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到了窗户边;我们伸着头观察各个方向。从我能够看见的角度,地平线上什么也没有。我根本没有看到任何迹象。

“它们在哪里?”我说。

“正从南面过来。我们在监视器上看见了。”

“多少个?”

“四个。”

“四个!”

“对,四个。”

主楼在我们的南面。库房的南面没有窗户。

大卫说:“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它们移动的速度有多快?”

“很快。”

“我们有时间跑回去吗?”

“我认为没有。”

大卫眉头一皱:“他认为没有。妈的。”

我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大卫突然冲向库房的入口,拉开大门,走到了阳光下。我透过长方形门框,看见他用手挡住太阳,正在观察南面的情况。

我们同时叫喊起来:

“大卫!”

“大卫,你干什么呀?”

“大卫,你这个笨蛋!”

“我想看……”

“回来!”

“你这个蠢蛋!”

但是,布鲁克斯没有动,两手放在两眼上方挡着阳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说,“我什么也没有听见。听着,我觉得我们可以跑——噢,不,不行了。”他拔腿跑回室内,被门坎绊了一下,跌倒在地,连忙爬起来,砰的一声关上门,用力拉着门把手。

“它们在什么地方?”

“来了,”他说,“它们来了。”他的声音紧张得发抖,“哦,上帝,它们来了!”他用双手拉住门把手,使出了浑身力气。他匣复咕哝道:“来了……它们来了……”

我走到大卫身旁,用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仍旧拉着门把手,上气不接下气。

“大卫,”我镇静地说,“不要着急。作深呼吸。”

“我只是——我得把——得把它们——”他浑身冒汗,身体肌肉紧张,我觉得他的肩头在颤抖。那完全是恐惧的结果。

“大卫,”我说,“深呼吸,好吧?”

“我得——得——得——得——”

“吸一大口气,大卫……”我吸了一口气,给他作示范。“那感觉好多了。来吧,吸一大口气……”

大卫点着头,想听懂我的话。他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短促的喘息。

“好的,大卫,再来一次……”

他又吸了一口气,呼吸稍微慢了一点。他停止了颤抖。

“好的,大卫,很好……”

查理在我背后说:“我一直觉得这家伙不行。看一看他吧,和他说话就像在哄小孩子。”

我回头看了一眼,给查理使了一个眼色。

他只是耸了耸肩:“嘿,我说的是对的。”

梅说:“这帮不了忙,查理。”

“帮个屁忙。”

洛西说:“查理,把你的嘴巴闭一会儿,行吗?”

我转向大卫,使自己的语气平和:“好吧,大卫……好的,呼吸……现在好啦,放开门把手。”

大卫摇着头,拒绝松手,但是他这时显得糊涂了,不知道他自己在干什么。他飞快地眨着眼睛。他好像从迷幻中清醒过来。

我轻声地说:“放开门把手。这没有用处。”

最后,他松开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开始哭叫,两只手捂着脑袋。

“噢,上帝”查理说,“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个。”

“闭嘴,查理。”

洛西走到电冰箱前,取回了一瓶水。她把水递给大卫,他接过去边喝边哭。她帮着他站起来,对我点了一下头,示意让她来照顾他。

我回到房间中央,其他的人都站在计算机工作站旁边。在屏幕上,那几行编码已被主楼北面监视器传来的图像取代。四个集群都在那里,闪着银光,在主楼前上下移动。

“它们在干什么?”我问。

“想进去。”

我问:“它们为什么这样?”

“我们不知道。”梅说。

我们默默地看了一阵,它们行为的目的性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它们使我想起试图进入活动房屋以便获得食品的狗熊的行为。它们在每一扇门前和关闭的窗户前都会停下来,徘徊一阵,顺着密封的地方上下移动,然后移到下一个有空隙的地方去。

我说:“它们总是那样试图从门口进去吗?”

“是的。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它们看来不记得门是密封的。”

“对,”查理说,“它们不记得。”

“因为它们没有足够的记忆力?”

“要么是因为那样,”他说,“要么这是另外一代集群。”

“你的意思是中午以后出现了新集群?”

“对。”

我看了一眼手表:“每隔3个小时就生成一个新集群?”

查理耸了耸肩:“我不能那样说。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它们的繁殖地点。我只是猜想。”

新一代集群迅速产生这一可能性意昧着,写入编码的进化机制也在很快发展。通常,遗传演算法——它们模仿繁殖,以便获得解决方法——要运行500至5,000次才实现最佳化。如果这些集群每3小时繁殖一次,那就意味着,它们在过去两周中已经繁殖出了100代左右。经过了100代的进化,它们的行为将会非常机敏。

梅看着屏幕上的集群说:“至少,它们待在主楼附近。看来它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它们怎么会知道呢?”我问。

“它们不会的,”查理说,“它们的主要感应模态是视觉。它们在进化过程中形成了一点听觉,但它们仍旧以视觉为主。如果它们不知道听觉,听觉对它们来说就不存在。”

洛西和大卫一起走来。他说:“我真的表示抱歉,伙计们。”

“没问题。”

“那没关系,大卫。”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无法忍受。”

查理说:“别担心,大卫。我们能理解。你精神变态,你受不了了。我们了解情况。没问题。”

洛西伸手搂着大卫,他大声地擤了擤鼻涕。她盯着监视器,“它们现在在干什么?”洛西问。

“它们看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好的……”

“我们希望继续这样。”

“嗯,嗯。但是,如果它们改变呢?”洛西问。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它们改变,我们将会依赖‘掠食猎物’假设之中的漏洞。我们利用程序编制中的弱点。”

“那意味着?”

“我们结成群。”我说。

查理长笑一声:“好,对,我们结成群——然后大声祈祷!”

“我是认真的。”我说。

在过去30年中,人们研究了各种动物——大到狮子、鬣狗,小到兵蚁——的掠食者—猎物互动关系。现在,人们对猎物的自我保护方式有了更好的了解。诸如斑马和北美驯鹿这样的动物并非因为是群居的而成群生活;成群行为是它们抵御掠食者的一种方式。大量的动物一起生活提供更多的警戒。当成群的动物往各个方向逃跑时,进行攻击的掠食者常常不知所措。有时,它们确实会完全停下来。如果让掠食者见到大量移动目标,它常常一个都不追赶。

鸟群和鱼群也会出现同样的现象——那些协调一致的群体动作使掠食者更难选中单个目标。掠食者常常被以某种方式具有突出特征的动物所吸引。这就是掠食者常常攻击幼兽的原因之一——不仅因为它们是更容易捕获的猎物,而且因为它们看起来不一样。同理,掠食者杀死更多的雄性动物,因为没有获得支配地位的雄性动物往往在群体的边缘徘徊,因而目标更为显著。

事实上,汉斯·克鲁克30年之前在美国的赛伦盖蒂国家公园研究了鬣狗的行为,发现给动物涂上颜色肯定会使它成为在下一次攻击中被杀死的目标。那就是差异的力量。

所以,这些研究提供的信息很简单。待在一起,和群体保持一致。

那是我们的最好机会。

但是,我希望那样的情形不会出现。

那些集群消失了片刻。它们到实验大楼的另外一侧去了。我们紧张地等待着。后来,它们重新出现。它们再次沿着大楼的边沿移动,一个一个地试那些缝隙。

我们看着监视器。

大卫·布鲁克斯浑身大汗淋漓。他用袖子擦着汗水。“它们还要折腾多久?”

“它们想多久就会折腾多久。”查理说。

梅说:“至少要等到再次起风时。不过,看来是不会很快起风的。”

“妈的,”大卫说,“我不知道你们这帮家伙能够忍受多久?”

他脸色苍白,汗水从眉毛上滴到了眼镜上。他看上去像是要休克一样。

我说:“大卫,休想坐下吗?”

“可能我最好还是坐下吧。”

“没事儿的。”

“来吧,大卫。”洛西说。她领着他走到洗涤槽前,扶着他坐在地上。他两手抱着膝盖,埋着脑袋。她用水沾湿一张纸巾,然后放在他的后颈上。她的动作轻柔。

“那个倒霉的家伙,”查理说着,摇了摇头,“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查理,”梅说,“你这不是在帮忙……”

“那又怎么样?我们困在这个倒霉的库房里,这里又不是密封的,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没有地方可去,他却在这里闹着吃不消,给大家添乱。”

“你说得对,”她平静地说,“那些全是事实。但是,你这样不是在帮忙。”

查理冲着她使了一个眼色,开始哼起电影《迷离境界》中的歌曲来。

“查理,”我说,“你注意一点。”

我正在观察集群。它们的行为出现了微妙变化。它们不再一直靠近大楼,而是在大楼的墙壁与沙漠之间往返曲折运动。它们以一种流畅舞蹈的方式移动着。

梅也看见了:“新的行为……”

“是的,”我说,“它们的老方法不奏效,于是它们试一试别的。”

“这对它们有个屁用,”查理说,“它们可以一直这么曲折运动下去,这种方式是无法打开任何一扇门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被这种群体行为给迷住了。

那种曲折运动变得越来越夸张;那些集群现在离开大楼的距离越来越远。它们的策略是渐进变化。它们在我们观察过程中不断进化。

“真的令人吃惊。”我说。

“小杂种。”查理骂道。

一个集群现在离兔子尸体非常近了。它移动到离尸体几码远的地方,接着旋动着离开,朝主楼方向移动。

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念头:“集群的视力怎么样?”

头戴式耳麦咔嗒响了一声。传来了里基的声音。“它们的视力惊人。”他说,“毕竟,那是它们本来就会的事情。视力为20.05,”他说,“非常好的分辨率,比任何人的都好。”

我问:“那么,它们是怎样成像的?”

因为它们只是一系列单个的微粒而已。与人眼的视网膜和锥形细胞类似,需要集中处理输入信号来构成图像。那种集中处理是如何完成的呢。

里基咳嗽了一声:“这个吗……不清楚。”

查理说:“它在后代中表现出来。”

“你是说,它们自己使视力进化?”

“对。”

“不过,我们不知道它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对。我们其知道它们的视力能够进化。”

我们看着那个集群在大楼墙边转了一个弯,返回到兔子尸体的方向,然后又再次转向大楼。其他集群在大楼另外一端,也做着同样动作。旋动着进入沙漠,然后又折返回到大楼。

里基通过头戴式耳麦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

“你认为它们将会发现兔子尸体?”

“我不担心兔子的事情。”我说,“不管怎样说,看来它们像是没有看见它。”

“那么,结果呢?”

“坏了,”梅说。

“糟糕。”查理说罢,长叹一声。

我们正在观察最近的那个集群——就是刚才绕过兔子的那个。那个集群已经再次进入沙漠,离兔子尸体可能有10码远的距离。但是,它这次没有像刚才那样折返回去,而是停在了沙漠中。它没有移动,只有银色的条状物在上下移动。

“它为什么那样做?”我问,“那样上下移动?”

“可能与成像有关吧?是在聚焦?”

“不。”我说,“我是说,为什么它会停下来不走了?”

“程序中止运行。”

我摇着脑袋:“我觉得不是。”

“那么是什么呢?”

“我觉得它看见了什么东西。”

“比如说什么?”查理问。

我担心自己知道问题的答案。这种集群代表一种具有分布式智能网络的高分辨率摄像头。分布式智能网络特别善于处理的问题之一是辩识模式。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分布式智能网络程序被安全系统用来辨识面部特征,或者被用来组合考古发掘出来的残破碎片。这种网络可以比肉眼更好地发现数据中的模式。

“什么模式?”查理听了我的介绍之后问,“那里除了沙子和仙人掌之外,没有什么可供侦探的。”

梅说:“还有脚印。”

“什么?你是说我们的脚印?我们走到这里来的脚印,废话,梅,刚才15分钟里沙漠上一直在刮风。没有留下什么脚印让它去发现。”

我们看着那个集群停留在那里,上下移动,好像在呼吸。那个云状物这时已经大部分变黑了,只有偶尔露出的闪亮银光。它已经在同一个地分停留了大约10至15秒钟,上下移动。其他的集群继续进行着它们的曲折运动,但是,这个停留在那里了。

查理咬着嘴唇:“你真的认为它看见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说,“可能吧。”

突然,那个集群蹿了上去,重新开始移动。不过,它没有朝我们运动,而是在沙漠上画了一条对角线,朝着配电房的大门移动。它到了门口时停了下来,在原地旋动。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查理说。

我知道它在干什么。梅也知道。“它刚才跟踪了我们的路线。”她说。“逆向追踪。”

那个集群重复了我们当初从那扇门到兔子的路线。现在的问题是,它下一步将会做什么?

随后的5分钟非常紧张。那个集群重复了那条路线,回到了兔子尸体的位置。它在兔子周围旋动了片刻,沿着半圆形路线往复移动。接着,它又沿着来路回到了配电房的门口。它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兔子尸体的位置。

那个集群重复了三次那个系列动作。同时,其他集群继续它们的围绕大楼的曲折移动,这时已经离开了我们的视野。那个单独的集群回到配电房门口,接着又返回兔子尸体。

“它被困在循环中,”查理说,“它重复着同样动作。”

“对我们来说运气不错。”我说。

我正在等待,看一看那个集群是否会改变行为。到现在为止它还没有。而且,如果它的记忆力有限,那么它会像老年性痴果病人一样,无法记清已经做过的这些动作。

这时它正围着兔子尸体转着半圆圈。

“肯定陷入循环之中了。”查理说。

我等待着。

找没有能够看完他们对“掠食猎物”程序所作的修改,因为核心模块不见了。但是,最初的程序中有一个内置随机成分,是用来处理与此完全类似的情况的。只要“掠食猎物”程序没有达到其目标,而且没有具体环境输入来刺激新动作,它的行为就会被随机修改。这是一种人所共知的解决办法。例如,心理学家现在认为,一定量的随机行为对创新是必要的。人们如果不进入新的方向,就不可能拥有创造性,而那样的方向很可能是随机的——“坏了!”梅说。

它的行为已经改变了。

集群围着兔子反复转着大圆圈。而且,几乎就在同时,它找到了另外一条路径。它停留了片刻,然后猛地上升,径直朝我们冲来。它走的正是我们到库房的来路。

“糟糕,”查理说,“我看我们完了。”

梅和查理冲到房间另外一边的窗户前。大卫和洛西站着,从洗涤槽那里望着窗外。

我开始大叫起来:“不,不!离开窗户!”

“什么?”

“它有视力,记得吗?离开窗户!”

库房里没有什么好藏身的地方,真的没有。洛西和大卫爬到洗涤槽下面。查理不顾他们的反对,躲在他们两人中间。梅躲藏到房间角落的一个阴影里,将身体挤进两个货架之间的空隙。只有从西面的窗户才能看到她,在那种光线下不易被发觉。

无线通话机嘎的响了一声。“喂,伙计们。”传来的是里基的声音,“一个集群朝你们冲去。而且,噢……不……其他两个也跟着去了。”

“里基,”我说,“关机。”

“什么?”

“停止无线电信号联系。”

“为什么?”

“关机,里基。”

我蹲下来,藏在主储藏室内的一个大纸箱后面。那个纸箱不够大,不能遮蔽我的整个身体——我的两条腿伸了出去——但是我的藏身之地与梅躲避的地方类似,不容易被看到。窗户外边的人得从北面窗户的一个角度才能看见我。不管怎么说,我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个位置了。

从我蹲下的位置,我可以看到其他人在洗涤槽下抱成一团的模样。我根本无法看到梅,除非我从纸箱的角落伸出脑袋去看。当我看她时,她显得沉静不乱,镇定自若。我把头缩回来等着。

我只听到空调的嗡嗡声。

10至15秒钟过去了。我能够看见从洗潦槽上方的北面窗户上射进来的阳光。它在地上画了一个白色长方形,一直到了我的脚下。

我的头戴式耳麦响了一声:“为什么停止联系?”

“你他妈的头号混蛋!”查理咕哝道。

我伸出一个指头放在嘴唇上,摇了摇头。

“里基,”我说,“这些东西不是有听觉吗?”

“对,可能有一点,但——”

“别出声,关机。”

“但——”

我伸手摸到腰间的发射机,然后咔嗒一声关掉。我给藏在洗涤槽下面的其他人比划了一下。他们都关闭了发射机。

查理冲着我动着嘴唇。我觉得他说的是:“那个混蛋想让我们都完蛋。”

但是,我无法确定。

我们等着。

那一段时间不可能超过两三分钟,但当时显得非常漫长。我的膝盖开始被坚硬的混凝土抵得疼痛。我小心翼翼地动了一下,想使自己稍微舒服一点;在这时,我确信第一个集群就在我们附近。它还没有在窗口那里露面,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它用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在它追踪而来的路上,它停下来看那些汽车。在那些高分辨率的眼睛中,汽车一定显得非常难以辨识。但是,或许因为那些汽车是没有生命的,集群不理会它们,把它们当做体积巨大、色彩鲜艳的大石头了。

但是,这……为什么花了这么长时间呢?

我膝部的疼痛随着时间的每分每秒地过去而加剧。我变换姿势,让重量移到手上,把膝盖抬起来,我那姿势就像蹬着起跑器的运动员。

我的疼痛暂时有所缓解。我的注意力刚才集中在疼痛上,没有发觉地面上那个由阳光形成的长方形的中心已经变暗,暗影正慢慢向边沿扩散。过了片刻,整个长方形都变成了灰色。

那个集群已经来了。

我不确定,但是我设想被空调的嗡嗡声所掩盖的是一种低沉单调的响声。我从箱子后面的位置看见旋动的黑色微粒很快地将洗涤槽上方的窗户的阳光遮蔽了。就像外面出现了一场沙尘暴。库房里一片漆黑。黑得令人吃惊。

在洗涤槽下面,大卫·布普克斯开始呻吟。查理用手捂着嘴巴。尽管头部上方的洗涤槽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全都抬头看着。

这时,集群从窗口消失了,就像它到来时一样迅速。阳光重新晒了进来。

没有人动。

我们等着。

过了片刻,西面的窗户也同样变黑了。

我感到疑惑,集群为什么不进来呢?窗户并不是密封的。那些纳米微粒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缝隙中溜进来。但是,看来它们连试也没有试。

或许,这可能是网络习得行为处下我们这方的一种情况。或许,那些集群从实验室经验中受到了训练,认为门和窗户是无法通过的。可能那就是它们没有尝试的原因。

这个念头给我一线希望,有助于抵消我膝部的疼痛感。

西面窗户仍是黑的,北面洗涤槽上方的窗户又变黑了。这时,两个集群在同时观察。里基说过,有三个集群从大楼方向过来了。他没有提到第四个。我感到疑惑,第四个第群跑到哪里去了?我过了片刻就知道了答案。

纳米微粒像黑色烟雾一样,开始从西面门下弥漫进来。更多的微粒很快进入,全都是从门框那里进来的。在库房里面,微粒看来漫无目的地转动和旋转着,但我知道它们很快就会组织起来。

接着,我看见更多微粒从北面窗口缝隙中涌了进来。还有更多的微粒从天花板上空凋的出风口冲了下来。

再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站起来,离开藏身之处。我高声招呼大家从躲藏的地方出来。“排成两路!”

查理手里握着那个温德克斯牌喷雾式玻璃洗涤剂瓶子,站到队列中,嘴里嘟哝着:“你觉得我们他妈的有什么机会?”

“它们可以得到的最好机会,”我说,“雷诺规则!排好队,跟我来!我们走——快!”

假如我们没有被吓坏,我们可能会觉得滑稽可笑:我们挤在一块,在房间中来回慢慢移动,尽量使我们的动作协调一致——努力去模仿鸟群的行为。我心里怦怦地跳得厉害,耳朵里是不停的轰鸣声。我觉得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脚步上。我知道,我们动作笨拙,但是我们进步很快。我们到了墙边时,又转着返回,动作保持协调一致。我开始摇摆手臂,随着步伐击掌。其他的人重复了相同的动作。这样做帮助我们保持协调。与此同时,我们都在与恐惧抗争。正如梅后来所说:“那是来自地狱的有氧健身步。”

在整个过程中,我们看着黑色纳米微粒钻过门窗的缝隙,咝咝地叫着进了房间。那种声音好像持续了相当长时间,但实际上只不过有30秒至40秒时间而已。一种使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我觉得浑身都是针刺感,而且我敢肯定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大卫又开始呻吟起来,但是洛西在一旁鼓励他,要他与大家保持协调一致的动作。

突然,黑雾以惊人的速度散去,微粒结合为两根柱子的形状,矗立在我们面前,黑色的波纹上下翻动。

在如此近的距离中,那些集群散发出一种明显的威胁,几乎是一种满怀恶意的感觉。它们发出的单调响声清晰可辩,但是我间或听到一种愤怒的咝咝声,就像是蛇在喷吐毒液。

但是,它们没有攻击我们。正如我所希望的,那种程序缺陷帮了我们。这些掠食者面对动作协调一致的成群猎物,一时显得进退两难。它们什么攻击行为也没有。

至少到这时为止没有。

在两次击掌的间歇中,查理说:“你相信——这个可恶的东西——它没有工作!”

我说:“对,但可能——不会维持多长时间。”

我担心大卫不能长时间控制他的焦虑情绪。还有,我也担心那些集群。我不知道它们会那样站立多久,不知道它们会创造出什么样的新行为。

我说:“我建议——朝那边移动——朝我们后面的门移动。”

正当我们转着圈子离开墙壁时,我稍稍向后门偏移。我们击着掌,步伐一致地离开集群,集群发出单调的响声,跟在我们后面。

“喂,如果我们出去,又会怎样?”大卫嘀咕道。他有些跟不上我们的动作节奏,在恐慌中脚步跌跌绊绊。他汗流浃背,两眼不停地快速眨动。

“我们保持这种方式——这种结队的方式——回到实验室——进入主楼——大家愿意试一试吗?”

“噢,哎哟。”他呻吟道,“那么远……我不知道是否——”他又跌了个踉跄,差一点失去平衡。而且,他没有和大家一起击掌,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恐惧,感觉他那种难以控制的逃跑欲望。

“和我们待在一起——如果你单独行动——你是逃不了的——你听见了吗?”

大卫呻吟道:“我不知道……杰克……我不知道能不能……”他又是一个踉跄,撞在洛西身上;洛西倒在查理身上,查理一把拉住她,把她扶起来。但是,我们整个队形出现了暂时混乱,我们的协调出了问题。

那些集群立刻变为深黑色,盘绕着紧密结合起来,好像准备扑过来。

我听见查理低声说:“噢,糟糕!”在那一刹那,我觉得他的话是对的,一切都完了。

但是,我们很快恢复了动作节奏,那些集群也随即上升,恢复了原来状态。它们组成的深黑色消退了。它们恢复了稳定脉动。它们跟着我们进入了第二个房间。但是,它们还是没有发动攻击。我们这时离后门大约有20码的距离,那就是我们刚才进来的门。我开始感到乐观了。我第一次想到,我们有可能逃跑出去。

就在那一刹那,一切都陷入了地狱。

大卫·布鲁克斯突然冲了出去。

我们已经进入了后面的房间,正要绕过摆放在房间中央的那些货架向前走;这时,他猛地从两个集群之间冲过,奔向远处的房门。

集群立刻旋转,紧紧追去。

洛西尖声叫他回来,但是大卫心里想的只有那一扇门。集群以惊人的速度追赶他。就在大卫快要跑到门口的时候——他的手伸向门把手——一个集群降低位置,贴着地面一下蹿到了他的前面,然后转过身体。

就在大卫接触地面上的黑雾的那一瞬间,他的脚好像踏在了冰面上,猛地缩了回来。他痛得嚎啕大哭,砰的一声跌倒在混凝土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力不从心,不停地滑倒。他的眼镜被摔得粉碎,镜框划破了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上糊满了旋转着的集群留下的黑色残余。他开始出现呼吸困难。

洛西仍然在尖叫,第二个集群扑向了大卫,黑色覆盖了他的面部、他的眼睛,进入他的头发。他的动作越来越狂乱,他像动物一样痛苦哀嚎;然而,就在他挣扎着扑向门口时,他不知何故滑倒了,立刻又四肢并用地爬起来。他终于向前扑了一下,抓住了门把手,设法站立起来。他绝望地挣扎着拧开锁,踢开门,接着便跌倒在地上。

炙热的阳光射进了库房——第三个集群从外面旋了进来。

洛西叫道:“我们得想法救他!”

在她从我身边冲过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在我的手中乱蹦。

“我们得帮帮他!我们得帮帮他!”

“我们无能为力。”

“我们得帮帮他!”

“洛西,我们无能为力。”

大卫这时在地上翻滚,从头到脚都黑了。第三个集群已经把他包围起来。我们难以看透在眼前飞舞的黑色微粒。大卫的嘴巴好像是个黑洞,眼球完全是黑色的。我觉得,他可能已经双目失明了。他的呼吸变为不规则的喘息,时而夹杂着被呛住的声音。那个集群像一条黑色河流,灌入他的嘴巴。

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抓住自己的脖子。他的两条腿在地上咚咚地蹬。我确定他要死了。

“来吧,杰克。”查理喊道,“我们离开这里。”

“不能扔下他!”洛西大声说。“不能!不能!”

大卫爬出房门,到了太阳光下。他的动作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有力了;他的嘴巴在动,但是,我们听到的只有喘息的声音。

洛西想要从我手中挣脱出去。

查理抓住她的肩膀说:“他妈的,洛西——”

“去你的!”她挣脱了他的手,一脚踏在我的脚上;我惊慌中一松手,她以冲刺速度跑过去,进入另一个房间,嘴里高叫着:“大卫!大卫!”

大卫的手像矿工的一样黑,朝她伸了过去。她搂住他的腰。就在这时,她倒下了,和他刚才一样,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她嘴里一直呼叫着他的名字,然后她开始咳嗽,一道黑色圆圈出现在她的嘴唇上。

查理说:“我们走吧,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看不下去了。”

我觉得无法挪动两腿,无法离开。我转向梅。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流淌。她说:“走吧。”

洛西仍然叫着大卫的名字,伸手搂住他,把他抱在她的怀里。但是,他看来已经不能动弹了。

查理侧身靠近我说:“这他妈的不是你的错。”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他的话是对的。

“妈的,这是你上班的第一天。”查理把手伸向我的腰间,快速打开我的头戴式耳麦。“我们走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

我们出了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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