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子面前放着红茶茶碗,由纪子面前是橙汁。通子从包里掏出手帕,赶忙拭去被回忆引出的眼泪。隐隐闻到田代面前的咖啡香。田代往自己的咖啡里加入砂糖,一脸不解地搅拌着。他似乎有些疑惑通子为何会哭泣。这也难怪,他并不清楚此时划过通子脑海的那段经历。

“我可以全都喝掉吗?”由纪子双手握杯,抬头问道。平日里,通子对由纪子每日摄入的糖分是有限制的。

“可以,不过要慢点喝哦。”

通子很想和田代聊聊,她希望田代告诉她一些情况。再这么沉默下去,那些令人生厌的记忆肯定会再次袭来。她想暂时忘记。然而不知为何,田代一直沉默不语。自然而然的,不快的回忆仿佛滴在白纸上的油,在通子的脑海中扩散开来。

有了开始,之后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自那以后,通子便成了藤仓兄弟的玩物。不,准确地说,刚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占有通子的都只有一郎一人。回想一下,自己也曾恳求过。但当时那自作聪明的样子如今只会让通子的心更加冰凉。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女人在遭遇巨大打击时真的可以轻易地抛下自尊吗?每次来东京,一郎都会把通子叫出来。而通子也每次都会答应,这让通子感到不可思议。丈夫是名刑警,她完全可以从这种困境中挣扎出来。但通子最终还是没对吉敷说出来。她本打算把这当成最后的王牌,没想到这张王牌渐渐生了锈,失去了效用。背叛丈夫的罪恶感在通子心里不断加深,甚至一度压倒了恐惧。

说她当时已变得癫狂也不为过,但还没陷入到丧失思考能力的地步。眼看着自己变成这样,自尊心却让她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都是心甘情愿的。通子甚至主动帮助自己这样认定,她在床上献媚,对一郎说自己只爱他。当然,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开次郎,她想通过一郎牵制次郎,不让次郎碰自己。

一郎对通子很粗鲁。每次欢爱之后,通子无一例外都会哭泣,他的行为有一种性虐倾向,日子久了,通子的身体已变得伤痕累累,通子几乎成了他的活祭品,在了解了通子心中的想法之后,一郎更是以此相逼,屡屡提出过分的要求。总是找茬说通子的心不在他身上,威胁说要让弟弟来教训她。每次看到通子惊恐的表情,一邮都会开心不已。

“如此说来,太太您是想打听世罗的弟弟,三郎的下落?”

田代的话打断了通子的回忆。

“啊?是的。”通子回答道。

“可他未必会说……”田代又说。

“这我知道。”

这样的话他已经反复说过好几次了,通子也早在心中考虑过。但说到底不就是白跑一趟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对方人在国内,不论多远,通子都打算走上一遭。

“之前我也只是听世罗提起过一两次,所以也不敢肯定如今三郎还在不在那里。准确地址也不太记得了。”

“没关系。”

对方的推托之词让通子感觉无比冗长,这就是他们这些有地位的人特有的谈话方式。在他们眼里,失败者是得不到半点宽容的,不,他们反而还会睁大眼睛看笑话,这么说似乎更准确一些。

“你知道大阪的道顿堀吗?”

田代所说的地点完全出乎通子的预料。

“知道,在心斋桥附近……”通子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对,就在心斋桥附近。不过坐车的话更靠近难波站。道顿堀不是有条横丁路吗?”

“是的,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但确实有所耳闻。”

“哦,据说在那条街上有家名叫‘醉’的酒馆,听说在一栋商务大楼里。”

“嗯。”

“据说,世罗三郎在那里做代理店长。”

“道顿堀的‘醉’,是吧?”

“对,但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在那里。我是两三年前听说的,不过就算他跳槽了,估计也能从那家店里打听到些消息吧。”

“说得也是,谢谢。”通子低头致意。

“没什么……相较而言,他对你吐露实情的概率要比世罗守高一些,但我也不敢打包票。总之就是在大阪道顿堀的心斋桥附近。”

“那里我还真不太清楚……”

“大阪人一般叫它‘号码桥’或者‘挂桥’。”

“啊?”

通子有些吃惊。

“那座桥附近有个很大的会动的螃蟹广告。记得那栋楼就在螃蟹广告旁边。”

“请问您有没有电话号码?”

“没有。”

“好的,谢谢您。”通子再次低头。

“你打算怎么办?”

“去看看。”

“说不定会白跑一趟哦。”

“没关系,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里可是家酒馆啊,你女儿怎么办?”

“带她一起去,没有可托付女儿的人。”

“你想让她在一旁听着?”

“我会想办法的。”

“能有办法吗?”

“目前我也不确定。”

“太太,你可不能整天只顾着自己啊。你说的话自相矛盾。”

“啊?怎么自相矛盾了?”通子感到有些意外。

“之前你曾说过,你想斩断身上的孽缘,对吧?”

“没错。”

“因此,你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

“是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女儿。”

“对。”

“真为了你女儿,就不该让她听到那些事。至少也要根据对话内容选择性地避免,难道不是吗?那些话或许会成为她将来的痛苦,如此一来,岂不反倒害了你女儿?”

通子默不做声。

“你却说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你没地方托付女儿,所以只能带着一起去。谈话的内容也不可避免地会被她听到。虽然她年纪还小,但还是会有自己的理解。即便无法理解,也会留下四岁时母亲曾在大阪与某人有过一番神秘谈话的记忆。这样一来,不就本末倒置,让你女儿遭受不幸了吗?这也是孽缘的继续。换句话说,比起你女儿,你其实是更在意自己的兴趣。”

通子不语,要是有地方可托付女儿,她肯定会托付的。而且她并非没有这样想过——尽管肚子里有一堆反驳的话,但倔犟的性格又让她不愿多说。田代的话有些道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去调查一番。至于由纪子,不管眼下还是将来,她永远都是自己的女儿,自然要一同去。

可通子转念又想,正如田代所说,这种想法本身就有悖论。如果真为了由纪子好,就该尽量避免这份孽缘再传到由纪子身上。身为母亲,应当独自承担所有痛苦。

之前自己从未如此想过。不希望自己身上的孽缘传给由纪子的话,就应该不管情况如何,都尽力不让由纪子听到有关自己过去的事。

“我知道了。您刚才的话我会铭记于心的。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为了这孩子。”

“那就好。你应该还有别的亲戚吧?”

“有。我会把孩子托付到亲戚家去。”

通子撒了个谎,她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啊?去哪儿?”由纪子突然问道。

“到时候再说。”通子简短地应道。由纪子的傻话让她感觉有些恼火。

眼见如此的田代,表情出现了些许变化,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或许他已从刚才的母女对话中看穿了事情的真相,但又不想多说什么,不想去掺和别人家的事。最终后一种想法占了上风。

“见到三郎之后,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他的下落的。”田代退回到明哲保身的立场上,叮嘱道。

“当然。”通子应道。

话刚出口,她心中便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人世间真是残酷。一名教师,一个本该受人尊敬的人,竟然会因为顾虑世人的言语而不去帮助他人。只为了维护受人尊敬的地位,就选择什么都不说,说什么不想破坏他与世罗之间的友情,既然如此,不如彻底撒手,这样还更安全些。这样一种人,究竟为什么能赢得世人的广泛尊敬呢?对日本人而言,尊敬这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好了,就到这里吧。”田代说道,“我的咖啡钱,放这里。”

听到田代这样说,通子忙说她会付钱。她已从田代口中探到了重要的情报,理当请客。

“不,这怎么行!”田代却抬手阻止了她,“我还有点儿事,就先告辞了。你们慢慢喝。”

田代站起身,轻轻摸下了由纪子的脑袋,之后悠然地走了出去。步伐看上去像换了个人似的。通子低头说了声谢谢,田代却没有看她,给人感觉有些冷淡。在通子看来,他似乎有些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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