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浅野忠夫的母亲同样热情地招待了儿子的客人。这位上周曾来请教毕业论文的美丽女子,儿子称她为“盐川女士”。但平时寡言少语不太喜欢交往的忠夫似乎特别期待她的来访,这让母亲放心不下。现在两人还在客厅谈话,都一个多小时了。

忠夫有时会从二楼书房抱着参考书下来。只是在几个准备考博的学生来访,他才会这样做。

母亲仍如上次那样,进客厅倒茶、端水果。当然,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盐川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不过,忠夫表情中焕发着掩饰不住的明快。母亲担心的是对方是有夫之妇,而且忠夫此时的态度与对待草间泰子判若两人。母亲明白,儿子的心已经倾向盐川信子。

忠夫以前只顾钻研学术,既不会娱乐也不交女朋友。母亲曾多次想过,儿子要是再活泛一些就好了。正因如此,她才害怕盐川信子这样的少妇吸引忠夫的注意。

母亲多次进入客厅,既无搅局之心,亦无探察之意,却忍不住想感受那里的气氛。她每次都看到两人在谈论学习,时而看到盐川信子在认真做笔记,时而看到儿子热情洋溢地谆谆教诲,从不见两人闲扯聊天。客厅里只有一位教师和一位学生。

可当她下楼之后,仍然无法安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劝儿子让盐川信子别再来了,那就可以彻底放心。但考虑到忠夫的情绪,话却很难说出口。首先,以什么理由阻止前来求教的信子呢?叫忠夫对她说这种话,未免太残酷了。这样一想,母亲不知何时又站在了儿子一方。不过,为了草间泰子,母亲总得采取措施。真急人!

母亲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坚定地劝说儿子跟泰子结婚。

客厅响起开门声,忠夫呼唤母亲。

“哎呀,这就要走啦?”母亲对来到走廊的信子说道。

“是的。老打搅您,实在抱歉。”信子夹着包了书籍和笔记本的包袱告辞。“总给老师添麻烦,真不好意思。”

“哪里。能帮上忙就好。”

“您太客气了。老师教我那么高深的学问,可我却能力有限,让老师操心费力了。”

“再坐一会儿嘛”“没有招待好啊”,母亲照例客套一番。但这回却没说“请再来玩”。

“母亲,”忠夫说道。“我送送盐川女士,顺便散散步。”跟上次一样。

“好,去吧!”儿子等盐川信子穿上鞋,自己也蹬上木屐。

母亲看到,女客的腿脚那么纤巧白净。今天她还是穿着白色套裙,与她的相貌非常协调。姿容姣美,却并非惹同性反感的美。富于睿智,楚楚动人。虽为有夫之妇,却没有过于成熟的感觉。

街道上楼房的影子已经拖长。到闹市区还有很长距离,两人并排前行。微弱阳光透过阳伞,稍显苍白地映在信子的脸上。到电车大街还有五、六百米远。街上商店大都打烊,行人也不多。

浅野忠夫与信子并肩前行,自然放缓了脚步。就这样走着,也没什么谈论的话题。但是,忠夫只要跟盐川信子在一起,心中就有一种毳羽轻抚的熨贴感。看惯了的街景也变得鲜亮了许多。

“请回吧!”信子在半路上对忠夫说。

“没事儿。反正也是顺便散步。”

两人继续默默前行。这时,盐川信子突然开口。“我已经去过两次老师家了。您母亲真好!”

“啊,我是独生子,母亲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特别絮叨。”

“真是不错。您母亲一定希望早些为您迎娶夫人。”

此前一直谈论学术,从未触及这类话题,忠夫一时迷茫。提及这样的个人问题,信子又接近了一步。这没有什么不愉快的。第二次访问时,信子肯定也是把对忠夫家庭的感触坦率地当作客套话来说的。那倒不是对忠夫,而是近乎于对主人家的礼节。

“那倒没有,现在这样挺自在的。”忠夫故意撒谎。

“是吗?”雪白的阳伞下,信子的脸庞泛着苍白的微光。这时,她的侧脸突然神情一变。“叨扰贵府,承蒙热心教诲。可是我这段时间不能再去拜访了。”

“为什么?”忠夫惊讶地问道。“你有事要做吗?”

“原谅我冒昧,家里有事,我离不开。”

“是吗?”忠夫瞟了一眼信子的侧脸。或许是心理作用,感到她似乎心中有隐情。忠夫从母亲的举止中明白了母亲的心情,母亲并不欢迎盐川信子的来访,总是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盐川信子恐怕也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了,说不方便再来,恐怕是担心自己多虑。

此前为她辅导学习,也发现她是感受性很强的女子,自然能够察觉母亲的情绪。忠夫不能勉为其难,如果那样,往后母亲和信子之间就会真的出现微妙的摩擦。他不愿伤信子的心。

“你不方便,那也没办法。我不要紧。”他不置可否。

“是。谢谢您。不过,我真不该说这些冒昧的话。”

身边掠过插了冰淇淋旗的自行车。公寓楼之间,电车驶过。在前方闪过的车窗里,乘客都穿着白色的夏装。浅野忠夫想通了,也罢也罢,盐川信子为人妻子,或许真是因为丈夫的原因来不了。这时,他突然感到与并肩前行的信子之间拉开了距离,虚空的晚风立刻从那空隙中穿了过去。

“要不,这样吧!”副教授说道。“在学校见面也谈不出什么,我给你写信吧!”忠夫感到自己似乎能够缩短与信子的距离。

“啊。”信子没说那就这样办,表情中有些困惑。“不过,老师太忙了,让您耽误工夫,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倒没事儿。这点儿时间还是有的。”忠夫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强人所难了。但是,他仍不想止步。

“真的可以吗?”

“没关系。”

“那就拜托了。”

“有疑问你就说。我尽量帮你。”临近闹市,拐过来的人多了。

忠夫察觉到行人投来的目光,这才与信子告别往回走。他独自返回,边走边反复揣摩盐川信子中止来访的理由。他清楚盐川信子以何种形态与自己的感情紧密相连。他认为未婚妻草间泰子十分可爱,黑亮的双眸也很美。此情与一年前订婚时相比毫无改变。然而当时决定订婚是母亲催促所致,现在对盐川信子的感情,却是他第一次品味到的。

回到家里,母亲来到门厅。在忠夫眼中,母亲恍如外人。

“哎、你怎么啦?”母亲观察儿子的表情问道。

“不,没什么。”忠夫自己变得不开心起来。

“你出去后,来了一封快件。”

忠夫接过来,看看背面,落款是“周六会干事”的名字。“周六会”是驻东京银行的联谊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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