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那个伤结了疤便一直没有消掉。妈妈曾经常常对人家说:“我们家小姑娘脸上要不是留了这个疤,说不定还是个标准的美人。”

她抿着嘴笑了笑,在医院的病床上又翻了个身。

后来,她刚满五岁半,因为家里没有人手照顾她,又不放心将她锁在屋子里,于是,写意就被送到学校去念一年级。

开学的那天,天气还很热,妈妈为她穿了一条崭新的蓝色背带短裤,裤子衬着她的头发显得很帅气的样子。

班上很多小朋友,大家都不怎么怕生,叽叽喳喳地一会就打成一团。写意从小和人自来熟,立刻就成了班上领袖级的人物,引得很多男生愤愤不平。

第二天课间的时候,有男生走过来问她说:“你叫苏写意?”

写意看了看他那正在流鼻涕的鼻孔,不屑地扭过头去。

“你怎么长得像个女孩儿一样。我同我老爸说你这种人就叫娘娘腔。”男生话还没说完,就被发飙的写意掀翻在地。

她长这么大,即使别人误会说她像男孩儿,她勉强还能接受。可是,哪知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居然是你明明是女的,人家还以为她存心装女生。

于是,在她上学的第二天就被请了家长。妈妈向老师赔着笑脸,道着歉。

在写意的印象中,妈妈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娴雅。

是不是,因为大人脾气太好,才使得她一直这样任性?

梦中的写意潸然间失落起来。如今,她早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

等她真正醒来是在第二天的早上,护士正在给她取输液管和针头。

“给我输什么了?”写意侧着头问。

护士笑笑:“别担心,没事儿,给你输的退烧药。你只是感冒了有些发烧。”

“我们的车没事吧,和我一起的两个人呢?”

“这个不清楚,昨天你进院的时候不是我值班。桌上的早饭是你的,最好能多吃一点,一会就可以出院了。”

写意朝桌上瞧过去,是一碗热粥。

护士收起东西准备出门时,回头说:“哦,刚才给你送粥的那位先生托我转告你,说是你有位朋友在307病房。”

她确实是饿了,极不雅观地吃掉了满满一碗粥,然后洗漱完毕换上原先的衣服才出病房。

“307……307……307……”写意嘴里一面念叨一面找,最后在走廊的最深处看到了这个门牌。门是虚掩着的,里面异常安静。

她敲门。

“请进。”一个低缓的男声穿出来。

她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

推开门,看见厉择良坐在床上,盖着被子,背却挺得笔直。他换了下平时的衬衣和西装,穿着医院的蓝白相间的病服,显得好像比平时稚气些。

他见她杵在那里,微微一笑,“英松说给你送了早饭,吃了吗?”此刻的表情和他昨日在车上怒气正盛地抓住她说“你疯了?”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手里拿着报纸,“哗啦——”地翻了一页。写意觉察到他手上的绷带,也许是昨天受的伤吧。

“我……厉先生……”她不知从何说起,“我昨天在车上……”

她忘记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她和他闹,然后突然车子就失控了。

“整个过程,你就是睡过去的。”厉择良迅速地用了一句话,很简明扼要地替她总结了一下。

“呃?”写意更窘,好像就是他说的这样的,“都是我的错。”她有点忏悔地说了后面这句话,而且语气非常诚恳。

她害得他进了医院,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伤。她也知道厉择良这人一贯作风是陰晴不定且小肚鸡肠的,接下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整治她。

写意垂下头,眼神落在脚尖前面的地砖上,专心悔过,在她人生的前面二十五年内还很少这么认真地认错。可是厉择良好像并没有买她的帐,半天没搭腔。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

写意垂得脖子酸,不禁抬起头瞧一下,正好撞见了厉择良的眼睛。

他已经放下了报纸,一手环胸一手撑住下巴,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写意。他的目光是从头到脚,然后又从脚到头,最后又落回在她的脸上,盯住她的眼睛。

许久以后,他改变了个坐姿,后背靠到靠枕上,沉吟道:“沈写意,你不需要对我说点什么吗?”这和他的上一句话时间隔得不算长,但是嗓子却像太久没开口一样有些暗哑,显得有些慵懒。

“呃?”写意有点诧异地又低下头去,“对不起。厉先生,对不起。”

“就这个?”厉择良暗声问。

“?”写意一时不明白他想听什么。

突然,厉择良就笑了,笑得淡淡地。是那种平时在他脸上最常见的笑,先微微翘起唇角,然后由唇再带动其他的五官,显得整个笑意都是从嘴唇漾出来的。但他也是常用这样的笑来应付别人。这样的表情挂在他的脸上,让写意觉得比他冷脸嘲弄还要使她难受。

两人之间蓦然一下就感觉疏离了些。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答案。

他挪开视线,“没关系,我只有点皮外伤。你的出院手续季经理会帮你办妥。如果这两天精神不好的话,你可以打电话给林秘书让她替你请假,公司会算工伤。”

早晨的太陽金灿灿的,也不刺眼。病房的窗帘是拉开了的,陽光斜射进来,随着时间慢慢移动,恰好徘徊在厉择良的附近。

写意才注意到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

此刻,在日光里看下去,他侧脸因为那边射来的明亮光线而蒙上了层淡淡的金色光泽,却衬得另一边有些暗。

他的话里每一句也挑不出毛病,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样,但就是让写意感觉好像有点奇怪。一时间,写意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还杵在这里似乎就像个多余的摆设。

写意想,今年夏天怎么来的这样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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