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靳沉默看她。

她头已转向外面马路,留给他一个渐渐平静的侧脸。

阳台正对着大马路。

入夜后的马路热闹依旧, 夜灯下的车来车往里, 造就满地流光。

南北通透的户型,夜风吹得她衣袂随着发丝向后飘起。

他看着她垂下头沉默了会儿, 缓缓扭头看他,有些欲言又止。

沈靳手缓缓插入裤袋中,平静看她:“有话直接说。”

夏言沉默不语。

她没法直接说, 他没有那几年的婚后记忆, 她不明白的事,他同样也明白不了。

卡片上的文字, 出自他的手, 又不全然是他。

她追问他婚后的种种, 他同样回答不出来。

她不知道,他所谓的没有背叛婚姻是什么意思,是心理上没背叛, 还是身体上没背叛。

他对于她,又是几个意思。

在她常年闷在家的日子里,方圆一公里是她生活的全部, 偶尔的出门,避不开三姑六婆式的窃窃私语。

她们看向她的眼神是充满同情和可怜的。

很多人都说沈靳留了一个五官气质像她的女孩在身边, 比她健康, 比她能力强,经常出双入对。

那种生怕她听到,又忍不住想让她听到的窃窃私语里, 那个在她面前克制有礼、永远古井般的无波无澜的男人对另一个女孩是怎样的温柔呵护,仿似亲眼所见般的描述像刀子般凌迟着她不算健康的心脏。

她没办法不去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常年困囿于方寸之地间,他的越来越耀眼与她的止步不前间的剧烈反差,她残破的身体、童童对她的不亲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陷入深深的自卑和自我怀疑中。她喜欢他,可她想象不出她有哪里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她和他的交流永远局限在简单的“下班了。”“吃过饭了吗?”“童童睡了?”“早点睡”……等简单的问候里。

同个空间的静默无言是他们最经常的状态,唯有晚上,那种肉体与肉体的纠缠里,他于她才是真实有温度的。

夏言总觉得,沈靳对她只剩下责任。她于沈靳,仅仅只是一个他一时冲动娶回家,又甩不掉的包袱,因此她总在努力地不去成为他的包袱,但有些东西,不是她能努力得来的,比如健康。

任凭她生活上再怎么不依赖他,但时不时犯病的身体,依然是他甩不掉的包袱。

他从来不会对她摆脸色,也不会大声呵斥她,更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耐,总是极尽温和地照顾她。作为一个丈夫,沈靳甚至可算得是完美的。只是他太完美了,完美到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正常人该有的温情,或是七情六欲。她在他面前甚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造次。

在她看来,沈靳是个责任心重,但又对感情极其淡漠凉薄的人。

他娶了她,会极尽所能地给她最好的生活和照顾,但感情上,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爱情。

她也一直觉得,他这种人是没有感情的。

可是在她听到的风言风语里,在后来林雨出现在她面前时眉眼挂着的春意里,以及姜琴逼她接受林雨时的有理有据里,她想他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对她没有感情而已。

这种感觉很难受,这种难受和自我怀疑在撞见他与林雨一起的画面时,放大了心底的猜疑,哪怕明知道他们可能只是因为工作,但脑子里还是会控制不住勾勒出许多画面,刺激着本就岌岌可危的心脏。

夏言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么,她所认识的沈靳从不屑于撒谎。

他说他不是情感敏锐的人,很多东西出了问题才惊觉过来,而每一次给了这致命一击的,恰恰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比如他的母亲。

夏言不确定,他这些话是不是在间接告诉她,是他的母亲一手主导了这一场误会,现在的沈靳也给不了她答案。

但同样的,她所认识的沈靳也是没有感情的。他的性子太沉也太稳,从没有像这几天般,似乎突然就有了七情六欲,有了正常人的情绪起伏,甚至会对她说,不想再失去她。夏言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抑或最近几天的种种,仅仅只是她臆想的又一场梦?

眼眸不觉看向沈靳,他还在看她。

夜色下的脸深邃好看,眼眸冷静依旧,还是她所认识的沈靳,永远古井般不起波澜的样子。

他可以是最好的良师益友、工作伙伴,但于她,惟独不能成为一个好丈夫。

她没办法让他变得有人味,他也满足不了她想要的情感需求。

不是他人不好,只是……不适合而已。

“夏小姐。”她过于沉默的眼神让他不觉拧眉,当她还在为仓促领证的事难过,“明天我陪你去民政局。”

夏言抿了抿唇:“好。”

转身回去了,刚进到屋里便与纪沉撞上了。

纪沉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她:“什么民政局?”

伸手抓起她手,看着她刚摘下戒指的地方:“别告诉我那是你们的订婚戒指。”

“我大清早莫名其妙挨了顿揍,结果一转眼,你跑去和他私定了终生?”

渐渐拔高的腔调,夏言迟疑看了眼他嘴角的淤青,不敢吱声。

纪沉也不恼,退开了一步,还是偏头训她的样子:“夏言我告诉你,你要是明天真就这么和他去领证了,以后出问题了可别找我哭。”

“你们才认识几天啊?”

“对对方有多了解?”

“有闪婚闪成你们这样的吗?”

“别人闪婚好歹讲究个干柴烈火,你们两个闷葫芦,赶什么时髦?”

夏言:“……”

纪沉:“你别又给我闷不吭声。就一句话,明天到底是不真要去民政局?”

夏言没法点头,他怒气正一点点高涨,说去,纪沉直接默认结婚,大概能气得把她训到明天。

老实交代是去离婚……

夏言偷偷看了眼他带着逼视感的眼神,知道真相的他大概会想当场掐死她。

纪沉很有耐心,又叫了她一声:“夏言!”

夏言迟疑摇头:“不是……”

纪沉看着她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好。”

结果第二天一早,纪沉坚持要送她上班,然后还直接留在了公司,盯她。

办公区旁有个小型会客区。

纪沉直接把她送到了办公室门口,然后转身在会客区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份杂志。

沈靳刚好到公司,一眼便看到了一边坐着的纪沉。

视线在两人脸上来回转了圈,最后落在夏言脸上,带着询问。

夏言一脸尴尬。

纪沉搁下杂志,站起身:“沈先生早。”

互殴了一顿,面对沈靳,纪沉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与客气。

沈靳也客气打了声招呼:“纪医生早。”

瞥见他嘴角渐淡的淤青,那天早上的事也随之浮现。

对于纪沉,他是有些抱歉的。

是他强闯了他家,强闯入夏言房中,还把纪沉反锁在了门外,他的任何行为都属于可理解范畴。

“纪医生。”沈靳沉吟着开口,“那天早上的事我很抱歉。”

纪沉轻笑:“如果沈先生的低头只是为了说服我同意你和言言结婚,还是算了吧。”

沈靳:“……”

询问的眼神转向夏言。

夏言怕他说漏嘴,小心冲他做嘴型:“不要说话。”

纪沉没看到,问沈靳:“沈先生,方便聊聊吗?”

夏言偷偷冲沈靳摆手。

沈靳看了她一眼,看向纪沉:“抱歉,纪医生,今天可能不太方便。”

纪沉也不强求:“沈先生先忙。”

又道:“夏言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完全,为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我可能得随诊一阵。”

沈靳点点头:“纪医生辛苦了。”

抬头对徐菲吩咐了声:“给纪医生备些茶水。”

朝办公室走去,经过夏言身边时,手往她肩上一压,直接把人推进了办公室,顺手把办公室门反锁上了。

“怎么回事?”

脱下西装,沈靳一边挂着衣服,一边问。

夏言看了眼门外,转身拿过笔和本子,很快在本子上“刷刷”写了一行字:“关于我们已婚的事,请沈先生保持沉默。”

沈靳抬眸看了她一眼,“已婚”两个字竟让他有种眼前的女人确实他妻子的真实感。

他反手拿过她的纸和笔,在纸上回了她一句:“沈太太,你把你的同居男人带到我公司,什么意思?”

夏言:“……”

然后直接把笔和本子扔他身上,转身回座位了。

工作忙碌,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

吃中饭时,夏言发现纪沉竟还在。

她刚从办公室出来,他已将杂志搁回原处,手伸向她:“去吃饭。”

手掌落在她肩上,推着她往前了几步,一道出去了。

沈桥正好过来找沈靳吃饭,一进屋便看到这一幕,一愣一愣的,而后看着两人离开。

他小步挪到沈靳身侧:“二哥,你和……夏言怎么回事啊?”

“前两天不还浓情蜜意的吗?怎么突然……”他说不下去。

沈靳看了他一眼:“什么浓情蜜意?”

沈桥:“你别又抵赖。照片我还留着呢。”

掏出手机,翻出照片给他看。

沈靳瞥了眼,拿过他手机,长按了那张图片,在跳出的“是否删除”的选择框里,指尖直接点向“确定”,即将碰到时又停了下来,看着照片里安静拥抱在一起的两人,神色一下恍惚。

沈桥小心将手机抽了回来。

“删它做什么。夏言不像朝三暮四的人,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好好说开就好了。”

沈靳没理他,抬腕看了眼表:“去吃饭吧。”

公司在园区里,有员工食堂,周边几大公司员工都集中在这边吃饭。

沈靳和沈桥刚到餐厅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夏言和纪沉。

两人正在吃饭,没看这边。

沈靳直接去打饭,要刷卡时才想起来,连饭卡都交给她了。

沈桥看他对着空钱包皱眉,偷偷瞥了眼,很自觉地把自己的饭卡递了过去:“二哥,先刷我的吧。”

沈靳直接将餐盘搁他手上:“帮我拿会儿。”

转身去找夏言,走到她近前时手臂往餐桌上一撑,手掌直直伸向她。

夏言一脸茫然:“怎么了?”

沈靳偏头看她:“你说怎么了?沈太太!”

“沈太太”三个字是从齿缝间挤出,没发出声音让纪沉听到,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夏言一下子想起包里多出来的那堆卡,全是他塞进去的。

她轻咳了声,默默转过身,抽了张饭卡递给他。

沈靳离开后,夏言一抬头便看到纪沉正动也不动看她。

“你和他……”纪沉看了她一眼,“进展神速。”

夏言:“……”

纪沉搁下筷子,正色看她:“夏言,我今天留这儿不是为了无理取闹来的。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就好。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头脑一发热什么事干不出来,我今天要不盯着,回头你非得稀里糊涂和他把证领了不可。”

“但婚姻不是儿戏。如果你真喜欢他,非嫁他不可,那没问题,但至少先给自己一个缓冲时间,给你和他一个相互认识和培养感情的时间。你们才认识几天,连他的品性和家庭都没摸透,别冒然就将自己嫁掉了。”

声线一贯的平静低沉,不疾不徐。

夏言吃饭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总觉得,当初她下决定前如果能先找纪沉商量一下,大概也不会是这么个结果了。

从小到大的病痛缠身,她也一直被一种“可能活不长”的观念暗示和束缚着,因此造就了她性格上的矛盾点,既想努力活下去,不让她的父母亲人担心,又偶尔会自暴自弃地想,既然都活不长了,不如活得随心所欲一些,因此在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或事时,她向来不会花太多时间纠结值不值得,要不要。她自认喜欢沈靳,她顾虑的问题都不是他所顾虑的,因此他说结婚时,她也从没觉得有要考虑的必要。

当年如此,重走了一圈,还是一样的结果。

纪沉的劝说总归是来得晚了些。

她下决定的速度连自认对她了解透彻的纪沉都猝不及防。

“我都知道的。”夏言轻声回他,“我没有喜欢他,也没有非嫁谁不可,更没有要去领结婚证。不会头脑发热了,你别瞎担心。”

沈靳平静的嗓音适时插入:“夏小姐,说实话前,麻烦也照顾一下当事人感受。”

音落,人已挨着她坐了下来,刚拿去的饭卡也被重新扔回了她面前。

纪沉平静看向两人。

“纪医生。”沈靳抬眸看他,“你不用守着她,我和她是不会去领结婚证的。”

纪沉:“有沈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沈靳不说话。

夏言也不敢说话。

纪沉下午要去上班,值夜班,五点多的时候走了。

挑的时间点真好,民政局都要下班了。

经过了一天一夜,夏言已经没了昨晚醒来时乍看到那本结婚证时的崩溃,但今天面对沈靳时的心情总还是有些复杂的,满脑子里一会儿是那五年里的平淡如水,一会儿是他这两天的深情温柔以及那张纸片里的文字,一会儿又是他现下的冷静沉稳。

哪一个都是他,又不全然是他。

无法同步的记忆,让她连和他好好谈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送纪沉回来后,看着办公桌前忙碌的男人,夏言心情越发复杂。

沈靳没抬头,但已平静出声:“有事?”

夏言摇头:“没事。”

重新回到座位,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却不是很能进入状态。

沈靳终于忙完,抬头看她:“对了,你和纪沉什么关系?”

夏言扭头,有些奇怪看他:“沈总的问题是不是超纲了?”

沈靳:“作为你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我的妻子和别的男人非法同居了,难道我不该有知情权?”

夏言:“……”

“然后呢?”夏言问他,“享受完知情权后呢?吃顿饭都要找我要饭卡的人,就算被戴绿帽了,沈先生又能怎么办?”

又提醒了他一句:“你连律师都请不起了。”

沈靳缓缓看了她一眼:“夏言,我虽然没钱了,但我有身为丈夫的合法权利。”

夏言不说话了。

沈靳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和纪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纪沉:尼玛,劳资严防死守了一天,原来是在防离婚。

和别的大大没法比,咱和之前的2千党比就好,还是挺粗长的了/(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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