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好像受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黎檬想扶他,刚有动作身后那手下就急忙道:“哎……”

扎西沉默的抽出手。那动作虽然细微,拒绝的意思却非常明显。

于是手下打着伞,黎檬抱着小绵羊,扎西一人走在前边的雨里。

医院走廊上还等着几个伙计,以前见过扎西,知道他跟柬埔寨人是一伙的,当即就要拦。然而话还没出口,黎檬把脸一板:“别过来!”

“小少爷,这人跟柬埔寨那帮孙子……”

“天大的事,都等人吃了饭再说。”黎檬回头对伙计使了个眼色:“给他买点吃的,带去医生那检查下,顺便给我弄点羊奶。”

早有机灵的伙计接过小太子怀里的箱子,把小绵羊带下去喂奶清洗。

黎檬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蒋衾都救过他,怎么也不能让他死了啊。”

扎西把几个馒头狼吞虎咽吃下去,看来是饿得很了,又咕噜咕噜灌下去两杯水。吃完了一抹嘴,伙计要带他去看医生,他摇头冷冷道:“带我去见靳总。”

这小子身上仿佛有股孤狼一般的气质,坚定桀骜,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伙计有点发憷,便找人看牢他,自己上楼找黎檬。

黎檬正和靳炎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伙计把扎西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靳炎立刻非常烦躁:“这小子来干什么?绑起来跟盘口里那几个关一道去!”

“他说要见您,问他有什么事,又咬紧了不肯说……”

“不肯说往死里打!老子他娘的最烦这种人!”

伙计嗫嚅着答应了,黎檬立刻回头看靳炎。

“……”靳炎沉默几秒,起身道:“算了。人在哪?带到昨天那个临时病房去——黎小檬!你不准跟!”

黎檬悻悻的坐回到椅子上。

黎檬昨天昏过去时被送到一个临时病房,装潢相当高档,附带小会客室和茶水间。靳炎让伙计在外边守好门,自己在会客室的沙发上一坐,冷冷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扎西看上去被狠狠打过一顿。他脸上有淤青,腿站不直,衣服破破烂烂,身上带着雨水的咸湿。这副样子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非常狼狈的,他却尽量挺直脊梁,□在外的精瘦的少年躯干上,显出黝黑而结实的肌肉。

他站在那里的姿态仿佛二十年前的靳炎,却又透出当年靳炎所没有的沧桑和孤骜。

靳炎看他非常不顺眼,讽刺道:“又被吉篾推出来当替罪羊了?这次你向他提的条件是不是太高,被揍了一顿?”

扎西漠然道:“我逃出来的。”

“来投奔我?”

扎西不说话。

靳炎霍然起身:“来人!把这小子拖出去打死!”

伙计们轰隆隆跑进来,伸手就要去抓人,扎西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盯着靳炎说:“我可以跟你交换。”

“交换什么,卖心还是卖肾?告诉你,老子这次做个好事帮蒋衾积德,宰了你以后把你器官捐献出来,尸体送给医科大学做解剖,下辈子投个好胎别跟吉篾——”

“我知道吉篾在哪里。”扎西说,“你不想杀了他报仇吗。”

满房间静寂。

伙计们站在那里都不敢动,靳炎看了心腹一眼,几个人会意的欠身退下。

靳炎回头看着扎西,淡淡道:“小子,你太小看我了。我的人十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出发去南京吉篾设下的秘密盘口,现在有可能已经得手了……永远别把自己消息的价值想象得太高,因为你知道的事,别人也有可能知道,你要是想待价而沽,就永远会比人慢一步出手。”

他眼睛紧紧盯在扎西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坐回沙发里。

扎西眼神里一点变化也没有,镇定得跟他第一次出现在靳炎面前时判若两人,只说了三个字:“你错了。”

“……”

“你知道你错了,”扎西冷冷道,“不然你说这么长时间话干什么。”

靳炎看着他的眼神微微愕然,就在这个时候,先前退下的心腹匆匆走进来,贴在靳炎耳边低声道:“老板,我们查过了,去南京的人没抓到吉篾,他半个小时前带了钱跟一个蛇头走了。”

靳炎点点头表示知道。虽然表情变化很细微,但是仍然透出一股寒冷的阴沉。

手下低头出去,临走前顺手带上了房门。

扎西还是标枪一般站着,眼神里一点波动也没有。

“你要什么?”靳炎终于再次望向扎西,“最好别要太多,我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我只想留条命。”

“还有呢?”

“没了。吉篾的路线只有我知道,我偷听了他跟那个蛇头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往广西走,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靳炎眯起眼睛,“你背叛吉篾,把他的消息卖给我,却什么都不求?小子,我要是在你的位置上,起码会要一百万。”

“蒋先生救过我。”

扎西说这话时表情非常淡定,目光仿佛深水一般冰冷而平稳。靳炎见过太多人了,他知道人说谎时是什么样子,这小子就算没完全说实话,真实度也绝对超过百分之九十五。

“——让你带队立刻出发,几天能把吉篾抓回来?”

“五天,运气好四天。”

靳炎沉默几秒,最终道:“去外边等着,我会让人给你安排装备。”

扎西掉头就走。

突然靳炎在他身后说:“抓回吉篾我给你一百万,但是你要死在半路上,我连片纸都不会给你烧,听明白了吗?”

扎西脚步一顿,却没回头,大步走出了套房。

靳炎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过了几分钟,才打电话叫进来几个伙计。那些都是他的心腹,交代起事情来非常快,只是一听这次由十七八岁的柬埔寨少年带路,都有点迟疑:“靳哥,那小子可信度还难说……”

“我知道。”

“那您还……”

“路上你们看着他,”靳炎淡淡道,“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打死走人。”

扎西站在走廊上,小腿骨的疼痛越发难以忍耐。

他迟疑几秒,看周围没人,才慢慢靠到墙上闭目不语。

“……你把柬埔寨人的消息告诉靳炎了吗?”

扎西猛一回头,只见黎檬抱着小绵羊,盘腿坐在走廊拐弯口的盆栽后。

那只小咩吃饱喝足,全身白毛被洗得蓬松柔软,正没心没肺用尾巴挠黎檬的胳膊。扎西盯着黎檬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不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靳炎一定不会让你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现在对我们来说,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柬埔寨人在哪里了。”

“嗯……”

“你大概还主动要求带队了吧。”

扎西意外的挑起眉。

“我猜的。”黎檬抱起小绵羊,说:“一路小心,行动规矩,这是我的忠告,你最好用性命记住它。”

他转身慢慢向重症监护室的方向走去。晦暗的光影横过走廊,那一瞬间他侧过脸,表情竟让扎西觉得眼熟。

他思索很久,才恍然想起,那表情竟然跟靳炎如出一辙。

暴雨过后的傍晚,天色阴沉仿佛一口巨大的锅盖。第二批出去抓捕吉篾的人带着最好的装备出发了,他们会经过h市,关烽派了两个豢养多年的狙击手,在h市长途汽车站等他们。

蒋母下午又过来一趟,蒋父没有露面。老太太不肯跟靳炎说话,在重症监护室外站了半天,吃晚饭时才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靳炎本来想去送送她,然而还没抬脚,突然重症监护室里的值班护士站了起来,大步向蒋衾那个床位走去。

靳炎当即魂飞魄散,差点推开门就往里闯!幸亏几个护士拦在门口,一个劲慌忙道:“先生您不能进去!里边有层流消毒,你进去会影响医生抢救!”

“抢救?他怎么了?”靳炎当即大怒:“那你们抢救啊,医生呢?医生!医生!”

靳炎掉头就要找医生,几个伙计飞快上前护住他,那阵势把闻讯赶来的医生们吓得不轻。结果靳炎是个不讲理的,紧急火燎之下就差没跳着脚狂吼了:“怎么医生到现在才来?!病人都要抢救了!快去!还他妈磨蹭什么!快去啊!”

医生慌忙进去icu,那场面简直混乱得鸡飞狗跳。靳炎根本没法控制自己,跟在后边还想往icu里闯,几个护士赶紧拼命抵门不让他进来。有个护士长情急之下用小圆帽对靳炎照脸一扫,喝道:“闹什么闹!你身上都是细菌!病人发生感染了责任都在你,你进来啊?!”

靳炎被打得一愣,清醒过来了,一边慌忙往后退一边喃喃着道:“那我不进去了,我不进去了。”

护士长狠狠翻了个白眼,砰的把门一关。

这种等待每一秒钟都是煎熬,靳炎眼睁睁看着那群医生围在蒋衾病床边,他努力踮脚往里看,却只能从缝隙里看到蒋衾垂在床边的一只手。

短短几分钟就像几年一般漫长,靳炎双眼通红,恨不得拿枪把icu的玻璃墙打碎闯进去;结果来回找枪找了半天,最终只能一把撸下手表,狠狠砸到玻璃上!

哐当一声亮响表盘被砸得四分五裂,医生正巧推门出来,当即吓了一跳:“靳先生您冷静点,病人他……”

“他还活着?!”

“……情况稳定下来了,刚才醒来了一次。”

靳炎:“……”

“今晚没事的话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医生看看手表,小心翼翼提醒:“这个……我们医院icu的玻璃比较先进,您看是不是悠着点?”

靳炎:“……”

黎檬默默把靳炎推到身后,仰起脸来问医生:“回头把这面玻璃墙开个发票来行吗?它可能活不过明天早上,今晚我们就去准备钱……”

医生想了想,竟然觉得这话很对:“行,我这就去。”说完心有余悸的看了靳炎一眼,急匆匆往财务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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