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哈利来到警署。大厅除了柜台警卫之外,厚重大门内别无他人。

哈利对警卫点了点头,拿出卡片,刷过栅门旁的读卡机,搭电梯到地下室。他大步通过地下通道,打开办公室的门,点燃今天的第一根香烟,然后利用计算机开机的时间拨打电话。卡翠娜·布莱特的声音听起来睡意浓重。

“我需要你执行关系型搜索,”哈利说,“搜寻东尼·莱克和每一位命案被害人的关系,包括莱比锡市的朱莉安娜·凡尼。”

“休闲厅要八点半才能进去,”卡翠娜说,“我现在就准备过去,还有事吗?”

哈利迟疑片刻:“你可以帮我查一查尤西·科卡这个人吗?他是警察。”

“这个人有什么要查?”

“这就是重点所在,”哈利说,“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要查。”

哈利放下电话,面对计算机准备工作。

东尼·莱克有一项前科,这点正确无误。根据记录,他的另外两次犯罪记录正如柯比森所述,都和肢体暴力有关。其中一次的指控被撤销,另一次的案子不成立。

哈利利用谷歌搜索东尼·莱克,得到许多结果,多半是小报对他的报道,而且几乎都跟他的未婚妻莲娜·高桐有关。另外还有一些金融报纸的报道,文中称呼他为“投资客”“投机者”和“无知的绵羊”。《资本报》之所以称呼东尼为“无知的绵羊”,是因为该报认为东尼属于一群只会模仿领头羊所作所为的绵羊,而它们的领头羊是心理学家艾纳·金格兰(Einar Kringlen)。这群绵羊什么都模仿,从股票、山间小屋和车辆的购买,再到餐厅、酒品、女人、办公室、房屋和度假地点的选择。

哈利浏览搜索结果,最后找到一篇金融报纸的报道。

“找到了。”他喃喃地说。

很显然,东尼的确有办法在社会上站稳脚跟,或者说,站稳采矿靴的脚跟。无论如何,《财经日报》报道了东尼的采矿计划,并称呼他为有干劲的企业家。报上登了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东尼和两名头发中分的年轻同事,他们身上穿的并不是标准的设计师西装,而是连身服和工作衣。他们坐在直升机前方的一堆木材上,面露微笑。东尼脸上的微笑最大。他肩宽膀阔、四肢修长,肤色和发色都深,还有一个十分突出的鹰钩鼻。他的肤色和鹰钩鼻加起来,让哈利觉得他应该有一点儿阿拉伯血统。但是差点儿令哈利按捺不住的是这篇报道的标题:刚果之王?

哈利继续浏览其他搜索结果。

八卦报对即将到来的婚礼和莲娜·高桐的宾客名单比较有兴趣。

哈利看了看表。七点五分。他打电话给值班警官。

“我需要你们去霍门路逮捕一个人。”

“拘留吗?”

哈利知道他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让警局事务律师发出逮捕令。

“带回审讯。”哈利说。

“你刚刚不是说逮捕吗?如果只是审讯为什么需要帮忙?”

“你可以在五分钟内派两个人和一辆车到车库外面待命吗?”

哈利听见那名警官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哈利解读那应该是代表“好”。

他抽了两口烟,摁熄香烟,站起身来锁上房门,离开办公室。他在地下通道走了十米,就听见背后传来细微声响,他知道那是室内电话的铃声。

他踏出电梯,朝大门走去,这时有人大喊他的名字。他转过头去,看见警卫正在对他挥手,又看见柜台前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芥末色羊毛外套,背对着他。

“这位先生找你。”警卫说。

身穿羊毛外套的男子转过身来。那类外套的质料看起来通常很像克什米尔羊毛,有时确实也是,但以男子身上穿的那件来说,哈利断定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克什米尔羊毛,这是因为男子肩宽膀阔、四肢修长,肤色和发色都深,可能有一点儿阿拉伯血统。

“你本人比照片高。”东尼·莱克说,露出一排瓷白色的整齐牙齿,伸出一只手。

“咖啡很好喝。”东尼说,仿佛说的是肺腑之言。哈利看着东尼拿着咖啡杯的细长扭曲手指。先前东尼伸出手时,便解释说这不会传染,只是很常见的关节炎,来自家族遗传,好处是他可以精准地预测天气。“可是坦白说,我以为警署分给警监的办公室会好一点儿。这里是不是太温暖了点儿?”

“因为监狱锅炉的关系。”哈利说,啜饮一口咖啡,“所以你今天早上看到了《晚邮报》有关这件案子的报道?”

“对,我正在吃早餐,老实说差点呛到。”

“为什么?”

东尼的身体在椅子上摇晃着,犹如准备出发的一级方程式赛车手坐在桶型座椅上。“我在这里说的话应该只有我们知道吧?”

“我们指的是谁?”

“警方跟我,最好是你跟我。”

哈利希望自己声音平静,并未露出兴奋之情:“原因是?”

东尼深深吸了口气:“我不希望让我跟梅莉·欧森议员同住过荷伐斯小屋的事情曝光。我因为快要结婚的关系,目前是媒体追逐的对象,如果很不幸地,我在这个节骨眼上跟命案牵扯在一起,媒体很可能会深入挖掘,进而……把我已经埋藏的过去给挖出来。”

“原来如此,”哈利说,仿佛毫不知情,“可是我必须衡量许多因素,无法对你做出任何保证。不过这不是讯问,只是谈话,通常我不会把这种谈话泄露给媒体知道。”

“也不会让我……最亲密的人知道?”

“除非有充分理由。既然你害怕被人知道你来警署,那你为什么还来?”

“你们请当晚住在荷伐斯小屋的人出面说明,所以我必须来尽我的公民义务不是吗?”东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哈利,绷紧了脸,“天哪,我觉得害怕,好吗?我一读到那天晚上住过荷伐斯小屋的人就是接下来会被杀害的人,就赶快跳上车,直接冲到这里。”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令你担心的事?”

“没有,”东尼若有所思地吸了几口气,“除了前几天我家地下室被人侵入之外。天哪,我是不是应该装个警报器?”

“你有没有向警方报案?”

“没有,他们只偷走一辆自行车。”

“你认为连环杀手会兼差偷自行车?”

东尼露出微笑,摇了摇头。哈利心想,东尼脸上的微笑并不是觉得自己说了件蠢事而露出的怯懦微笑,而是卸下武装的迷人微笑,意思是说:“被你抓到语病了,老兄。”这可是他这种对胜利习以为常的人所给出的华丽祝贺。

“你为什么指名找我?”

“报上说你是案子的负责人,所以我当然直接找你。反正呢,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希望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我想直接找最高负责人。”

“我不是最高负责人,莱克。”

“不是吗?《晚邮报》让我这样认为。”

哈利抚摸着突出的下巴。他尚未判定东尼是个什么样的人。东尼把自己的外表打理得十分整齐,身上流露出一种坏男孩的魅力,让哈利联想到他在内裤广告上见过的冰上曲棍球选手。东尼似乎想表现出一种圆融镇定、老于世故的态度,同时却又呈现出真诚的一面,有着藏不住的情感。或者恰好相反,也许世故才是真的,情感是假装的。

“你去荷伐斯小屋做什么,莱克?”

“当然是去滑雪。”

“自己一个人去?”

“对。我一连几天工作压力都很大,所以需要休假。我常去沃斯道瑟村和哈灵山,睡在小屋里。那里可以说是我的地盘。”

“那你为什么在那里没有自己的小屋?”

“我想盖小屋的地方拿不到执照,国家公园的规定不允许。”

“你的未婚妻怎么没跟你去?她不滑雪吗?”

“莲娜?她……”东尼啜饮一口咖啡。哈利突然想到,通常做出这种话说到一半喝咖啡的举动,是因为需要时间思考。“她在家。我……我们……”东尼看着哈利,脸上露出些许绝望的神情,仿佛是在求救。哈利并未回应。

“可恶。不必有压力,对吧?”

哈利默然不答。

“好吧,”东尼说,仿佛哈利给了肯定的回应,“因为我需要喘口气,离开一下,好好思考,订婚、结婚……这些都是非同小可的事。我需要自己一个人,去山上的白雪高原想一想。”

“结果有用吗?”

东尼再度露出那排瓷白色牙齿:“有。”

“你还记得住在小屋的其他人吗?”

“我说过了,我记得梅莉·欧森,我们一起喝了杯红酒。我是听她说了之后,才知道她是议员。”

“你还记得别人吗?”

“小屋里还坐了几个人,我只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而已。可是我很晚才到,有些人已经上床睡觉了。”

“哦?”

“那天外面放着六双滑雪板,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我把它们移到走廊上,以免有雪崩。我记得当时心想,这些人对山间滑雪可能不是很有经验。如果小屋被埋在三米深的冰雪中,没有滑雪板就会被困在小屋里。早上我是最早起床的,通常我都最早起,其他人还没起床我就离开了。”

“你说你很晚才到,所以你是一个人在黑暗中滑雪啰?”

“我有头灯、地图和指南针。我是临时决定要去的,所以晚上才搭乘前往沃斯道瑟村的火车。不过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对那里的环境很熟悉,我很习惯在黑暗的冰天雪地里找路,而且那天天气很好,白雪会反射月光,我完全不需要地图或灯光。”

“你能跟我说你在小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啊。梅莉·欧森跟我聊起红酒,然后又聊到要维持现代的情感关系有多不容易,也就是说,我觉得她的感情观比我还跟得上时代。”

“她没提到小屋的事?”

“没有。”

“那其他人呢?”

“他们坐在火炉旁,一边聊滑雪的事,一边喝饮料,可能是喝啤酒,或某种运动饮料。两女一男,我猜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五岁。”

“名字呢?”

“我只跟他们点了个头,说声哈啰而已。就像我刚刚说的,我是去那里一个人静一静,不是去交朋友的。”

“他们的长相呢?”

“那种小屋晚上都很昏暗,如果我说一个人是金发,一个人是深色发,可能会有点儿偏离实际情况。就像我刚刚说的,我连小屋里有几个人都不记得。”

“口音呢?”

“其中一个女的说话好像有西岸口音。”

“斯塔万格?卑尔根?桑莫拉?”

“抱歉,我对口音不是很在行,可能是西岸口音,也可能是南部口音。”

“好。你想一个人静一静,却跟梅莉聊起感情的事。”

“那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她走过来,坐在我旁边,她可不是壁花型的女人,非常健谈,又胖又活泼。”东尼说,仿佛“胖”和“活泼”的组合再自然不过。哈利突然想到,他看过莲娜·高桐的照片,以目前挪威人的平均体重来看,莲娜是个非常瘦的女人。

“所以说除了梅莉之外,你没办法告诉我们任何关于其他滑雪客的事?就算我把目前已知下榻小屋的人的照片拿给你看,你也说不出来?”

“哦,”东尼说,露出微笑,“这样我应该办得到。”

“嗯哼?”

“我去一个房间找铺位睡的时候,把灯打开过,看看哪个铺位是空的,那时我看见两个人在睡觉,一男一女。”

“你可以描述这两个人的长相吗?”

“没办法说得很详细,但我有把握可以认出他们。”

“哦?”

“我会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这张脸。”

哈利知道东尼此言不虚。证人对长相的描述往往跟事实相距甚远,但如果摆出一排照片给证人指认,通常不会出错。

哈利走到档案柜前,那个档案柜是他们拖回办公室的。他打开各个被害人的档案,拿出五张照片,递给东尼,东尼很快地浏览一遍。

“这是梅莉·欧森,没有问题。”东尼说,将照片递给哈利,“我想这是坐在火炉旁边的那两个女人,可是我不太确定。”他将博格妮和夏绿蒂的照片递给哈利。“这可能是火炉旁边的男人。”他递出艾里亚斯的照片。“这些都不是睡在房间里的那两个人,我很确定。这个人我不认得。”他说,递回奥黛蕾的照片。

“所以你不确定跟你在同一个房间待上很久的人,却很确定那些你只看过几秒的人?”

东尼点了点头:“他们在睡觉不是吗?”

“要认出睡觉的人比较容易吗?”

“不会,可是他们不会看回来,这样你就可以盯着他们看,却不被发现。”

“嗯,可以盯着看好几秒钟。”

“说不定更久。”

哈利将照片放回调查档案。

“你手上有姓名吗?”东尼问道。

“姓名?”

“对。就像我刚刚说的,我第一个起床,去厨房吃了几片面包。房客登记簿就在厨房,我还没签,所以我吃面包的时候就把簿子打开,仔细看了看前一晚签在上面的名字。”

“为什么?”

“为什么?”东尼耸了耸肩,“会上山滑雪的差不多都是那几个人,我想看看有没有熟人。”

“结果有吗?”

“没有。但如果你给我一些那晚可能住过小屋的人名,说不定我会记起来在房客登记簿里看过。”

“听起来很合理,但我手上没有姓名,也没有住址。”

“这样啊,”东尼说,扣起羊毛外套的扣子,“那我可能就帮不上什么忙了,除了你可以把我的名字画掉之外。”

“嗯,”哈利说,“既然你来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如果你还有时间的话。”

“好啊,反正我自己是老板,”东尼说,“至少目前是这样。”

“好。你说你有过不堪的过往,可以大概告诉我吗?”

“我曾经企图杀死一个人。”东尼说,毫不修饰。

“原来如此,”哈利说,靠上椅背,“为什么?”

“因为他攻击我。他坚持说我要抢他女友。事实上,她根本不是也不想当他女友,而且我是不抢人家女友的,我根本不必抢。”

“嗯。他撞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然后打了她,是不是这样?”

“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了解到底是什么情境让你想杀死他,如果你口中说的‘杀死他’真的就是想置他于死地的意思。”

“他打我,所以我才奋力要用刀子杀死他。我正要得手的时候,被几个朋友拖开了。我被判加重暴行罪,这对杀人未遂来说,算是判得很轻。”

“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话,会让你成为这件案子的头号嫌犯吗?”

“这件案子?”东尼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哈利,“你是开玩笑的吧?你们干警察的应该眼光更精准才对吧?”

“如果你想再开杀戒……”

“我已经想再开杀戒好几次了,我想可能还成功过吧。”

“可能?”

“夜晚的丛林里不太容易看见黑人,只能乱开枪。”

“你这样做过?”

“对,那是在我颓废的青春时期做的事。我出狱以后,加入军队,直接被送到南非,担任佣兵。”

“嗯。所以你以前在南非当佣兵?”

“前后三年。南非只是我从军的地方,战斗发生在周围国家。那里永远都有战争,永远都有专业军人的市场,尤其是白人。黑人现在还是认为我们比较聪明,你知道的。比起他们自己的同胞,他们比较相信白人军官。”

“你不会也去过刚果吧?”

东尼挑起右眉,形成黑色人字纹:“怎么说?”

“我前阵子去过刚果,想说你会不会也去过。”

“当时刚果叫作扎伊尔,但我们大部分时间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在哪个该死的国家。那里全都是绿色,不然就都是黑色,直到太阳再度升起。我给一家所谓的保安公司在钻石矿场工作,我就是在那里学会用头灯读地图和指南针的。指南针在那里根本派不上用场,因为那边的山脉藏有太多金属。”

东尼靠上椅背,哈利看见他十分放松,并不害怕。

“说到金属,”哈利说,“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你在那里有个采矿生意。”

“没错。”

“是哪种金属?”

“听说过钶钽金属吗?”

哈利缓缓点头:“用在手机里。”

“对,还有游戏主机。九十年代手机制造业起飞的时候,我们的部队正在刚果东北部执行任务。有些法国人和当地人在那里经营矿场,雇用童工用尖锄和铲子挖掘钶钽金属。它看起来就跟一般石头没两样,但可以用来炼出钽,一种非常贵重的元素。我知道如果有人肯资助我,我一定可以打造出一座正派又现代的矿场,让自己和同伴发大财。”

“后来成功了?”

东尼大笑:“并没有。我想办法借了些钱,却被靠不住的合伙人搞砸,失去了一切。后来我又借了些钱,又搞砸,又借了钱,然后才赚回来一点儿。”

“一点儿?”

“几百万吧,用来偿付债务。但我人脉广,又上了些头条,当然也许我乐观得太早,但这些足以让我打进富豪的圈子。要成为富豪圈的一员,你的财富必须有好几个零才算数,是正数还是负数都不打紧。”东尼再次大笑,尽情发出响亮的笑声,哈利必须强自忍耐,才不至于露出微笑。

“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正在等待一举成功的来临,因为是时候采收钶钽金属了。的确,这句话我很早以前就说过了,但这次是真的。我必须卖掉我在开发案的股份,换取认购权,用来偿债。现在一切都很顺利,我只要拿到钱,赎回我的股份,就可以再度成为正式合伙人。”

“嗯,那钱从哪里来?”

“总有人会有好眼光,就算我股份很少,还是会借我钱,因为回收利益庞大,风险很小,而且所有的大投资都已经完成,包括当地的贿赂工作。我们甚至在丛林里开出一条跑道,准备将货物直接装上货机,经由乌干达运送出去。你很有钱吗,哈利?我可以帮你看看有没有机会分一杯羹。”

哈利摇了摇头:“你最近去过斯塔万格市吗,莱克?”

“嗯,夏天去过。”

“后来就没再去过?”

东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你不敢完全确定?”哈利问道。

“我正在对潜在投资者报告我的计划,这表示我得四处旅行。我今年应该去过斯坦万格市三四次,但我想夏天以后应该没去过。”

“那莱比锡市呢?”

“这种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请律师来,哈利?”

“我只是想尽快排除你在这件案子里的嫌疑,这样我们才能专注在更重要的工作上。”哈利的食指滑过鼻梁,“如果你不想让媒体得到风声,我想你应该不会想找律师,或是召开正式讯问之类的吧?”

东尼缓缓点头:“你说得对,谢谢你的建议,哈利。”

“莱比锡市?”

“抱歉,”东尼说,脸上和话中流露出真诚的歉意,“我从来没去过。我应该去过吗?”

“嗯。我还得知道你在某几个特定的日子,人在哪里,做了什么事。”

“说吧。”

哈利说出四个日期,东尼在鼹鼠皮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我一进办公室就查,”东尼说,“对了,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号码。”他递给哈利一张名片,上头写的是:东尼·C·莱克,企业家。

“C代表什么?”

“你说呢?”东尼说,站了起来,“东尼当然是安东尼的简称,所以我想我应该需要一个首字母,这样我的名字才会有点分量,你说是吗?外国人都喜欢这一套。”

他们没走地下通道。哈利陪东尼爬上楼梯,来到监狱,敲了敲玻璃窗。警卫前来开门,让他们进去。

“我觉得好像在参加剧集《奥森三人帮》(Olsen Gang)的演出。”东尼说。他们站在老波特森监狱宏伟高墙外的碎石路上。

“走这里比较隐秘,”哈利说,“越来越多人认识你的脸孔,警署现在正好是早上上班时间。”

“说到脸孔,有人打断了你的下巴。”

“可能是跌倒撞到的吧。”

东尼摇了摇头,微微一笑:“我知道下巴断掉是怎么回事,你这个是打架造成的,看得出你只是想让它自己长回来。你应该去看个医生,不花什么工夫的。”

“谢谢你的建议。”

“你欠他们很多钱吗?”

“你连这个也知道?”

“对啊!”东尼高声说,睁大双眼,“很不幸地,我知道。”

“嗯。最后一件事,莱克……”

“叫我东尼吧,或东尼·C。”东尼露出他口中光亮洁白的咀嚼工具。哈利心想,他这个表情仿佛世界上没什么事好忧虑似的。

“东尼,你去过利瑟伦湖吗?就是在奥斯……”

“当然去过,你疯了吗!”东尼大笑,“莱克农庄就在卢斯塔区,我每年夏天都去我外祖父家,还在那边住过几年。那里很棒对不对?你为什么这样问?”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哦,该死,你们就是在那里发现那具女尸的!有点儿巧合,对吧?”

“呃,”哈利说,“也不尽然,利瑟伦湖是一个很大的湖。”

“这倒是真的。再次谢谢你啦,哈利。”东尼伸出手,“如果你发现任何跟荷伐斯小屋有关的人名,或有人出面说明,打电话给我吧,看我记不记得。我完全合作,哈利。”

哈利看着自己跟他刚刚判定在过去三个月杀了六个人的男子握手。

东尼离去十五分钟后,卡翠娜打来电话。

“喂?”

“其中四个人搜索不到结果。”卡翠娜说。

“第五个人呢?”

“搜索到一个结果,在数字信息最深处的肠道之内。”

“真有诗意。”

“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结果。二月十六日那天,艾里亚斯·史果克接到一通电话,来电者的号码并未登记在任何人名下,换句话说,这是个秘密号码,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奥斯陆……”

“是斯塔万格市。”

“警方没找到其中的关联,但是在数字信息最深处的肠道……”

“你的意思是说挪威电信内部受到高度保护的登记数据吧?”

“差不多。这个秘密号码的用户数据上出现的名字是东尼·莱克,地址是霍门路一七二号。”

“太棒了!”哈利喊道,“你是天使。”

“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吧,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我刚判了一个人无期徒刑。”

“先这样啰。”

“等一下!你不想听尤西·科卡的事吗?”

“我几乎把他忘了。说吧。”

卡翠娜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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