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丰年等陆平给客人理完发走了以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让陆平到后房去看。

陆平看到的是美国在日本扔原子弹的消息。

宋丰年跟着进到后房,忽然发现理发师的卧室第一次变得那么整洁,他只想赞许,却没想到别的。“这就对了,干干净净,多好。”

陆平说:“不是闲着没事吗,就想到收拾屋子。”

宋丰年说:“等日本人走了,我们的理发店生意还会好起来。”

陆平说:“我再也不用去摸捏日本人的死头烂脸了。”

宋丰年说:“日本人不是没走吗?去还得去,都要到头了,万一把日本人得罪了,搭上条命多不值得,你说是吧?”

“房间收拾得这么干净,我就是不想死。”陆平注视着床说。现在的床上虽然空寂无人,但他的回忆和幻想始终都是他和宋颖仪——他和二小姐在床上颠鸾倒凤,废寝忘食,像从冬眠期醒过来后的蛇。床上的声响在他耳内依然如春雷般令人亢奋。

此刻莫名其妙的二小姐的父亲就在身边,但理发师旁若无人。

军营里的日本兵颓废沮丧到了极点,仿佛死神或末日降临。三个小时前,他们相继收到两份命令,内容几乎完全相同,就是无条件投降。所不同的是命令有一份来自日本天皇,还有一份来自被他们侵略的中国。从那时候开始,他们停止了所有的军事行动并全部撤回军营,等待中国军队的受降。

等待投降的日本兵不吃不喝,他们或静坐或静卧,神思恍惚,像无可救药的邪教徒。

相比之下,肥前大佐的行为要积极很多——他居然有空有心思去喂马和狼狗,这两只为肥前赴汤蹈火,和主人一样罪恶滔天死有余辜的动物,正在享受着丰盛的晚餐,因为肥前把士兵咽不动的食物都给了它们。它们摇摆着尾巴感谢主人,吃得津津有味。肥前大佐分别摸着它们的毛发,以此做最后的告别。

请来的理发师已经到了,在庭院里等着为肥前理发。

肥前对理发师已经不陌生,就像他的中文已经很流利了一样。他为理发师这时候的到来感动,并点头致谢。“最后一次请你给我理发。”他说。

陆平理发师不温不火,和对待其他人没有两样,显得很职业化。他麻利地做理发的准备,操作步骤从头到尾一样不少。

肥前大佐在音乐和随之而起的士兵哭声的陪伴下,满足了自杀前整洁容貌的愿望。

受降部队如期而至,在中国房顶招摇了八年的膏药旗断然落地,代之升起的是中国本土的旗帜。接受战败事实的日本士兵列队向捷足先登的国民党军队缴械投降。

投降的日军里没有肥前的身影,翻译官高元和理发师陆平同时指着一个方向,并走在国军官兵的前面。

虚掩的房门被一脚踢开,肥前跪倒在地,一把长剑插在他的腹部,黑血涂地。

庭院里忽然传来两声枪响。

国军士兵枪毙了肥前的战马和狼狗,他们将仇恨宣泄在这两只畜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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