他这样做。想到还有没完成的工作,吉敷又坐着新干线回到了东京。

吉敷再次为恩田事件采取行动,已经是新年过后的事了。东京罕见地连日飞雪,就连羽田机场的滑行道两旁都积起了雪。吉敷特意穿了毛衣、夹克,又在外面披了件外套,离开积雪的羽田,乘飞机来到钏路。这同样是一趟自费出差,身边连个同行的人都没有。

钏路机场的玻璃门已然全白,走到机场外,街上的雪景比东京更为壮观。一阵风起,四处扬起烟雾般的雪花。吉敷钻进出租车,关上车门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路面厚厚地铺着一层雪,车子花了很长时间才开到钏路的街上。

透过出租车的车窗往外一看,眼前是一片白雪的平原。大概是田野吧。出租车朝着白色的地平线一路向前。回头一看,洁白的山丘上出现了飞机的巨大尾翼,正缓缓移动着。

来到钏路站前,踏雪走在人行道上。天空中还零零散散地飘着雪,起风时,会冷得让人想马上钻回到温暖的车里去。皮鞋已经湿透,吉敷拉紧外套的前襟、竖起衣领,可即便这样,脖颈依旧冷得厉害。雪越下越大,周围逐渐变暗,视野开始变得朦胧起来。吉敷心想,先到以前通子开的雕金店看看,之后找家咖啡馆坐会儿吧。

通子的店如今已变成房地产商的办公室。虽然吉敷心里早有准备,但现实还是让他有种这个地方已离自己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陌生的感觉。加上正下着大雪,吉敷连把伞都没有,这更让他的心里萌生一种被这个城市拒之门外的感觉。

吉敷在币舞桥下找到一家咖啡馆,没多想就走了进去。吉敷在入口旁靠玻璃窗的桌旁坐了下来,店里很暖和,让人有种重生的感觉。吉敷脱下外套,掸去肩膀上的积雪,把衣服搭在无人落座的椅背上。之后用手拭去笼罩在玻璃上的雾气,望着街上飘飞的大雪。

雪越来越大,路上的人们都撑起了伞。吉敷心想,要是再这么下个不停的话,自己也得找个地方买把伞才行,附近应该有卖塑料伞的地方。

店里的空气中混杂着烧炉子的煤油味、香烟味和下雪时所特有的潮湿味。客人很少,女服务生仿佛拨开店内的雾气一般端来茶水。吉敷要了一杯咖啡,之后又把目光转向窗外。不远处的币舞桥也在漫天大雪中变得朦胧起来。

通子对桥这种东西很敏感,有好几座她很喜欢的桥。住在东京的时候,两人曾经一起去过浅草桥。站在那座钢筋搭成的小桥上时,通子曾说过她喜欢这座桥。吉敷记得也听她说过喜欢开运桥和币舞桥。仔细想想,盛冈和钏路的站前地形很相似,而在如今的天桥立,通子也依旧住在桥边。

和下雨时不同,雪花飘落时是悄无声息的。大自然无声无息地打乱人们的生活,使人们焦躁不已。时间感也变得模糊,看着像是黄昏将近,实际上才正午刚过不久。吉敷打算先去车站前找找德村律师的事务所,之后再顺路去十年前藤仓兄弟开的那家名为“white”的小吃店看看。不想大雪却让这样的工作变得困难重重。北国的雪是如此有力,令生长于南方的人畏惧不前。

吉敷站起身来,走到店里的公用电话旁。他先从柜子里抽出电话簿,寻找了一番德村法律事务所的记录,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法律事务所的数目本来就不多。吉敷松了口气,心中又立刻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吉敷按下电话号码,另一头响起的却是录音应答“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吉敷又仔细地重新按了一遍号码,但话筒里传出的依旧是冷冰冰的自动应答声。

吉敷想找德村家里的号码,却又不知道德村的全名叫什么,无从查起。这时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觉告诉他,这次出差很可能会无功而返。吉敷看了看电话簿的发行年份,是六年前的,早就过期了。

吉敷把德村法律事务所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誊抄到笔记本上。之后回到座位上,问端来咖啡的小姑娘这个地址离这里远不远。小姑娘瞥了一眼地址,回答说那地方就在不远处。说完她弯下腰,把脸凑到玻璃旁,用手擦去玻璃上的雾气,指了指左前方的大楼。吉敷定睛细看窗外昏暗的景色,发现那幢大楼的一角,的确有一块写有“德村法律事务所”的牌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吉敷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保险起见,吉敷又问服务生是否知道那家事务所主律师的全名。小姑娘一脸茫然地笑了笑。她笑起来的脸有几分亲切感,让吉敷放下了心。然而方才在心里萌生的不祥预感却渐渐膨胀,化作一种近乎绝望的感觉。吉敷不知道其根源何在。他既没有感到身体不适,也不是东京那边出了什么事。不过这种事时有发生,有时预感不会成真。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不祥的事就在前方等着自己。

吉敷又问她附近有没有卖伞的。“卖伞的?”小姑娘反问。吉敷说他想去买把塑料伞,小姑娘便说过了前边的桥有家便利店,估计那里会有卖。吉敷向她表示了谢意。

雪的势头丝毫不见减小,如果要等雪停再出去,估计得挨到傍晚。吉敷站起身来穿上外套,扣好前襟的纽扣、竖起衣领,走出了咖啡馆。冷得难以置信的空气再次袭来,直直地扑向脸和身体。在这种天气里四处打听,简直傻到家了。更何况这次的差旅费还不由单位报销,用的都是自己的钱,辛苦不说,连句感谢的话都听不到。恩田润一和峰胁代表了众人的想法,明知如此,自己却偏偏要对着干,这种做法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吉敷小心翼翼地在交互往来的汽车间穿梭,一溜小跑穿过马路。北国的雪毫不松散,既不会把鞋打湿,脚下也不会特别滑。吉敷来到大楼的入口处。一楼似乎是家印刷公司,站在路上都能隐隐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吉敷站在路旁的公用电话亭旁,任由雪花扑面而来,在街上仔细端详广告板。德村法律事务所在三楼,确认完毕,吉敷推开玻璃门走进大楼。楼道里很昏暗,纷飞的雪花沾在玻璃门上,遮挡住了外边的光线。

吉敷正前方是一段黑漆漆的水泥楼梯,左边是一排邮箱,邮箱上挂着各房间入住公司的名牌。三楼的牌子上写着“北海情报新闻社”字样。写在塑料牌上的黑色笔迹还很新,感觉是最近才换的。

总之还是先上去看看好了。吉敷爬上楼梯。楼里没有电梯,水泥楼道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脚步声在楼道里不停回响。不知为何,身处室内的吉敷还能清楚地感觉到屋外纷纷飘落的雪花。

三楼有两扇门,门牌上写的都是“北海情报新闻社”。吉敷拉开最近的那扇,并不宽敞的房间里密密麻麻地放着许多办公桌。屋里坐着五六名男子,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写东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大家都抬起头看过来。

吉敷冲着其中看起来最年轻的一个问道:“我是警察,请问,你们知道以前在这里办公的德村律师住哪里吗?”

听到吉敷的问题后,所有人都默默地摇了摇头。

“请问有哪位知道吗?”

“估计没人知道吧。”看起来最年长的男子说道。

“那么,你们知道这幢大楼的管理处电话吗?”吉敷又问道。

“负责这幢楼的公司叫‘山田租楼’,我想应该能查到电话号码。”

年长的男子站起身来,绕过放在房间中央的炉子,走到电话旁。他拿起电话旁包在金属盒里的记事本,按下开关打开盖子。

“啊,找到了。”

说完男子念出一串电话号码,吉敷连忙把号码记在笔记本上。

“问问他们应该知道。”男子说。

吉敷收起笔记本道了声谢,退回到走廊上。

下楼回到大雪纷飞的街头,吉敷钻进电话亭,插入电话卡,按下方才打听到的电话号码。电话亭里也是一片昏暗。

在刺骨的冷空气中,做这一连串动作让人感觉繁杂而麻烦。一课的同事们都开始用手机了,吉敷考虑自己是否也该买一个了。

“你好,这里是山田租楼。”

对方接起电话。吉敷报出自己的身份,说想找他们打听一下德村律师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对方似乎有些为难,吉敷连忙解释说自己决不会给德村添麻烦。

虽说把对方告知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到了笔记本上,吉敷却完全没有概念。自己对当地丝毫不熟,这个地址究竟在钏路何处?吉敷先拨通了德村的电话,心里祈祷着对方还健在。刚才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向山田租楼的人询问德村是否还活着。

连通音响起,吉敷不知不觉地数起了铃声。六次、七次、八次……吉敷心中不安起来,或许德村已经过世了?即便没有过世,也有可能不在那里住了。不过这次电话那头响起的并非录音声,至少可以断定这个号码是属于德村的。

铃音响了十声,就在吉敷准备挂断电话时,那头响起一声沙哑的“喂”。

“请问是德村先生吗?”

对方回答说是。正如之前所预想的,是老人的声音。

“是做律师的德村先生吗?”

“对。”

听到对方如此回答,吉敷赶忙报出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并说自己现在就在钏路,问对方是否还记得钏路广里的案子。德村似乎有些耳背,他让吉敷再说大声一些,于是吉敷又大声问了一遍。德村回答说当然记得。尽管说话的声音听来有些含混不清,但所说的内容却条理清晰。吉敷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抓住一条像样的线索了。

一辈子待在乡下的律师,基本没机会参与刑事案件,尤其是杀人案。因此德村毫不含糊地回答说自己记得很清楚。吉敷又问他当年是否曾为调查藤仓兄弟的过去而去过盛冈,老人也回答说是的。问他是否记得当时见过的友田刑警,对方也说记得。吉敷在心中暗暗欢呼。看来刚才心里涌起的不祥预感完全错了,当然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发生。

听到吉敷说有问题想请教,希望能登门拜访之后,老人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吉敷问路怎么走,老人说本来是有公交车的,但现在停运了,估计只能打车了。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只要说出具体地址,钏路的出租车司机应该都知道。吉敷说自己这就过去,便挂断了电话。再次走上街头的吉敷觉得外面已不像刚才那么寒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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