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治手上的枪沉甸甸的,份量十足。由于事情变化得太快,光是这样就让他快应接不暇了。搭电梯下楼一起出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抓着皮箱握把的手,被汗水弄得一片湿滑。

第一个目的地,是北荒川分店。停车场上,各停了两辆写有店名的厢型车和掀背式轿车。他先把枪交给范子,打开办公室的门锁后,在黑暗中摸索抽屉,取出掀背式轿车的钥匙。

一回到停车场,只见范子僵着苍白的脸站着,枪的重量扯得她手臂下垂。

“店里的车可以擅自使用吗?”

“当然不行,不过也没办法了。而且,反正明天公休。”

修治坐上驾驶座,范子钻进副驾驶座。枪盒放在后座。车子一急速发动,枪盒就喀当一声歪倒。

庆子把枪的组合方式和握法都告诉他了。只需这样就已足够,因此,他没拿子弹。他坚持不需要,硬塞回去给她。不管怎样,他都不打算开枪。万一,真的被逼到非这么做不可的时候,只要做个样子,能够把枪口对准织口就行了。

关于这点,修治差点也跟庆子发生争执。当时她正在教他必要限度的枪枝使用方法。

“移动的时候,一定要把枪膛清空。基本上,这把枪虽然有保险栓,可是并不能百分之百断言不会有意外状况。”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出枪膛上面附着的小型四角按键。那是连发式板机装置,可上下移动,如果拨到最下面“S”的地方,就会锁上保险栓,她如此解释。

“如果真的非开枪不可,一定要小心射击时的后座力和跳弹,尤其是跳弹最恐怖了,别说是树木或石头了,就连水面,霰弹都可能会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射出。还有,也不能把枪口抵着东西开枪,绝对不可以,因为这样非常危险!”

修治勉强把枪枝的组合方式记下来,接着把整个过程反过来,一边分解枪枝放回盒里,一边说:“我不会那么做的。”

“你不可以随便听听,一定要牢记在脑海,即使是最基本的事也……”

“不用了。用不着说明。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带子弹去。”

庆子彷佛再次发生脑震荡,露出呆愣的表情。

“你说什么?”

“我说不需要子弹,只要做个样子就行了。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决定带枪去了。可是,我不需要子弹,就这么简单。”

真的只要做做样子就够了,而且,就算万一真的织口持枪相向……

(不可能有那种事的,根本不可能。)

他自信能够毫不胆怯地对等谈判,说服织口。他对自己的驾驶技术颇有自信,幸好,这个时候道路车辆较少,他打算能开多快就开多快——就算是顾及这一点,外行人最好也不要带什么子弹。

“抓紧喔。”修治对范子说,并踩下油门。

“你真的追得到?”

“绝对。”

“你说知道他的去向,是真的吗?”

“你很罗唆耶,是真的啦。”

修治冲过号志灯才刚由绿变黄的十字路口,说:“把安全带系上。车上应该有地图,你帮我找找看好吗?”

范子照他说的做了,她翻出摺叠几乎已快磨破的老旧道路地图,一摊开,修治便迅速扫视。

“要去哪里?”

修治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先考虑了一下。

“你真的想跟我一起去?”

范子看似顽固地点点头。“你忘了吗?庆子姊不是说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可能说服那个织口先生。要说明枪口堵住的理由,还是让我去比较好。”

说完后,她胆怯地侧看着修治。“而且,那个织口先生应该不是坏人吧?要不是有苦衷,本来不会做这种事吧?”

“这点我可以保证。”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根本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嘛。”

前方亮起红灯,修治踩下煞车。

“但我无法保证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因为我作梦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范子两手抓着安全带,脸虽然朝向前方,不过夜路、夜空,乃至灯光已消失的建筑物,似乎都不在她的眼中。

“倒是你,快把你那边发生的事情原委告诉我。关沼小姐究竟为什么会做这种傻事?她说什么想自杀,又用铅把枪口堵住……国分慎介到底又是谁?”

范子有点难以启齿地嘟起嘴巴,然后才小声回答:“他是我哥哥。”

车子沿着京叶道路往西的路上,范子详细地说明经过,修治默默地听着。对向车道几乎都是大卡车,以高速错身而过。每辆车都对中央分隔岛竖立的“减速慢行”看板视若无睹。

范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微微打开以便透气的窗子关上。大概是怕自己的声音会听不清楚吧,修治想。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脸也垂得低低的。

修治总算理解,关沼庆子心中那个不容他人靠近的部分,原来是来自这样的过去。

婚宴会场发生的事情始末,乃至成为导火线的那封信都说完后,范子突然闭口不言。

“这件事,你第一次告诉别人吧?”

修治这么一问,她“嗯”的一声点点头。

“我怎么说得出口。”

她的表情看起来分外惨然。

“可是,不对的是你的哥哥吧?你根本用不着这么惶恐。”

“……我们毕竟是兄妹。”

不见得吧,修治想。

“我也有妹妹,如果,那丫头跟你站在同样的立场,我可不认为她会袒护我。”

出乎意料地,范子以尖锐的口吻顶回来:“我才没有袒护他。”说完,她又垂下眼睛。

这个女孩怎么老是垂着头啊,修治想。

“而且,促使庆子姊想以那种方式企图自杀的,毕竟也是我。”

“这可不一定。”

“不,至少我那封信的确成了导火线。”

范子就这么沉默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才低声开口:

“欸……如果,我是说如果啦,如果那个织口先生真的因为枪口堵住的枪而死了……”

修治立刻说:“不会变成那样的。”

“我说过了,这只是假设。如果真的变成那样……”范子仰起脸,看着修治的侧脸,她是认真的。“庆子姊会有罪吗?”

修治稍微睁大了眼睛,两手扶着方向盘看着她。即使在昏暗的车内,也看得出范子的嘴角在颤抖。

“不会有事的。”修治说着,视线回到前方道路。“因为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会赶在织口先生连一发都来不及射击之前追上他、阻止他的。”

“绝对吗?”

“绝对。”

范子深陷在位子上,又用手去抓安全带,好像不这么做就会被甩落似的。

“我们正往哪儿走?”

既然不簵怎样她都打算跟到底,告诉她应该也没关系了吧。修治回答:“金泽市。”

范子睁大眼睛。“去北陆?”

“没错。从练马上关越公路,那是唯一的一条路,所以我才会说一定可追得上。”

“怎么会去金泽……那不是观光区吗?”

大概是太出乎意料了吧,范子不禁失笑。

“织口先生这个人,带枪去那种地方到底打算做什么?”

车子行至水道桥车站附近,东京巨蛋球场的白色轮廓显现眼前。时间这么晚了,果然人影寥寥,奔驰而过的只有车辆。其实无须担心会被人偷听,可是修治还是自然地放低了音量。

“这还用说吗,他拿着枪耶,总不可能去玩吧。”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应该很像戏里的台词吧,感觉上非常缺乏真实感。可是,事实上织口正企图去做一件事,一件实际上即将发生的事。

修治一半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

“他,打算要去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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